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鎮。深深宅院中,芭蕉葉隱落,一間極其晦暗的房間中,擺置靜悄悄,沒點聲響。門窗緊閉,光線從縫隙中照射進來,顯得幽靜。房內正中坐著一個毛發濃密,黑白相間的男人,滿臉的褶皺與疤痕,眉眼低沉,一副凶相,五六十歲,坐在太師椅上一動不動,如果不是他身上還有呼吸,都得以為他是尊塑像。男人名為費奇子,是這鎮上最為神秘的人,整日深居簡出,少與人來往。一則是因他腿腳不便,二則是因他性格孤僻,極少與人說話。此時他摸著右腿,神色痛苦,想來是舊傷複發,他一手摸著腿,一邊想著事情,越想神色越有怒氣。他這傷,是被人所害,偏害他的人,難以找尋。不過他但凡有口氣,就不能忘掉傷他的人,他既然不能去找,那他就在這裡等。正午日頭烈,集市上人來人往的,鎮上仇府外的柳樹下,站著兩個年輕姑娘,是子吳和燕櫻。子吳不明白燕櫻為何要拉她到這裡來,像是等人,可她們站了許久,都未能等出個什麼人來。她本來想回去的,見燕櫻手裡緊攥著上次的荷包,人焦急又殷切,她不忍心,隻得一起等。“燕櫻姐,你到底要等什麼人呢?我們不能進去看看嗎?”“這是仇家,哪是我們小老百姓能隨便進去的。”話音剛落,仇府裡出來一個年輕仆役,燕櫻眼前一亮,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仆役早已不見。她見燕櫻垂頭喪氣的樣子,說:“裡頭的到底是什麼人啊?你認識嗎?”燕櫻知她不愛說人是非,口頭又緊,便說:“我可以告訴你,但你不能說給彆人聽,不然我臉就丟大發了。”她點點頭,燕櫻才說,仇府裡有她從小就愛慕的人,原本她和那人是同村夥伴,許是生來的緣分,她從小就愛和那人一起玩耍。可後來那人沒了去向,她多番打聽,才知道那人在仇府做工,他們已有好幾年沒見,她怕對方不記得自己,也怕對方不喜歡自己,就一直默默守護對方,為他癡心。如今她來找他,想因為她年歲大了,燕母話裡話外的意思明顯要為她找婆家,可她這些年心裡惦記的隻有那人,因此她想來找他相認,表明心意。子吳聽得一愣一愣,雖不能理解燕櫻的做法,但想來那份思念之情是和茶薑思念綽三郎一樣的吧。況且此刻的燕櫻多愁善感,哪像平時大大咧咧的樣子,能有這樣的改變,由此可見,對方在她心裡有多重要。“你覺得我很傻對不對,他可能早就把我忘記,我卻還惦記著他,甚至還想來和他表明心意。”燕櫻無奈笑著說,把荷包扔到旁邊的草堆裡,“我來這裡等了他那麼久,連他的麵都沒見到,看來是我和他沒有緣分吧,且這樣吧,我們回去。”她被燕櫻強拉著走,她看得出來,燕櫻說得輕鬆,心裡頭指不定有多難受。她回頭望向仇府,很好奇究竟是什麼人能讓燕櫻如此癡迷。她們離開後,仇府出來一年輕仆役,將那荷包撿起來,看到上麵繡的名字後,楞了一下。夜幕襲來,燈火初明。飛格館後院裡,屋簷下掛著兩個舊紅燈籠,飯桌邊上立著盞油燈,嘉娘子和子吳在廚房裡忙活,戚宿平和陳登在院裡清理藥材,司兒則在玩著風箏,儼然尋常人家,溫馨有序。飯桌上,子吳剛乘好飯,戚宿平便給她夾菜,倆人不用多說什麼,便能清楚知道對方的心意。他們日常相處也是如此,二人平時交談不多,卻能在日常點點滴滴中形成默契,僅他們二人的默契。就連嘉娘子私下都和陳登說:“你看人的緣分就是這樣神奇,起初宿平是千般不願收留子吳,看如今,人家子吳不開口,他都能知道子吳要做什麼。看他平日裡待子吳淡淡的,心裡興許惦記著人家呢。都說宿平冷得像塊冰,依我看,這冰的內心,要比火熱。”當然戚宿平是不大清楚自己內心,他起初確實以為子吳或許來意不純,經過這些天相處下來,發現子吳在學做事方麵確實很聰慧,在為人上卻是和司兒一樣純真。如今他眼中的子吳,如同暮靄晚霞般,淡然如水,靜默美好,讓人心生親近之意。晚上臨近戌時一刻,司兒還在纏著戚宿平給她編織竹蚱蜢竹蜻蜓,她非要學,偏人小手笨總是學不會。