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掉馬(1 / 1)

薑恒確定劇情已經如奔馬般脫韁而去不會回頭時,已經是兩個月後了。如果說原《信妃錄》是老父親,那這兒的劇情就好似個逆子。首先就是,這兩個月來,年貴妃疑似失寵。說是失寵是因為皇上隻見過她一次,還是貴妃‘病了’求見,之後就再沒見過,且也沒再翻過貴妃的牌子。說是疑似則是因為,皇上又特意命人好好照顧年貴妃,不許人虧待她,什麼東西都仍舊按照貴妃的最高標準給。而對比皇上隻去看過一次貴妃,端午佳節貴妃求見都沒有見的是,信貴人薑恒兩月共被翻了四次牌子。四次看起來並不多,但問題是,皇上這倆月總共翻了四回牌子。張玉柱都愁的徹底瘦下來了:原來,我的工作隻是短暫的恢複了一下嗎?薑恒出了儲秀宮第一個月時,貴妃還常對她冷眼加冷語,每日似乎都在等著捏她的錯。可後來貴妃也被疑似失寵搞慌了,就先扔下薑恒,一門心思去研究怎麼讓皇上喜歡。據說翊坤宮這些日子催逼著內務府置辦新的胭脂水粉,宮裡也忙著秘製新的熏香,做新的衣裳首飾——貴妃相信皇上不過是覺得新人一時新鮮,終歸皇上是個念舊情的人。薑恒確認下來是皇上本人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到了炎炎夏日。秋雪將從內務府書庫領來的《龍文鞭影》和《鑒略妥注》交給薑恒。秋雪領的時候,內務府管書庫的太監還笑道:“一般娘娘小主,也就要些《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書,最多再加一本《幼學瓊林》——信貴人要的這幾本可是少見呢。”內務府有一處書庫,專放市麵上流行甚廣的普通書(當然要是正經書),以備妃嬪索要。尤其是這些幼兒啟蒙讀物,書庫內備了許多套——這些娘娘小主們自己不一定看,但一定會要一些幼兒啟蒙書擱在屋裡,這些幼教書,簡直就像‘葡萄、石榴’等代表多子意義的圖紋一樣,是一種吉兆,而非一種實體物品備下這些,意在冥冥中傳達信念給送子觀音:看,我們給孩子的書都備好了,就等著孩子來了。書庫太監將書用油紙包的嚴嚴實實,遞給秋雪,又帶著奉承笑道:“信貴人恩寵多,這些書拿了去,過不了多久,定然會有好消息的。”秋雪給了銀子,謝過這太監,拿了書就走,離了書庫卻搖頭:她們貴人要書才不是為了用幼童啟蒙書本招孩子,根本是自己看的。待秋雪走了,那書庫太監想起自己方才的話,卻也搖頭:唉,這世道變得真快。先帝爺是幾乎沒有一日不翻牌子的。然而到了當今萬歲爺這裡,信貴人這種一月兩次侍候聖駕的,都成了受寵的標杆。薑恒正在書案上寫字,紙頁兒分作兩溜兒,一邊寫漢語,一邊寫滿語。她要內務府這些幼童的書,因裡頭是滿漢雙語,正方便她一邊學語言,一邊練字,兩不耽誤。秋雪還悄悄說過:“貴人,奴婢知道您出身滿洲大族,凡寫字說話都忘不了用國語(滿語),但其實這宮裡宮外的,國語用的越來越少了。”遠了不說,太後本人包衣出身,滿語就很平平。但薑恒一直覺得學語言能給人一種平靜——睡不著的時候背背英語單詞,那睡眠質量立刻翻幾番。何況女主本身出身滿軍旗,設定就是會滿語,她不能在這種技能上脫離人設。而第二語言,又不能靠突擊學習,須得天長日久的練習才行保證不忘不生疏。否則逢年過節的,宮裡行滿族祭祀大典,皇上說起了滿語,自己這‘瓜爾佳氏’瞪眼睛,也是一樁麻煩事。她為了練習滿語,還把她的數據庫更新成了雙語模式。所有記錄造冊的物品,全都是滿漢雙語標注。秋雪把新得的幾冊書,在案上齊了齊,然後關切道:“貴人彆站久了,您昨兒才崴了腳呢。”薑恒正好抄寫到:“元日飲人以屠蘇酒,可除癘疫。”聞言就暫且擱筆:“其實我方才是坐著練字兒的,但站著寫慣了字,就總覺得坐著怎麼都用不上力。”