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至,樹葉枯黃,寒風漸起。這晚,沒有月光,天上烏雲層層,注定不平凡。鎮上人家大多睡去,靜得僅剩風聲。飛格館門前的燈光早已熄滅,門“吱……”的一聲,一個小巧身影從門裡小心翼翼溜了出來,沿牆一路往鎮上偏僻處走去。此人正是子吳,她邊走邊觀察,心裡忐忑不安。她是生平第一次做這等偷偷摸摸的事,慌得很。她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在外界時日久,若不能拿焰石回去,她怕茶薑和莫缺會等急。今晚,是她動手的好時機,戚宿平去縣上,燕光兄妹回家去,陳登夫妻早早睡下,至於那個費奇子,她沒有心思再去管,現在她一心想找到焰石回九裡。鎮上道路暗淡無關,黑漆漆一片,幸好天狼族人有狼的血統,是能和狼一樣能在黑夜中自由行走沒有阻撓。她來到清閒居後門,她此前曾觀察過,祭祀屋後麵的窗是爛窗,關不緊實。她來到祭祀屋後麵,小心打開那扇窗戶,她身手利索,人又小巧,很輕易就能進到祭祀屋中。祭祀屋中雜物繁多,她一陣摸索,不敢有太多動靜,找了許久都沒發現。最後她從外屋找到內屋,她實在找得疲憊,索性坐在地上歇著。忽然間有道風吹來,將爛窗吹得搖搖晃晃,她不免嚇一跳,忙起身打算去關。可當她一抬頭,視線不自覺地朝靠近窗戶的那堵牆看去,她看到牆上似乎掛著塊黑乎乎的皮毛,這皮毛像是有魔力般,不斷吸引著她。她慢步走去,當靠近那塊皮毛時,她伸手去摸,身子一頓,手懸空在皮毛上,整個人僵住不動,眼淚“唰”的流下。她眼前的皮毛是塊完整順滑的狼皮,靜靜掛在牆壁上,生滿灰塵。正是這狼皮,幾乎讓她腦袋一片空白。她將狼皮取下,緊緊抱在懷裡,把自己臉頰緊貼在狼皮上,感受著狼皮冰冷的溫度。她從輕輕哭泣到放聲痛哭,哭到身子在顫抖,悲傷充斥她全身。淚眼婆娑中,她依稀又能看到那張偉俊臉龐。“啊!”她低低怒吼,額頭上冒出青筋來,沒人能發現,此刻她臉上隱隱浮現出惡狼吼叫的模樣。漸漸地,她哭得腦袋發昏,無力地蹲坐在地上,淚水沾濕狼皮。黑暗中,她死死盯住狼皮,感受著什麼。過了會,她才發現狼皮中有塊發硬發熱的東西,她順著掏出來,是塊拳頭大的石頭,暗紅色,會發熱。她知道,這就是她苦苦找尋的焰石,她沒想到,焰石竟會在狼皮之中。“吱呀……”祭祀屋的門打開,屋中瞬間變得明亮,是十公舉著盞燈進來了。不知為何,十公今晚輾轉發反側,難以入睡,滿腦子都在想著當年那個來偷焰石的綽三郎。一想到這事,他這心口跟堵了塊石頭般難受,索性起身在院子裡散步。誰知過了一會,他聽到祭祀屋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起初以為是有老鼠,但聽聲音,像是哭聲。他走近祭祀屋,發現這哭聲越來越大,聲音如怨如訴,十分悲切。這讓他很是困惑,便點上燈盞進來看,沒想到子吳會在這。他見子吳蹲坐在地上,縮著身子抱住狼皮哭,眼睛哭得紅腫,神色悲哀。他問:“丫頭,你怎麼在這?哭什麼?”子吳冷冷抬頭,眼神發狠地看向他,他不禁後退幾步。眼前的子吳,不像是他初見時那般天真可人,子吳此時眼神中有說不出的淩厲。子吳沒答他,而是問:“這狼皮,怎麼會在你這?”他楞了下,說:“這狼皮是我在蒼林中得來的,我……”沒等他說完,子吳雙眼發紅地問:“是你殺掉它的?”她慢慢從懷裡掏出把匕首,這是她出門前唯一準備的東西。她哭得傷心,已然沒了理智,她現在隻想報仇雪恨。一想到綽三郎死在外界這麼多年,她是心如刀割。十公不知子吳為何這樣發問,他看屋中淩亂,而子吳手裡揣有焰石,頓時想明白自己此前的猜測,子吳,就是焰石的有緣人。於是,他反問道:“你是來找焰石的?”子吳沒接話,起身將匕首指向十公的脖子,匕首離十公不過分毫的距離,隻要她拿匕首再往前一點,十公興許便沒命。她厲聲再問:“我問你,這狼是不是你所殺!”十公不解地問:“這狼,你認識?”他不明白子吳為何會因為匹狼皮如此動怒,看她神情,仿佛這狼皮是她至親。