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一隻手在空中繞著圈,示意直升機駕駛保持引擎發動,從噪音和飛沙中跑向蓋伯,拿回巴瑞特步槍。他揮手要大家上直升機,把大家趕上階梯後,他跟著走進直升機的拉門,把步槍放在地上,自己坐進帆布椅,把耳機拉過來戴上,拇指按下按紐跟駕駛通話。“先待命。”他說。“我一知道要往哪裡走,就馬上跟你說航道。”駕駛點了點頭,將引擎加速,脫離怠速狀態。旋翼拍得更快,聲音也愈來愈大,沉重的直升機輪胎微微離地。“我們究竟要去哪裡?”威斯特喊道。“局長,我們要去追史提。”麥葛斯大喊回說。“他把廂型車開走了,裡頭裝滿了炸藥,要把炸彈引爆,隻是不知道是在哪個地方。還記得肯德爾郡的警長怎麼說的嗎?每次都是史提當傀儡去做壞事。後果你還要我跟你說嗎?”“可是他怎麼可能出得去?”威斯特大喊。“橋已經被炸掉,森林裡也沒有山路,全都被封鎖了。”“林務處那個人的說法不是這樣!”麥葛斯大聲回答。“他們封閉了一些路段,隻是不確定是哪些,就這樣而已。他的說法是,可能有路可以進出,也可能沒有。”“他們有兩年的時間可以慢慢觀察。”李奇喊著。“你們說卡車曾經開在林務處的山路上,對不對?說什麼輪胎上有壓碎的砂石?他們有兩年的時間找路,可以進出這片迷宮。”威斯特望向左手邊,鳥瞰東方高山後頭的森林,著急地點點頭,眼睛瞪得大大的。“好,我們去攔下他!”他喊說。“可是他往哪邊走?”“他領先了我們六個小時。”李奇喊。“我們可以假設在森林裡車子開不快,算兩個小時好了,然後在寬敞道路上開個四小時,這樣應該走了兩百英裡路。那輛福特廂型車拖了一噸重的東西,平均時速不可能超過五十英裡。”“可是,是朝哪個方向?”威斯特在噪音中喊道。荷莉看了李奇一眼,這個問題他們也互問了好幾次,而且是在同一輛車裡。李奇打開心中的地圖,再次以順時針方向四處搜索。“有可能是東邊。”他喊道。“那他應該還在蒙大拿州裡,已經過了巨瀑市。也有可能南下到愛達荷州、奧勒岡州,可能在往西雅圖的半路上。”“不對。”蓋伯喊說。“我們要逆向思考,才能找到事情的關鍵。他奉命去哪裡?目標會是什麼?”李奇緩緩點了點頭。蓋伯說得對,目標才是重點。“什麼會是勃肯想攻擊的目標?”強森大喊。勃肯之前說過:先去研究對方的體製,再開始痛恨他們的體製。李奇努力地想,然後又點點頭,按下麥克風跟駕駛通話。“好,可以上路了。”他說。“往南直走,應該沒錯。”聲音愈來愈大,夜鷹直升機笨重地飛離地麵,在空中轉了一下,避開懸崖升空,斜著機身轉向南邊,機首一沉,用力加速。機艙裡的噪音隨著高度的增加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引擎聲,轟轟地低沉作響。地表斜向一旁,在底下迅速閃過。李奇看到U形山路出現在眼前,閱兵場也經過眼前。底下的一小撮人群正要散去,慢慢走回樹林裡,被綠色樹叢吞噬。接著又出現狹長的射擊場,還有精神堡壘的圓形大石地。突然,直升機陡地升空,地表逐漸遠離,往下看,白色法院大樓就像娃娃屋一樣。接著,他們一行人便已穿越溝壑,經過斷橋,飛在遼闊的樹林上空往南方前進。李奇拍拍駕駛的肩膀,透過對講機說話。“現在時速多少?”他問道。“一百六十英裡。”駕駛說。“航道呢?”李奇問。“正南方。”駕駛說。