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一樁疑案(1 / 1)

不足二十歲的呂雉嫁給了一個四十一歲左右的泗水亭長,一年後得女,三年後得子,四年後劉邦離家,起兵反秦。而且,這一走,就是七年。年輕的呂雉長期處於獨守空閨的痛苦之中。那麼,呂雉這段獨守空閨的生活是否被人闖入過呢?《史記·酈生陸賈傳》有一段記載:呂後非常寵幸辟陽侯審食其(yì jī,意基),有人在惠帝麵前詆毀審食其。惠帝聽說後,十分震怒,立即把審食其抓到獄中,想殺掉審食其。呂後知道審食其被兒子所抓,想出手相救,但是,心中羞慚,不能出麵營救審食其。大臣們平日裡早就怨恨審食其的飛揚跋扈,都想殺了他一解心中之怨(辟陽侯幸呂大後,人或毀辟陽侯於孝惠帝,孝惠帝大怒,下吏,欲誅之。呂太後慚,不可以言。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這段記載中的辟陽侯就是審食其。所謂“幸呂太後”,是指審食其深得呂後的寵幸。史稱“呂太後”是因為呂後的兒子劉盈已即位為帝。關於審食其得到呂後寵幸一事,其他史書亦有記載:《漢書·楚元王傳》記載:劉邦離家參加滅秦戰爭的時候,專門讓他的二哥劉仲和審食其在家中照顧他的父親(高祖使仲與審食其留侍太上皇)。可見,審食其原是劉邦的屬下,但是,在劉邦起兵反秦之後,審食其和劉邦的二哥劉仲一直留在劉邦父親身邊,侍奉太公。呂雉和太公生活在一起,也與審食其有交往。太公、呂後被項羽扣為人質之時,審食其以“舍人”(侍從)的身份陪伴著呂後度過了兩年零四個月的人質生活。因此,審食其與呂後有此一段患難之交。《史記·呂太後本紀》記載:呂後想廢掉礙手礙腳的右丞相王陵,於是升王陵為小皇帝的太傅,奪了王陵的相權。王陵明白呂後對自己是明升暗降,不讓他掌握實權,於是告病假回家休息。呂後將同意封諸呂為王的原左丞相陳平升為右丞相,讓辟陽侯審食其當了左丞相。審食其雖然當了左丞相,但是,卻不處理朝政,隻負責太後宮中之事,類似郎中令。但是,審食其由於得到太後的寵幸,實際上主理朝政,公卿大臣們都通過他來辦事(太後欲廢王陵,乃拜為帝太傅,奪之相權。王陵遂病免歸。乃以左丞相平為右丞相,以辟陽侯審食其為左丞相。左丞相不治事,令監宮中,如郎中令。食其故得幸太後,常用事,公卿皆因而決事)。據《史記》記載,惠帝死後,呂後立了惠帝和宮女生的兒子當了皇帝,由她自己臨朝處理國家大政(稱製)。此時的呂後因為獨子病故,內心非常憂慮,開始謀劃分封自己的兄弟為王,以鞏固自己的統治基礎。右丞相王陵因為堅持劉邦的“白馬之盟”,不同意封諸呂為王,因此,被呂後移官。王陵原為右丞相,被罷了右丞相之後,呂後將同意封諸呂為王的陳平提拔為右丞相,而讓審食其做了左丞相。審食其雖然當了左丞相,但卻不管朝政,隻負責管理宮中之事。而且,因為審食其深得呂後信任,言事常常得到呂後的批準。因此,實際上審食其雖官位低卻比右丞相陳平還有權。漢代尚右,右丞相本應在左丞相之上。所謂“毀”,是指此時有人將審食其的劣跡報告了當朝皇帝惠帝。惠帝聽到後勃然大怒,立即下令將審食其抓進監獄,並打算處死審食其。《史記·酈生陸賈傳》的上述記載引發了呂後與審食其是否有私昵關係的一樁疑案。通行的有兩種看法:第一種看法是:這段記載表明了審食其與呂後的確有私情,甚至有人將審食其列為中國古代十大男寵之一。