秋雪就上前扶著她坐到南窗下的炕上去。又搬了一張矮腳方凳來。薑恒脫了花盆底,踩在矮凳上,然後俯身邊看邊跟秋雪道:“我覺得腫消了好多了,你覺得呢。”秋雪也認真觀察了一會兒,然後道:“看著好多了,但等毛太醫回京,還是請他親自來診一診。萬歲爺都許了貴人叫毛太醫看診的大恩典——毛太醫可不是好請的。”薑恒就嘟囔了一句:“為了請這毛太醫,也是丟了大臉了。”秋雪聞言都忍不住背過身去笑。想起自己扭腳的過程,薑恒頗有幾分鬱悶:昨日,一個尋常的黃昏,她也隻是尋常地穿過禦花園,準備去中正殿拜見下佛祖。誰料經過禦花園湖上玉帶橋的時候,湖麵上一隻雪白的大天鵝忽然就瘋了似的竄上來,對著她‘嘎嘎’衝過來。秋雪和秋霜算是護的快了,但薑恒匆忙之下往後一退,還是扭了下右腳,回來腳踝都腫了。這事兒很快傳遍了宮闈,薑恒也不知道這消息是咋傳得,反正等郭氏來看她時,急的不得了,鼻尖兒上都帶著汗珠子,進門就嚷嚷:“我聽鹹福宮的小宮女說‘信貴人叫大鵝給打了,還破了相。’這是怎麼回事?!”薑恒:……謠言就是這麼傳播開的。郭氏衝進來看到她沒有一絲傷痕的麵容,這才吐了口氣,拿帕子擦了擦汗珠:“今兒天挺熱啊。”然後又問她:“不是臉就好,那是傷著哪兒了?”薑恒給她看了扭腳的腫包,郭氏這種常騎馬射獵的姑娘對此很有經驗:“骨頭沒事兒就行,隻是腫脹就塗消腫化瘀的膏子,幾日就好了。”之後又囑咐了些注意事項才告辭離去。然而到了昨晚上,連皇上也來了,見她在門口行禮,破天荒緊走了兩步,上前扶了薑恒起來:“快起來吧,朕聽說你叫一群天鵝追的把腿摔斷了,還強撐著出來行禮作甚?也太不當心了!”薑恒無語,這都什麼謠言。見皇上盯著她打量,薑恒隻得認真為自己辯解:“皇上,隻有一隻天鵝,且那天鵝並沒有追臣妾,倒像是受了驚從水裡撲出來,隻是巧了,臣妾在玉帶橋上走著,攔了它的路罷了。”“且臣妾也沒有摔斷腿,隻是為了避讓衝過來的天鵝才扭了一下,之後那天鵝自己就飛走了。”皇上起初一聽這消息,是很有些擔心的,再聽薑恒本人說了實情後,才放下大半心,讓她先進屋坐下,這才帶了幾分笑意道:“真是姑娘家,連湖上的天鵝也怕。”薑恒描繪了一下天鵝體積問題:“皇上,那天鵝撲棱起來,可是這麼大一隻呢!”且說天鵝跟大鵝其實是兩種物種,能上餐桌的大鵝,是家禽,祖先其實是大雁,天鵝則是天鵝屬,並不是一家子。大白鵝的戰鬥力廣為人知,然而天鵝更是不遜色。天鵝展開翅膀可是有一米八,跟成年男人身高差不多,再將優雅的長脖子伸開,半飛著站起來,真是體積和氣勢一點兒不遜色於人類。薑恒從前的母校人工湖裡就養著天鵝,有不好好做人的男生下水去招惹,那被天鵝重拳出擊一頓胖揍。此事在校園廣為流傳,從此再也沒人敢去惹鵝哥,故而薑恒見到天鵝撲過來,下意識就不戰而降,連連後退,以至於扭了一下。皇上聽她說的認真,可見真的害怕天鵝,就搖頭笑道:“罷了,等日後有機會,朕去承德獵苑的時候,你跟著隨行,看看真的老虎豹子,就知道天鵝不令人害怕了。”薑恒沒話說了:忘記這滿清初期的男人,還是能打熊伏虎的,當然不怕天鵝。皇上看過她無事,就囑咐她好生養著,仍舊回養心殿去,臨走前還道:“毛太醫最善醫骨裂、骨癆等骨病,雖說有醫婆給你摸過了骨頭沒傷著,到底還是讓他來瞧一瞧,給你調一點膏藥用。”薑恒要起身謝恩,都被皇上一隻手按住:“彆起來了,腳踝腫也不是鬨著玩的,若是不好生醫治,以後稍微一走,就容易扭到。”蘇培盛在旁終於找到了機會,小心翼翼道:“回皇上,毛太醫跟著怡親王到順天府去了,估計明兒才回京。”薑恒一聽這太醫跟著十三爺,那立刻說不用勞動了。皇上略一沉吟,仍舊對薑恒道:“等他回來,到底讓他診一診才放心。”今日此時秋雪提起這事兒來,還是一臉的快樂與陶醉:“可見皇上很是把貴人放在心上。這毛太醫兩三個月前,就被皇上指了,幾乎專跟著怡親王呢。