李奇點點頭,閉上眼開始計算,就像小學的數學課一樣:對方領先兩百英裡,以時速五十英裡前進,如果用一百六十英裡的時速追趕,要多久才能趕上他?對李奇來說,小學的算術不難,在校園裡打架也應付得了,可是他對打架的印象比數學深刻。他很確定這一定有什麼公式,什麼X和Y然後什麼等於什麼。但就算真有公式,他也早忘光了,所以他現在隻好用推算的。上路一小時後,史提距離出發點會是兩百五十英裡,夜鷹直升機時速是一百六十英裡,還落後一大段距離。再經過一小時,史提的距離是三百英裡,直升機是三百二十英裡,反而超前了。所以說,他們應該會在出發後接近兩個鐘頭時趕上他,而且前提是方向要正確。平頭湖映入眼簾,出現在遠處腳下。李奇可以看到幾條道路蜿蜒在崎嶇不平的地表上。他按下麥克風的按鈕。“航道還是往南嗎?”他問。“沒有變動。”駕駛說。“時速還是一百六十英裡嗎?”李奇問。“沒有變動。”駕駛又說了一次。“好,繼續保持原狀。”李奇說。“大概要一小時五十分。”“所以他是要往哪去?”威斯特問。“舊金山。”李奇說。“怎麼說?”麥葛斯問。“或是明尼亞波利斯。”李奇說。“不過我賭舊金山。”“為什麼?”麥葛斯又問了一遍。“不是舊金山,就是明尼亞波利斯!”李奇說。“你們想想,其他還有可能的地方就是波士頓、紐約、費城、克利夫蘭、維吉尼亞州的裡奇蒙、亞特蘭大、芝加哥、密蘇裡州的聖路易、堪薩斯,或是德州的達拉斯。”麥葛斯麵無表情地聳聳肩,威斯特一臉疑惑,強森望了助理一眼,蓋伯則是一動不動。隻有荷莉在微笑,她一邊笑著,一邊對李奇眨了眨眼。他也回眨一眼。夜鷹直升機仍舊轟轟往南,飛越密蘇拉的上空,時速一百六十英裡。“我的天哪,今天是七月四號!”威斯特突然迸出一句。“那還用說。”李奇說。“會有很多群眾聚集在公眾場所,全家出動、一堆小孩什麼的。”威斯特板起臉點了點頭,問道:“好,那是舊金山的哪裡?”“我不確定。”李奇說。“市場街北端。”荷莉說。“剛好在安巴卡德羅廣場旁。局長,應該沒錯。我以前在獨立紀念日去過那邊,那裡下午會有大遊行,晚上河邊有煙火表演。一整天都有群眾聚集。”“獨立紀念日不管哪裡都有很多群眾。”威斯特說。“各位最好彆猜錯。”麥葛斯頭抬起來,瘀青的臉慢慢露出一抹笑容。“我們沒猜錯。”他說。“一定是舊金山,不可能是明尼亞波利斯或其他地方。”李奇回他一個微笑,對他眨了眨眼。終於給麥葛斯想通了。“你倒是說說理由。”威斯特問他。麥葛斯仍舊一臉笑意,說:“你自己想,局長是你不是我。”“因為舊金山距離最近嗎?”威斯特問。麥葛斯點點頭。“就兩方麵來說都是。”他說著,嘴角又揚了起來。“什麼兩方麵?”威斯特問。“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沒人理他。幾個軍人沉默不語,荷莉和麥葛斯看向窗外,遙望腳下兩千英尺外的地表。李奇抬頭透過機首的強化玻璃望向前方。“我們現在在哪裡?”他問駕駛。駕駛往下指著一條有如緞帶的水泥路麵。“那是九十三號公路,剛要離開蒙大拿、進入愛達荷州,還是往正南方走。”李奇點點頭。“很好。”他說。“跟著九十三號公路走,那條路應該是往南唯一的道路,沒錯吧?我們可以在這裡與內華達州之間趕上他。”時間已逼近兩小時,李奇開始擔心,而且愈來愈焦急,於是匆匆修正他的小學算術。或許史提的時速超過五十英裡,他開車速度很快,比貝爾快很多,搞不好時速接近六十英裡。