理由兩點:第一,惠帝既然知道審食其是母後的寵臣,為什麼一定要置審食其於死地?第二,呂後為什麼“慚”?為什麼不敢出麵相救?由於惠帝處死審食其是因為審食其與其母有私情,惠帝又無法處理他的母後,隻得把全部怨氣發泄到審食其頭上。作為當事人之一的呂太後雖然不會受到兒子的處罰,但是,這樁隱情由身為皇帝的兒子處理仍然使呂後大為難堪。“呂太後慚,不可以言”八個字非常準確地傳達出此時呂後內心的尷尬。第二種看法是:呂後僅僅是寵幸審食其,二人並沒有私昵關係。理由是:第一,誰也不可能以太後與審食其的私昵關係狀告審食其;因為以此為理由告審食其不僅取證極為困難,而且,一旦查實,皇家臉麵何在?第二,審食其被告是另有取死之罪。由於罪大,無法赦免;呂太後也覺得無法出麵講情,因此,“呂太後慚,不可以言”。但是,這種“慚”不是因二人有私昵而慚,而是覺得審食其為患難之交,遭此重刑又不能相救而深感自慚。第三,“大臣多害辟陽侯行,欲遂誅之”。說明大臣們早就痛恨審食其,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這兩句話恰恰從反麵說明審食其與呂後無私昵關係。如果審食其私昵太後,罪不至誅;縱有其事,臣下亦當為尊者諱,決不至公然申行誅戮。我覺得破解這樁疑案的關鍵是兩點:一是惠帝因何震怒,必置審食其於死地?二是呂太後為何“慚,不可以言”?審食其在反秦鬥爭中長期侍從太公,與呂後有較長時間的接觸;楚漢戰爭中與呂後又有過患難之交,因此,深得呂後信任。觀前文所講呂後罷免王陵而升審食其為左丞相,可知呂後是多麼寵幸審食其。深得太後寵幸的審食其如果不能夾著尾巴做人,很難避免恃寵而驕,弄權犯法,獲取死之道。這應當是惠帝震怒、必置他於死地的主因。雖然我們今天已經無法知道究竟是誰告了審食其,告了他什麼罪,但是,其罪名肯定不小,導致惠帝震怒。太後之“慚,不可以言”,主要是因為審食其罪情嚴重,太後欲救不能。如果強行乾預,恐有損太後名望。審食其平日飛揚跋扈,得罪了不少當朝大臣。因此,當審食其被惠帝下獄治罪之時,大臣們都希望審食其得到應有的懲罰,沒有一個人願意為他出麵求情。惠帝朝政的特點是惠帝與呂後都有很大的權力。惠帝是皇帝,處罰大臣是其職責;太後不能直接乾預朝政,隻能通過其子間接行事,而此事偏偏是其子震怒之下親自處理。呂後獨掌朝政是在惠帝下世之後。因此,人們的不滿不會告到太後那兒,不等於沒人告到惠帝那兒。一樁疑案中的兩位當事人,一位被抓,一位無法出麵相救,審食其命懸一線。但是,在審食其被捕之前曾經發生過的一件事,救了處境危險的審食其一命。當時京城有一位叫朱建的人,非常善辯,口才極佳。而且,為人剛正不阿,非常受人尊崇。可以說,誰要是朱建的朋友,人們就會對他刮目相看。審食其雖然得到呂後的寵幸,地位顯赫,但是,審食其也希望結交像朱建這樣的名士,提升自己的名望。朱建雖然隻是一介布衣,但是,朱建的人格魅力使他在京城中極有聲望。因此,身為辟陽侯的審食其多次想結交朱建,但是,朱建由於鄙視審食其的人品,始終不願見審食其。權傾一時的審食其想結交朱建而遭到拒絕一事,被劉邦手下一位重要大臣陸賈知道了。陸賈是一介儒生,但是,陸賈曾為劉邦出使南越,陳說利害,使南越王尉佗歸順漢朝,立下殊功。因此,陸賈雖然一介儒生,但卻深得劉邦的信任。