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拉乾起事來果然是雷厲風行,不出兩天,她便通知我們人員到齊,準備出發了。整個隊伍除我們四人外,還有兩名洋人和一名印度仆役。年輕而俊俏的那人叫哈裡活,據說此君曾是大英帝國外交部駐中東某國的商務參讚,識得阿拉伯語還略通中文。勞拉便將其拉入了探險隊中做翻譯。還有一個年老而肥胖的洋人,是大英博物館的館長助理,還是名英國勳爵,名喚卡那森,亦是我最討厭的一個人。卡那森勳爵待人傲慢,平日裡總習慣將臉龐上仰四十五度。若不是瞧在那兩千四百萬英鎊的麵子上,張大爺我早尋個機會將他揍得鼻青臉腫了。後來我發現,原來不止我一人不喜歡他,其實整個探險隊的人都不喜歡他。卡那森隨著我們探險隊的目的就是監督資助款項的使用情況。一切準備妥當後,我們坐上了開往埃及的遠洋火輪。看見胡春來在客艙中紮著馬步練功,我心中大為佩服。老前輩就是老前輩,即便在旅途中也不忘練功,我就沒他這份毅力與恒心了。發現我佩服的目光,胡春來自得地一拈胡須:“小張,你看我這二字鉗羊馬紮得如何?”“胡師傅好功夫,您這馬步當得起穩如泰山四個字。”胡春來得意至極:“那可不!上回乘西洋火輪出海,吐得我差點去了半條老命。這回我一上船便紮馬,些許風浪能奈我何?”唉,原來是為這個啊!我強忍著笑說道:“這主意不錯!隻是……不知胡師傅這馬步能紮多久,我們這回可得在船上待一個多月方能夠到達目的地,難不成胡師傅你一紮馬就能紮上一個月?張某人佩服佩服。”說罷,我仰天長笑,踱出門去,留下麵色驟然變得蒼白的胡春來冥思苦想對付暈船之策。我先到餐廳轉了一圈,美美吃上一頓,然後點著香煙上了甲板。一上甲板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看見卡那森與勞拉正站在甲板上激烈地爭論什麼。我剛想扭頭就走,勞拉卻已經看到我了,揮手叫住我,我隻能心不甘情不願地慢慢踱了過去。勞拉看上去似乎有些無奈,見我過來把手一攤:“張先生,你也看過那幅地圖。按照地圖上的指示,通天塔應該位於埃及的某處,這是我們共同得出的結論,你說對吧?”我還沒答腔呢,卡那森就揮著煙鬥用口音濃厚的中國話嚷了起來:“NO,NO,NO,這不可能!按照《聖經》中的記載,以及曆史文獻的記錄,通天塔又名巴彆塔,建成於公元前310年,由古代巴比倫國王那波博來薩和尼布甲尼撒兩父子修建。很明顯,通天塔應該位於伊拉克行省境內。”勞拉苦笑著說:“我認為,通天塔與巴彆塔並不是同一座建築物。巴彆塔高九十六米,是當時古巴比倫國內最高的建築,在國內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它,所以在古代將巴彆塔與通天塔混同在一起也是很有可能的。而且巴彆塔是供奉馬爾杜克神的宗教建築,而通天塔則是一座傳說中的與天齊肩的神塔,兩者的差彆很大。”一個是美貌兼擁有智慧的混血美女,一個是古板而又令人生厭的西洋老頭兒,我的立場傾向還用說嗎?當下我撇撇嘴,淡淡道:“卡那森勳爵,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尊重我們幾個專業人士共同得出的結論比較好。”“哈,專業人士?一個初出茅廬的研究生和幾名盜墓賊也算得上專業人士?這太可笑了。”在我出拳打破卡那森的鼻子之前,勞拉拉住了我,然後轉身不卑不亢地對卡那森勳爵道:“勳爵閣下,請你記住,我才是這支探險隊的領隊。這樣吧,我們可以先前往埃及,如果真的找不到線索的話,我們再去伊拉克。”勞拉的話說得斬釘截鐵,顯然她不會再退讓。卡那森聳聳肩,嘟嘟噥噥地道:“好吧,你是領隊,你有權決定考察方向。但我依然要保留我的意見,我認為去埃及完全是不必要的,你們這是在浪費大英博物館的資金。”說完,卡那森勳爵決定中止這場毫無意義的談話,去享用他的下午茶。“我討厭英國紳士。”我直白地向勞拉說出心裡的想法。“哦,我可不能討厭,我的父親也是一名英國紳士。”勞拉這麼回答我。“真對不起。”“你不用道歉,因為我也不喜歡卡那森。”勞拉俏皮地對我眨眨眼睛。我們又閒話一陣,約好一起共進晚餐,然後在晚飯後集合全體隊員開個會,共同研究那幅地圖,便各自散去了。我與胡春來、黃三合居一間艙室。