這樣距離會是多少?三百六十英裡!真是如此的話,他們要過兩小時十五分後才能趕上他。要是他時速七十的話呢?那輛福特廂型車有辦法載著一噸重的東西,還能以時速七十英裡一小時又一小時地開嗎?也許、可能、說不定。真是如此的話,他已經開了四百二十英裡路,他們要兩小時又四十分才能追上。這樣便產生一個時間範圍,在一小時五十分與兩小時四十分之間的某個時間,在蒙大拿州和內華達州之間的某個地點,整整相差五十分鐘,在這期間,恐慌隻會不斷增加,而且他還得先盯著超過一百英裡的水泥路看,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錯了;如果真錯了,再無助地轉向東北,朝明尼蘇達州前進。直升機機首偏下,緊挨著九十三號公路全速前進。機上七名乘客全都抬著脖子往前朝底下的道路看去。直升機正在飛越一個叫薩蒙的小鎮,駕駛像導遊一樣大聲講解地形。最右邊有麥奎爾巨峰,海拔一萬英尺,同樣是右邊,比較靠近他們的是雙子峰,海拔一萬零五百英尺。最左邊有博拉峰,是這幾座山中海拔最高的,有一萬兩千五百英尺。直升機在離地一千英尺的高空起起伏伏,快速穿越群峰之間,機首拉低朝向高速公路,有如搜索的警犬。時間一分一秒飛逝。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公路幾乎都是空蕩蕩的,往北是密蘇拉,往南三百英裡是愛達荷州的雙瀑城,兩個都算不上繁榮的大城市,而今天又是假日,要出門的人都已經到達目的地了。路上偶爾可以看到有車,或是加班的貨車,但就是不見白色福特廂型車。剛才是有出現兩輛白車,不過都是小貨車;有看到一輛廂型車,不過是深綠色的。除此之外,就沒有了,不見白色廂型車的行蹤。有時候,整條路一直到地平線都見不到一輛車。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就像定時炸彈一樣,過了四十分鐘……五十分鐘……“我來打電話給到明尼亞波利斯那邊。”威斯特說。“我們搞砸了。”麥葛斯仍舊抱著希望等著。他搖了搖頭,說:“還不是時候。那是最後不得已的做法,那樣隻會造成大恐慌。你能想像群眾的反應嗎?如果臨時進行疏散,一定會有人被活活踩死。”威斯持望向外頭的地麵,盯著公路好一會兒。五十分鐘的範圍,現在已經進行到五十四分鐘。“如果那輛車已經到達目的地,後果隻會比有人被踩死更慘。”他說。“你要想像一下那個畫麵嗎?”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五十八分鐘……一小時……公路仍舊空蕩蕩的。“我們還有時間。”蓋伯說。“不是舊金山,就是明尼亞波利斯,不管是哪裡,他一定還差一大段距離。”他望向李奇,眼神中同時夾雜著懷疑與信任。時間依舊一分一秒過去。一小時又五分,公路上還是沒看到任何車輛,直到地平線都是一片空蕩蕩。加速飛行的直升機到了前方的定點,卻隻出現另一道地平線,仍舊沒有車輛。“他可能會出現在任何地方。”威斯特說。“不會是舊金山,說不定也不會是明尼亞波利斯。他可能人已經在西雅圖了,或是其他地方。”“不可能是西雅圖。”李奇說。他往前看,眼睛不斷瞪著前方,恐懼和驚慌滿溢到喉嚨。他一次又一次地看表。