陸賈是朱建的密友,兩人平時交往頗為頻繁。朱建的母親去世之時,因為朱建家中貧寒,連辦理喪事的錢都沒有,隻好向親友借貸辦理喪服器物。陸賈於是拜見審食其,一見麵就祝賀他。審食其被陸賈祝賀得莫名其妙,便問陸賈:我有什麼喜事?陸賈說:朱建的母親去世了。審食其依然不懂:朱建的母親去世怎麼向我道喜?陸賈說:朱建以前不見您是因為他母親在世。當然,陸賈作為一個辯士,他這番話是在為朱建不見審食其另覓理由。陸賈接著說:如今朱建的母親去世了,假如你置辦一套重禮,前去吊唁,那麼,朱建就可以為你效力了。審食其一聽,這確實是個好機會,於是,審食其準備了一百金作為喪葬費,前往吊唁。由於審食其深得呂太後的寵幸,審食其前往吊唁並以重金相贈之事很快傳遍京城。住在京城的列侯、貴人紛紛前往吊唁。朱建因此得到了五百金的喪葬費。因為這件事,朱建和審食其的關係迅速得到改善。不過,朱建平時標榜自己“行不苟合,義不取容”,但是,審食其這種人一送禮,他馬上就改變了自己的行事標準。看來,一個人要始終如一地堅持自己的操守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朱建一生剛直不阿,因為母親喪事無錢操辦而接受自己平日看不起的審食其的饋贈,並因此與審食其相交,為審食其設謀,毀了一世英名。可見,麵臨義利之辨,確實難於抉擇!朱建如果選擇“義”,他斷然不能出手相救審食其;如果朱建選擇“利”,那麼援之以手自是順理成章。審食其命懸一線,審食其的家人趕快求朱建與審食其見一麵。朱建自從母喪受了審食其的重禮,與審食其有了來往。接到審食其家人的緊急求援,立即拒絕和審食其見麵,但是,朱建這樣做並不是因為他不願援手相救,而是覺得這樣做救不了審食其。但是,審食其並不知道朱建為什麼不見他,因此,非常惱怒,以為朱建是忘恩負義。朱建知道:這件案子的關鍵人物是惠帝。解鈴還需係鈴人。於是,他立即拜見惠帝劉盈的一位男寵閎籍孺。朱建對閎籍孺說:天下人都知道您深受惠帝的寵幸。如今辟陽侯審食其因為得到太後的寵幸而坐了大牢,大家都說是因為你在皇上身邊說了辟陽侯的壞話而使他入了獄。如果今天殺了辟陽侯審食其,明天早上太後就會一怒之下殺了你。你還不趕快為審食其向皇上求個情。皇上一向非常信任你,皇上聽到你為審食其求情,一定會赦免了審食其。審食其一出獄,太後一定非常高興,也因此會非常喜歡你。皇上、太後,都喜歡你,你想想你的富貴肯定會再翻一番。閎籍孺一聽朱建說天下人都認為是自己說了審食其的壞話而讓太後的寵臣審食其入了獄,非常害怕,趕快求見皇上,為審食其大大開脫了一番。惠帝平日一向非常寵幸閎籍孺,一聽宏籍孺求情,便做了個順水人情,釋放了審食其。審食其開始因為朱建不見自己以為朱建背叛了自己,非常恨朱建。等他一出獄,知道是朱建設謀救了他,非常吃驚,也非常感謝宏籍孺。朱建是位小人物,但在辟陽侯命懸一線之際,是他設謀相救,使審食其免於一死。曆史往往不太關注小人物,其實,小人物在關鍵時刻往往非常重要。善良、溫順的呂雉,曆經了種種磨難,最終鞏固了自己的家庭地位。但是,呂後如何在漢初政壇上嶄露頭角的呢?請看:初露崢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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