回到房中,我把晚上開會的事情一說,胡春來倒沒什麼反應,黃三卻是激動得連頭上的瘌痢斑禿都紅了,立時張羅著洗澡換衣服,還拿起梳子對著鏡子使勁兒蹂躪原本就不多的幾根頭發,將它們齊齊整整地梳成三七開的造型。我笑道:“黃三,你彆浪費時間了。人家勞拉姑娘可是劍橋大學的高材生,你呢,私塾都沒讀過幾年吧,你覺得你配得上人家嗎?”接著一低頭避過黃三擲來的“奪命飛梳”。我虛踹他一腳,笑罵道:“彆再收拾了,再怎麼收拾你這瘌痢頭也變不成小白臉。飯點可就快到了,你不希望你的夢中情人餓著肚子等你吧?”黃三這才醒過神,急匆匆拉了我與胡春來便往餐廳而去。我們乘坐的這艘西洋火輪名喚“瑪麗女王號”,大約可以搭乘三百人,算得上是一艘大船。因為人多,加之黃三又耽擱了些時間,待得我們趕到餐廳時,餐廳裡已經人滿為患,找不到一個空位了。那個討厭的卡那森嘀嘀咕咕地說:“中國人真沒有時間觀念!”勞拉見我神色不對,連忙打圓場道:“橫豎已經沒了空位,不如大家都到我的艙室,然後讓侍應生將晚餐送去,我們邊吃邊談。”被愛情衝暈頭腦的黃三第一個讚同:“勞拉的這個主意好,我瞧可行。”我橫了黃三一眼,心說你老兄恐怕最希望與美麗的勞拉單獨在房間裡共進晚餐吧。不過好歹黃三是我要好的朋友,人家好不容易戀愛一次,我總不能故意攪局吧,當下也投了讚成票。勞拉住的是頭等艙,不像我們住的二等艙是三人一間艙室,頭等艙裡除了有單獨的一個小臥房之外,還有一間小客廳,正好用來開會。我們分賓主坐定,勞拉拿起電話用西洋話說了幾句,然後放下電話笑道:“我訂了牛排和白蘭地,希望大家能吃得慣。”“吃得慣吃得慣。”黃三點頭如搗蒜。看那模樣,就算勞拉讓他吃砒霜他都毫不猶豫地一口吞下。勞拉不以為意地笑笑:“好了,言歸正傳。這次我們的考古活動,將會得到英國駐埃及領事館的幫助,所以,我們不但可以調到大批人手,而且會有英國駐蘇伊士運河的派遣軍保護我們的人身安全。但是,我們也不能大意,因為埃及是一個很混亂的地方,各地土王酋長都擁有自己的武裝,一旦惹到他們,連英國派遣軍也不能保證我們的安全。”哈裡活接口道:“不過各位放心,我與阿拉伯諸酋長的關係良好,有我在,他們會給我一點兒薄麵。但是有一點須注意,埃及是穆斯林國度,這個宗教有許多禁忌,一旦觸犯,便要鬨出天大麻煩。接下來的幾天裡,我會詳細解說各項禁忌事宜,並且教會大家一些簡單的阿拉伯語日常對話。”正討論間,門被輕輕叩響,勞拉拍手笑道:“晚餐來了,我們邊吃邊談。”勞拉打開門,一個穿著白色衣服的侍應生推著小推車走入,打開黃銅蓋子,將牛排與酒杯一一擺放在桌上。不知怎的,我心中沒來由一陣煩躁。我盜墓掘墳多年,與機關粽子打交道,直覺比一般人要強上許多。我心裡總覺得這個侍應生仿佛有一些不對勁之處,但又說不上來到底是哪兒不對,直到那侍應生將飯桌布置好,正準備退出門的時候,我腦中靈光一閃,終於想到到底是哪兒不對了。勞拉在五分鐘前才打的電話,就算餐廳裡的大廚手藝再強,也絕不可能在幾分鐘內便煎好牛排。而且那侍應生擺放餐具的姿勢極是生硬,絕不像一個老練的侍者。第三,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點,這艘西洋火輪上的侍應生都是白種洋人,可這侍應生卻皮膚黝黑。這個侍應生有鬼!我當下大喝一聲,不及解釋,一個箭步陡然跨出,向那侍應生的手腕抓去。這一式小擒拿手本是我的絕招,出手絕少有失誤的時候,一般人再怎麼閃躲,也避不開我這暗藏了十八式後招的連環擒拿。那侍應生果然閃躲不及,一下便被我扣住脈門,將手臂反扭過去。這個時候,意外發生了。這名侍應生的身手極為怪異,整個人竟然柔若無骨。他右手脈門雖被我拿住,但他隻這麼一扭,整隻手突然變“扁”了,輕輕鬆鬆地便從我的掌握中滑脫。隨後那侍應生一張口,金芒一閃,數枚針形暗器便向我射過來。我偏頭躲過暗器,眼角餘光看到那些暗器向勞拉等人飛去,心中大叫一聲不好。幸得胡春來反應快捷,雙手在衣襟上一撕,外衣扣子全部崩裂飛出,胡春來順勢便將外衣脫下卷飛所有暗器。我心中大怒,運起大摔碑手的功夫,重重一掌擊在那侍應生肩上。這時怪事又發生了。我這一掌擊在那侍應生的肩頭,卻恍如擊在棉包上一樣,毫無擊中硬物的感覺。那侍應生雖被我打得倒退好幾步,臉上滿是痛楚之色,但他的手居然還可以舉起來,並且極是悍勇地抽出一把彎刀向我撲了過來。