一小時又十分……十一分……十二分……十三分……十四分,一小時又十五分。他眼睛盯著手表,凝視腳下的空曠公路,然後突然坐正,安靜下來,全身一陣恐懼。他剛才能等就等,但此刻的距離怎麼算都站不住腳,往南飛了這麼遠,如果還沒辦法超過史提,表示他的時速必須是一百英裡,或者一百二十英裡、一百五十英裡。他望了大家一眼,張口想要說話,卻冒出一個不像自己的聲音。“我搞砸了!”他說。“這下一定是明尼亞波利斯。”刹那間,直升機引擎的轟隆聲逐漸消退,炸彈的滔天巨響今天第二度重現。他不讓眼睛閉上,這樣就不會看到那個場麵,可是還是曆曆在目,隻不過,這次畫麵中的人物不是海軍陸戰隊員,不是大熱天紮營在外工作的男人,而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和小孩:女人身材小,小孩更小,來到城裡的公園看煙火,轉眼卻被炸成灰燼,灑出一片朦朧的淺紅色水滴,跟他朋友十三年前的下場一樣。小孩的屍骨被炸開,在燃燒的空氣中四處飛濺,刺向百碼外的其他孩子,仿佛子彈碎片,撕裂他們軟軟的腹部,幸免於難的,日後要在醫院度過痛不欲生的一年。他們全都望著他。他發現自己的眼淚已經滾落雙頰,濺到襯衫上。“對不起。”他說。大家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我必須打幾通電話。”威斯特說。“為什麼現在又是明尼亞波利斯?為什麼之前又是舊金山?”“聯邦儲備銀行。”李奇低聲說著,“總共有十二個,最靠近的兩個在舊金山和明尼亞波利斯。勃肯痛恨聯邦儲備理事會,覺得那是世界政府的主要武器,是要消滅中產階級的大陰謀。他有自己一套理論,說什麼他的想法比其他人領先一步。而且他還以為是聯邦儲備理事會下令要銀行騙他父親申請貸款,最後又故意讓他還不出錢來。”“所以勃肯要攻擊聯邦儲備理事會?”強森著急地問。李奇點了點頭。“發動雙重攻勢。”他說。“在攻擊世界政府的行動中,用出其不意的手段打擊舊體係,學珍珠港事變的。同時間,又創建起全新體製,讓有心追隨的人有地方可去,達到一石二鳥的作用。”說完,他垂頭喪氣,累得無法繼續說話。蓋伯盯著他看,見他臉上痛苦萬分。引擎發出龐大的拍打聲,聽起來就像全然的寂靜。“獨立宣言隻是整個行動的一半。”麥葛斯說。“聲東擊西。我們原本應該把焦點集中在這裡,一心隻想著荷莉的安危,擔心他們的自殺協定,搞得心急如焚,讓他們有機會背著我們去炸掉聯邦儲備銀行。我會猜舊金山,是因為肯德爾郡的關係,還記得嗎?我猜勃肯會鎖定離他老頭貸款銀行最近的分行。”威斯特點點頭,說:“計劃得很透徹。趁著周末假期,探員放假去了,又需要作出重大決策,每個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錯誤的地方,然後等全世界都在關注爆炸案時,勃肯就能鞏固那裡的疆域。”“明尼亞波利斯的聯邦儲備銀行在哪裡?”強森心急地問。威斯特含糊地聳聳肩。“我不清楚。”他說。“我沒去過明尼亞波利斯,我猜應該是個規模很大的公共建築,可能位在很好的地段,四周有公園,旁邊可能有河流什麼的。有條河流經過明尼亞波利斯,對不對?”荷莉點點頭。“密西西比河!”她說。“不對。”李奇說。“怎麼可能不對?”荷莉說。“大家都知道的。”“不對。”李奇又說了一遍。“不是在明尼亞波利斯,是舊金山!”