子吳坐在門邊想著事情,她曾假裝無意向燕櫻問起焰石的事,燕櫻說川溪這個地方確實是有一種如火般的神奇石頭,聽說有大用處,具體在哪並不知道。她不由得歎息,轉念想到綽三郎,如果綽三郎還在川溪,且還活著的話,她是能憑借氣息找到綽三郎的,但她半點沒聞到,想來綽三郎已死,或者離開川溪,當然前者是可能性最大。想著她到外界有些日子,沒丁點發現,不免喪氣,其中苦楚她又不能與人訴說,憋在心裡難受。戚宿平本來在給司兒編織竹蚱蜢,忽然瞥到她有些悶悶不樂,心裡好奇,他還以為她當真是天真不知煩憂事。這時,司兒一甩,有隻竹蚱蜢正好落在她懷裡,她拿起來看,竹蚱蜢小巧玲瓏,十分逼真。她笑著望向竹蜻蜓:“真好看。”她長這麼大還是頭次見這玩意。戚宿平瞥見她的笑容,一雙深邃眸子裡有無儘笑意和點點光芒,不知為何,他嘴角也跟著上揚,心裡眼裡也儘是笑意。司兒跑過來,搖晃她的手臂說:“阿姐,你來學學,等我們回去可以做給母親他們。”她看向戚宿平,戚宿平也望向她,兩人對視了會,隨即她問:“你能教我麼?”戚宿平點點頭,她便坐到他身邊去,他手把手教她,司兒退到一邊自個玩自個的。屋裡隻剩下微黃燈光,還有他們輕聲交談聲,續續斷斷的。因著兩人離得有些近,戚宿平甚至能聞到子吳身上獨有的清香,再加上她是彎曲身軀低頭在弄,縮得小小一團,乍一看她像是在他懷裡。因著男女之彆,他不敢離她太近。她並不在意,直往他身上湊。“我這樣編對嗎?”她說。他剛想靠近點看清楚,誰知當他靠近她時,她也回頭了,兩張麵容,麵對麵,眼對眼,僅僅幾寸的距離。此時,仿佛全世界都靜止般。兩人未動分毫,四目相對,似乎僅通過眼神,便能傳達一切。他們眼睛一眨一眨,此時眼前人,是那麼陌生,又是那麼熟悉。“阿姐,我困啦。”還是司兒打破這微妙的安靜。子吳回過神來,楞了一下,立即和司兒回房去。偏她這心是止不住地跳個不停,一直在回味著剛才的事情,剛才發生的事,似乎很快過去,似乎又是永恒。而留在屋裡的戚宿平還沒回過神來,同樣在回想方才的事,同樣覺得奇怪,就在那瞬間,他體會到一種很奇妙的感覺,無法言說。回房後,子吳熄燈睡下,她一閉眼,滿腦子都是方才的情形,她搖了搖腦袋,試圖忘卻,但她腦子跟不受控製一般,總是浮現那場景。她翻來覆去的,竟是睡不著了,這是她來外界第一次失眠。隔壁的戚宿平也是如此。翌日清晨。“吱……”子吳與戚宿平同時打開房門,同時看向對方,在看到對方的那一刻,隨即又看向彆處,總之,竟是莫名奇怪。當燕櫻看到子吳眼下有黑圈時,問她:“你這是怎麼了?我看宿平哥也是這樣,你們昨天忙著去捉耗子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啊,沒有,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睡不著。”說完她趕緊離開。看她慌張樣,燕櫻瞬間明白了什麼,一副了然的微笑說:“看來,有故事啊。”中秋佳節將至,戚宿平要去探望汪十公,司兒鬨著要跟著去,子吳想到什麼,也說要去,戚宿平便帶上她們。看著他們三人離開的背影,燕光說:“不是,這倆什麼情況啊,當初子吳來的時候,宿平可是冷言冷語待人家的。況且現在我也沒見到他們有多親密啊,怎麼他倆給我的氛圍怪怪的,如今還能一同出門,真是怪哉怪哉。”燕櫻搖搖頭:“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是沒看到,今早他倆微妙的氛圍,我尋思著,他們會不會日久生情啊?”“啊?”燕光嘴巴張得老大,“不能吧,宿平話少,子吳什麼也不懂,這倆還能擦出火花來?”嘉娘子在搗藥,笑說:“哪有什麼不可能,男女之情,就是這麼奇怪。有時候對上眼了,不用多言語,單憑一個眼神足夠了。我看他倆,最是有可能的,不信你們等著看吧。我是過來人,我看他們相處時氛圍很怪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