胡春來丟下外衣、抽出煙杆自我左邊飛撲而上,疾點向侍應生的腰間大穴。我則一個飛腿踢向他的手腕,一腿還未落地,另一腿就已飛踢向他的膻中穴。那侍應生功夫再怪異,總算也沒怪到將全身穴道挪位的程度。受了我們兩擊之後,“噗”地噴出一口鮮血,踉踉蹌蹌地退到門邊。我喝問:“你是誰?是誰派你來殺我們的?”話一出口,我這才想起,這人未必聽得懂我在說什麼。果然,那侍應生恨恨地看著我,然後嘰裡咕嚕地說了一句話,嘴邊流下一絲黑血,慢慢歪倒不動了。胡春來搶前一步扳開他的嘴,皺著眉道:“他咬破牙齒內的毒囊自儘了。”我吐出一口長氣:“這人似乎練的是天竺瑜珈術,不過練到他這樣全身柔若無骨境界的,應是個中高手,怎麼會來刺殺我們?”“不是瑜珈術。”胡春來搖搖頭,手往那名刺客的胸前一按,整隻手居然深深陷了下去。“瑜珈術不可能練到像他這樣全身骨骼都變成軟骨,這人實在太古怪了,老漢我活了這麼大年歲,從來沒見過有人的骨頭生成這樣。”我拿起那名刺客的彎刀仔細看看,又隔著手帕拾起幾根金針放在鼻間一嗅:“這把刀和針上都喂了眼鏡蛇的毒液,見血封喉。可惜,聽不懂這人臨死前說的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否則總也有些線索可查。”“我……我聽懂了。”哈裡活戰戰兢兢地站起來,臉上的神色很怪異,又似害怕又似震驚,“他說的是阿拉伯土語,大概意思是,我是神聖的護衛者,我將用沙漠之火驅逐一切貪婪的人,死神為你們張開了翅膀,褻瀆神聖之人終將痛苦地死去。”神聖的護衛者?這是什麼意思?我們幾人麵麵相覷,心中都有無數疑問。卡那森板著一張臭臉,用手杖敲敲地板:“先生們,請保持鎮靜。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到底什麼是神聖的護衛者?”哈裡活猶豫了一下,才道:“其實我一直以為這不過是一個傳說,想不到居然真有神聖的護衛者的存在,這些護衛者其實就是埃及法老的守陵人。在埃及,因為盜墓者橫行,所以曆代國王下葬之前,都會吩咐最為忠誠的侍衛為他守陵。這些侍衛都具有神奇的本領,有的能驅使毒蛇,有的能噴火吐劍,有的會巫術施毒,他們世代傳襲,默默地守衛著國王的陵墓,斬殺所有企圖盜墓的竊賊。不過,自從埃及淪為奧斯曼帝國的一個行省之後,守陵人大多失散了,所謂神聖的護衛者漸漸成為一個傳說。”勞拉眉心輕蹙:“可是,我們是去挖掘通天塔,又不是去挖掘某個國王的陵墓,這個神聖的護衛者為什麼要刺殺我們?而且,他又是如何知道我們的行蹤的?”卡那森勳爵尷尬起來,支支吾吾道:“嗯,是這樣的……我本人是《泰晤士報》和《埃及日報》的特約作家,關於這次的挖掘工作,我每個星期都會通過電報向這兩份報紙披露最新的進展情況……嘿,你們彆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隻是愛好寫作而已,這有什麼錯嗎?”強忍住翻白眼的衝動,我攤開雙手:“現在有答案了。估計是這些所謂的護衛者,通過我們愛好寫作的卡那森勳爵寫的文章,得知我們要到埃及挖掘一處遺跡,於是這些人便把我們當做了盜墓賊,想要在我們挖掘之前刺殺我們。哈,看來我們的安全工作要加強了。”哈裡活苦惱地揉揉頭發:“哦,沒那麼簡單的。根據傳說,這些神聖的護衛者擁有各式各樣的職業來掩護身份。也許會是一個耍蛇人、也許會是一個乞丐、也許會是一個馬賊,甚至可能會是一名酋長,在他們未曾動手之前,誰也不知曉他們的真實身份。除非我們二十四小時都睜著眼睛保持警惕,否則隨時可能會遭遇偷襲,甚至連一切飲食都必須小心,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在茶水裡會被人摻上眼鏡蛇的毒液。”“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是派遣軍都無法保證我們的安全?”“如果那些神聖的護衛者,擁有傳說中一半的本事,那麼的確是這樣的。畢竟我們是要在埃及挖掘遺跡,不可能不用一個埃及工人,他們會以各種方式混到我們身邊的。”勞拉聽哈裡活這麼一說,立即愁容滿麵。我和胡春來對視一眼,嘴角邊同時泛起微笑。我胸有成竹地說:“我倒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