連太醫院的輪值都免了。”對於怡親王擁有專屬太醫,薑恒毫不奇怪的點頭。雍正朝曆史她頗為熟悉,對雍正帝身邊第一得力副手,大清的常務副皇帝十三爺了解的也不少。據說怡親王就是因腿上的骨病舊傷一直遷延不愈,才英年早逝的。皇上特意指給他一個骨科專家,想來是格外關照他的傷勢。秋雪算著時辰:“一早就聽小陸子說,怡親王今晨回京就入宮見駕了。那毛太醫這會子應該到太醫院了,奴婢一會兒就去請。”薑恒不免對秋雪感慨道:“怡親王實在是忠勤,聽說三個月前才從河南回來?這回明明自己腿上有傷,還帶病往順天府去。”唉,工作狂總有一個通病,就是忙起來顧不上身體。秋雪剛準備出門去請太醫,聞言迷惑站住腳:“貴人,怡親王並無什麼腿疾啊。”正拿著新到的《龍文鞭影》看的薑恒一愣:“沒有腿疾?那皇上為什麼指給他一位專擅骨癆等骨病的大夫?”秋雪到底是從內務府出來的,消息很是靈通,如今永和宮麵子也正好用的時候,許多消息她都知道。何況皇上特意賞一個太醫跟著怡親王,這是天大的恩典,沒什麼可瞞人的事兒。於是秋雪隻笑道:“不怪貴人稀奇,怡親王和毛太醫兩個人自個兒兒都奇怪。毛太醫跟皇上說了幾回,怡親王身子骨好,腿腳更沒問題,反而被皇上罵說他不肯儘心,還說若是他打包票,以後怡親王一切安康就罷了。太醫哪裡敢作死打這種包票呢。這不毛太醫再不敢說什麼了,隻能時刻跟著怡親王,王爺出京他也要隨著一起去。”她笑嘻嘻說完這些宮裡閒話,卻見貴人忽然臉色發白,攥著書的手,使勁到把書攥出了顯而易見的皺褶。秋雪從來沒見過自家貴人這樣,她見到的貴人,淡然而又堅定,是他們永和宮上下的支柱。薑恒那一瞬間屬實是心亂了。她原以為,自己近來心最亂的時候,就是被大鵝突臉的時候,誰料更大的衝擊還在這裡等著她。劇情脫韁而去,皇上跟書裡的許多舉動不同,一直是她一塊心病。她首先合理地懷疑自己這隻蝴蝶,其次才懷疑旁人。但今天,秋雪這段笑吟吟的話,卻終於讓她證實了另一個可能性:不對勁的真的是皇上!皇上讓一個專擅骨科的太醫跟著現在根本沒病的十三爺!是像自己一樣的穿越?不,不可能。她做一個普通妃嬪,還是突擊補課了一個月的宮規,才做到像模像樣,而且至今仍在惡補各種知識,從未有過懈怠。可皇上是天下之主,要決斷這天下諸事,每天要上朝去麵對王公朝臣,普通人穿過來,不可能立馬掌握住這雍正初期亂麻似的朝廷。要雍正帝真是普通人穿越而來,那這個世界的主角,估計就是八爺了:廉親王估計得狂喜,皇上好像突然變成傻子了哎,太好了,快從龍椅上潤下去,換我坐龍椅!但看皇上的氣勢,以及現在漸行漸穩的朝局,就知道,這皇上不會是冒牌貨。是《信妃錄》皇上重生版衍生文?還是……薑恒努力理清自己的思路後,另一種可能性卻浮上眼前:是哪一條平行時空的曆史線上的雍正爺過來了嗎?所以皇上對後宮的態度變了,所以皇上這麼關注十三爺的身體,所以這劇情才像脫了韁的野馬似的一去不複返。“貴人,主子!”秋雪的呼喊聲像是從遙遠的雲朵上傳下來的一般,薑恒恍惚應了一聲,然後才拾起自己的心態,對秋雪扯出一個笑容:“我的腳踝忽然好疼,就是那種一抽一抽的疼,疼得我不敢呼吸,快去請毛太醫吧。”秋雪聽她這麼說,連忙往外跑去,還不忘叫在院中的秋霜:“先拿點冰進去給主子敷著,主子疼的厲害呢!我這就去叫太醫。”秋霜忙從冰盆裡鑿了一塊冰,用棉布包著送到薑恒眼前。薑恒依舊在頭腦風暴中,觸手到冰塊卻覺得不夠涼,回過神來才明白,這是自己的指尖比冰塊還涼。“主子臉色確實不好,要不奴婢給您熬一包太醫留下的止疼湯藥?”薑恒三連搖頭:這會子宮裡的止疼藥,已經會用罌、粟的殼以及金鬆草或是大、麻葉子做原料。如今富貴人家的老人得了病,覺得痛苦,許多就用上這些‘止疼藥’,上了癮也不怕,反正家裡有錢可以一直喝。但這些東西薑恒是一點兒不會碰。