他心裡生出一個驚人的想法來,難道子吳並非凡人?“父親,它是我父親!”她撕心裂肺地攥住狼皮說。“這狼是你父親?”他不置信的問。他突然想到當年那個來尋焰石的綽三郎,眉眼間確實和子吳有些相像。“你父親是……”“綽三郎。”他身體一震,手抖著指向狼皮,然後再看看子吳,刹那間,這些年來他想不明白的事都在這一刻明了,原來這狼皮會是那失蹤的綽三郎。怪不得當時大家在蒼林中找遍都不見綽三郎,而白父又是被狼咬死,誰能知道,突然消失的綽三郎和突然冒出的狼,竟會是同一人。他現在最想不通的是,人怎麼會變成狼?難道世上真有異族?不可能,不可能,他搖搖頭,“你們,你們是究竟是什麼人?”“我再問你一句,我父親是不是你所殺?”子吳怒瞪著十公,緊攥拳頭。她怒極的臉上又浮現張惡狼臉,張大狼口,露出鋒利牙齒,和她麵容隱隱重合。她這怪異的模樣把十公嚇得癱坐在地上,直喘粗氣。十公活了這麼久,是頭一回見到這樣怪異之事,人的身上居然有狼的存在。因著受了驚嚇,他犯了宿疾,猛烈咳嗽。此刻她被仇恨衝昏頭腦,拿著匕首對準十公喉間,哽咽地問:“究竟是不是你殺了我父親?”“不……”十公剛想否定時,想到了什麼,呆滯了下,隨即緩緩地點點頭,“是,是我,可我萬萬沒想到這狼,會是人,會是你父親。”她多看狼皮一眼,心中的恨便多一分。她眼睛一沉,看到十公眼中有遲疑之色,她還是把匕首刺向他,不過她沒有刺進去,而是將匕首尖對著十公的脖子。關鍵時刻,看著十公滄桑的模樣,她突然沒了勇氣動手。十公沒有後退,任由匕首對著自己。他咳得臉色發青,虛弱地說:“是我害死你父親,這焰石,我本該給你父親的。倘若我把焰石給了你父親,他也許不會死。”她握住匕首的手不斷在發抖,眼角的淚水止不住流下,“我,我父親生前來到你們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十公歎息,眼角泛出淚光,看向燈盞上點點火光,他說:“你父親來川溪後,曾求我把焰石給他,說焰石可以救族人。我問他從哪裡來,他閉口不提,我隻當他是癡兒不再搭理。後來你父親來偷,被我們發現了,我們追趕他到蒼林後,卻不見人影,隻見到匹多出的狼,還咬死了人,我們就……”他停頓了下,繼續說:“上一任守護焰石的人對我說,焰石本不屬於川溪,會有有緣人來取,因為焰石能救一方於水火。我後來才想起,你父親如此想奪得焰石,或許是真有用處,可我卻沒有給他。”聽罷,她把頭埋在狼皮中,哭成淚人。十公想著綽三郎能不惜性命來奪焰石,多年後子吳也來找尋,想來焰石真的對他們是有大用處。因著有綽三郎這個前例,子吳一來,他多少能察覺到她和綽三郎的來曆是相似的。不過她行動縝密,也太謹慎,不會讓人生出疑心,如果不是他有幾次看到她在祭祀屋前徘徊,他也許不會發現。“焰石對你們來說真的很重要嗎?”“如果不重要,我父親不會獨自一人來到這裡,豁出性命尋找。”她說。綽三郎的死是她意料之中的事,隻是她沒想到,會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找到綽三郎屍身。十公無奈歎息,他是焰石守護者,本該將焰石交給它的有緣人,他卻無意間害死這有緣人,實屬罪過。“焰石,你拿回家鄉去吧,我雖然不知道你們究竟是何來曆,但能讓你們如此拚命找尋,必是有大用處。至於你父親的死,全在我,如今你要為你父親報仇,是應當的。動手吧,丫頭。”說完,他往匕首湊近了下。十公如此決絕,反而讓她下不了手,方才她是恨不得立即殺死他來解恨。偏現在,她動搖了,因為他的這番話,她聽得出來有懺悔和愧疚。十公見她猶豫,粗喘著氣說:“丫頭,你不能心軟,我是你的殺父仇人,你不該放過我。”是他虧欠子吳的,他會去償還,哪怕要他的命。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多年的心結得到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