第三部分 20(1 / 1)

石榴樹上結櫻桃 李洱 820 字 2個月前

暴雨都下不長的。果然,那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吃碗飯工夫,天色就又放晴了。雨水衝走了地上的樹葉,那野草本來是黃的,這會兒顏色一深,好像變成黑的了。那對年輕人,下雨的時候呆在外麵,雨停了反而鑽到屋裡不出來了。盯著那空曠的院子,繁花曾動過了一個念頭,就是想等裴貞來,看看她是如何演戲的。她甚至有一種衝動,那就是告訴雪娥,最初就是裴貞告發了她。當然她是不會這樣做的,一來不符合乾部的身份,二來那就同時得罪了裴貞和雪娥、鐵鎖和尚義。她打了一個激靈,想,何不直搗那裴貞的老巢,裝做什麼也不知道,看看裴貞在家裡搞什麼名堂?這時候,雪娥出來了。雪娥挺著個肚子,在院子裡散步。她的動作都有點像少女了,用腳尖探著水窪裡的水,然後撒嬌一般“啊”的一聲。雪娥還笑呢。雪娥撿起球拍,朝這邊做了個扣球動作,又朝那邊做個救球動作,然後就笑了起來。繁花沒有想到,雪娥笑起來那麼好聽,跟銀鈴似的。繁花也笑了,不過她沒有笑出聲。繁花的臉憋得通紅,就像一朵花,不,不是一朵,而是兩朵、三朵,無數朵。每一塊肌肉都是一朵花,臉上都有些亂了。她本來站得好好的,這時候突然打了一個趔趄,差點跪下。令佩扶她起來的時候,她推了一下令佩,突然開始往回走了。她越走越快,幾乎是一路小跑了,剛淋過雨的頭發都飄了起來。她現在要急著趕到裴貞那裡,她要看看裴貞到底是怎麼捉弄她的。裴貞莫非也像雪娥這麼開心?繁花心裡驚呼了一聲:老天爺啊,天底下莫非就我繁花一個人閒吃蘿卜淡操心?天已經快黑了,各種動物又回村了,街上很亂,到處都是糞便,鴨糞、鵝糞、羊糞、牛糞,反正都是臭烘烘的。做販牛生意的慶社又趕了兩頭牛回來了,一頭是母牛,肚子鼓鼓的,看來慶社又賺了一頭牛犢,離開養牛場的日子不遠了。繁花從兩頭牛中間穿過去的時候,因為走得太急,那頭公牛受到了驚嚇,突然跑了起來,尾巴都甩到了繁花臉上。裴貞正在炒菜,一邊炒菜一邊唱歌。莫非她炒的是小白菜?因為她唱的是《小白菜》:小白菜啊,地裡黃啊,兩三歲啊,沒有娘啊。歌是悲歌,可人家唱得很歡快。“哧啦”一聲,菜出鍋了。繁花站在院子裡,聞著有些酸,想,大概是醋溜白菜。繁花正要喊裴貞,裴貞又唱開了,這回人家唱的是南瓜,《井岡山下種南瓜》:小鋤頭呀手中拿井岡山下種南瓜挖個坑呀撒把籽呀舀瓢泉水催催芽陽光照喂雨露撒喂長長藤兒嘿呀呀嘿呀呀爬上架哎嘿呀呀嘿呀呀金色的花兒像喇叭吹吹打打結南瓜結呀麼結南瓜。繁花想,裴貞不愧是教師出身,唱得好啊,尤其是唱那個“嘿呀呀嘿呀,是支書啊。”裴貞沒穿高領毛衣,穿的是一件軍用絨衣,油漬斑斑的。那絨衣很短,像個馬夾,裡麵的襯衣都露在外麵。繁花說:“做什麼好吃的?一進院子我就聞見了。”裴貞沒炒白菜,炒的是醋溜土豆。南瓜倒是有,滿滿的一大碗。看見土豆,繁花就想到了裴貞說過的土豆的妙用,就是讓子宮裡多加一點堿,好生兒子。但繁花沒說土豆,繁花這會兒說的是南瓜。繁花說:“我最喜歡吃南瓜了,讓我嘗嘗你的手藝。”但下筷子的時候,繁花夾的卻是一塊土豆。她的動作很自然,很家常,因為家常而透著那麼一股子親切。她還眯起了眼睛,是那種吃到美食後陶醉的表情。然後她又夾了一筷子南瓜。這次她沒再眯眼睛,相反還把眼睛瞪得很大,那是因為過於好吃而吃驚。“你可以去開飯館了,”繁花說,“哪天我請客,你就去給我掌大勺吧。我就不給你酬金了,誰讓咱們是好姐妹呢?”裴貞說:“支書你彆笑話我。”繁花說:“真的,殿軍想請客,可我不會做菜,正想找個人呢。”裴貞說:“就這,尚義還整天說我做的菜是喂豬的。”繁花說:“這南瓜做得好,放了鴨蛋黃了吧?”裴貞說:“令文家的鴨蛋貴得很,咱買不起,這是雞蛋黃。”繁花笑著說:“我吃著正好,可是殿軍肯定會說覺得酸。你放醋了吧?”裴貞說:“醋好啊,醋軟化腦血管。文化人的腦血管跟麥秸稈似的,脆得很,薄得很。文化人嬌著呢。”這尚義還沒有轉正呢,裴貞就一口一個“文化人”了。繁花說:“懷孕的女人都喜歡醋,我懷著豆豆的時候,頓頓離不開醋,都成了醋壇子了。不怕你們文化人笑話,放個屁都是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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