“把冰給我就行了,你去準備屏風吧,一會兒毛太醫就要過來了。”支走了秋霜,薑恒順著方才的思路想下去。短暫的吃驚後,薑恒的理智開始回籠:皇上換了芯子會怎麼樣?若真是曆史線上的雍正帝……不但不會怎麼樣,反而會更好哎!隻看他如今舉動,並不再過分偏袒貴妃,要求後宮凡事循矩而行,就比書裡那個前期跟年貴妃風花雪月,整個後宮都是他們愛情陪襯,規矩到了愛妃跟前都不是規矩的皇帝不知道要好到哪裡去。薑恒抬手摸了摸臉,方才手足冰涼,臉倒是滾燙。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隔著雙重時空,數不清的偶然,睡到皇帝偶像,這種概率不知道有多少?毛太醫從永和宮離開後,養心殿這邊也收到了消息。蘇培盛躡手躡腳進門,發現皇上難得在閉目養神,於是就想退出去,皇上卻聽見了叫他:“毛清平怎麼說?”“回萬歲爺,信貴人一點兒沒傷到骨頭,毛太醫留了他祖傳的藥膏,說敷三天保管好了。”皇上‘唔’了一聲,睜開眼:“既如此,叫那兩個小東西過來吧。”蘇培盛連忙退下去,親自往乾東五所去——皇上口中的那兩個小東西,正是四阿哥弘曆和五阿哥弘晝。且說皇上前日去永和宮看過信貴人,出來後臉色就沉了下來:“去查查怎麼回事!”宮裡不養野獸,鳥雀也都是人工豢養的。畢竟宮裡主子多,後宮又多是女眷和幼小的孩子,野性未馴的動物是萬萬不能有的。故而放在湖上的天鵝都是珍禽房訓好的,若是有野的大天鵝見紫禁城風水好想降落,還會被無情驅趕。因此要是沒有外力激惹,這天鵝是絕不會忽然暴起,不顧有人還衝到橋上來的。皇上對內對外,都希望一片清澈透明。朝上的沙子忍不了,後宮的沙子他更不喜歡。聽說信貴人被鵝襲擊,他第一就懷疑是有人故意使壞,畢竟這兩個月他隻翻了信貴人幾回牌子。雖說當著薑恒,皇上帶笑調侃了一句,姑娘家怕鵝,但皇上也知道,天鵝的戰力不容小覷。若是讓天鵝給足了一爪子,絕對是會破相的。她隻是扭了腳,是她的運氣,自己卻不能放任不管,由著她靠運氣生存。看她根本沒有要跟自己告狀,懷疑有人害她的意思,皇上就越發要查個明白。出來就把這件事安排給了蘇培盛。宮裡到處都是眼,皇上要查,基本沒什麼能瞞人的事兒。第一珍禽房就擔著沒□□好天鵝的罪過,恨不得趕緊查個明白。好在此事也好查,蘇培盛捧著結果去回皇上:並非是哪個妃嬪錯了主意,有預謀的讓人驚起天鵝害信貴人,而是四阿哥五阿哥調皮,偷偷甩脫宮人,去射湖上的天鵝,這才驚了天鵝皇上又換了另一種生氣:男孩子們調皮是正常的,偶然失手犯錯也罷了。可是犯了錯轉頭就跑,沒有一點子擔當,這是不行的。皇上先按捺不發作,一來等著毛太醫回來,看看薑恒的傷勢到底有無大礙,二來也是著意晾兒子們兩日,讓他們以為蒙混過關後,再來個反手戳破,給他們留下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這會子四阿哥實六歲,五阿哥則虛歲六歲,得等年尾巴上才實六歲,擱到現代都是小學一年級都不配入學的孩子。可在這皇室裡頭,那就是正式上書房,脫離了寶寶階段的正經阿哥了。皇家是深信三歲看老的,皇上不能接受兒子小時候就留下這種畏罪而跑的習慣。四阿哥弘曆、五阿哥弘晝,進門就立刻跪下了認錯。皇上板著臉:倒不是很蠢,沒有撞了南牆還不回頭,蘇培盛一親自去叫,他們就知道事發,也知道畏懼,不敢在君父跟前賴賬。“朕素日是如何教導你們的?師傅們上課又是如何教的?到了上書房讀書學道理,竟學出來個有了錯處扭頭就跑?”皇上開始了虎父教育。四阿哥五阿哥在地上跪著,好似兩隻無助的小白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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