“密西西比河跟舊金山差得遠了。”荷莉說。那一刻,她看到李奇臉上綻放出滿心歡喜的笑容,疲倦的眼神終於流露出一絲勝利的光彩。“怎麼了?”她問。“是舊金山沒錯!”李奇說。威斯特不耐煩地哼了一聲。“我們已經超過他了。”李奇說。“現在他在我們好幾英裡後。”李奇按下麥克風,對駕駛喊道。“回頭!”他說。“繞個大圈。”然後他又笑了起來,一邊微笑,一邊閉上眼睛。“我們的確在幾英裡前就經過他了。”他說。“就這樣飛過他頭上。他們把車子漆成綠色了!”夜鷹直升機斜向一側,在高空中繞了一圈。隨著底下的景觀三百六十度轉動,機上幾個人的視線也從一側窗戶移向另一側。“汽車調度場裡有油漆。”李奇說。“我還被油漆桶絆倒。可能是橄欖綠的底漆,今天早上才漆上的,搞不好油漆到現在都還沒乾。”他們看到幾分鐘前經過的貨車,車子在一千英尺下呼呼前進,然後出現一條很長的公路,上麵沒人,接著就是一輛白色小貨車,然後又是空蕩蕩的公路,然後是深綠色的廂型車,正朝南方疾駛前進。“降落、降落!”李奇大聲朝駕駛喊。“是那輛嗎?”麥葛斯問。廂型車與前頭小貨車的距離拉得愈來愈遠。廂型車逐漸落後,之後一直到地平線都不見其他車輛。夜鷹直升機的高度正在降低,朝廂型車方向前進,仿佛老鷹朝著小兔子俯衝而下。“是那輛嗎?”麥葛斯又問了一遍。“就是那輛!”李奇說。“絕對沒錯。”荷莉激動地呼喊。“你們確定嗎?”麥葛斯問。“你看看車頂。”荷莉對他說。麥葛斯看出去,車頂刷了深綠色油漆,可是到處都能看見一個個小洞,像是有人用霰彈槍朝車頂開了一槍。“我們兩個對著那些彈孔瞪了整整兩天!”荷莉說。“我這輩子絕對忘不了。”“總共一百一十三個彈孔。”李奇說。“我數過,是質數。”荷莉笑了起來,高興地往前傾身和他擊掌。“就是那輛。”她說。“絕對錯不了。”“你們看得到誰在開車嗎?”麥葛斯問。直升機駕駛讓機身下降,輕輕晃到旁邊,想靠近看個清楚。“是史提沒錯。”荷莉喊說。“我確定,我們逮到他了。”“直升機上有武器嗎?”威斯特問。“有兩把大型機槍。”駕駛透過麥克風說。“可是我不能開槍,軍隊不能涉入執法行動。”“有沒有辦法和車子平行直飛?”李奇問他。“時速五十英裡或六十英裡,然後不要問太多問題行不行?”駕駛笑了出來,麥克風傳出尖銳扭曲的笑聲。“你要我怎麼飛都沒問題。”他說。“隻要將軍許可都行。”將軍謹慎地點了點頭。李奇彎身拿起巴瑞特步槍,解開座位上的安全帶,起身呈蹲姿,對荷莉比個手勢,要跟她互換位置。她低身走過麥葛斯麵前,讓李奇慢慢坐到她的位置上。李奇感覺得到夜鷹直升機的速度正在減慢,高度也在下降。他把荷莉位子上的安全帶拉出來一點,寬鬆地繞在腰上扣住,然後伸手向後找緊急開啟門把,拉了一下,機門便在轉輪上滑開。頓時一陣強風灌了進來,螺旋槳氣流從門口呼嘯而入,直升機稍微斜向一側,滑過空中,有如汽車在雪地上打滑。綠色廂型車此時正在直升機後方,大約下方兩百英尺左右。駕駛穩定速度,配合廂型車的車速,讓直升機一側低下,使李奇的視線能夠直接看到底下的道路。“還可以嗎?”駕駛問。李奇按下麥克風。“很清楚。”他說。“前方有其他東西嗎?”“有輛車開往北邊。”副駕駛說。“等車子過了之後,接下來十英裡都沒有其他車輛。”“後麵呢?”李奇問。他看到那輛北上的車輛經過。麥葛斯把頭伸進強風中,隨即又縮了回來,他點點頭。“後頭沒東西。”他說。李奇把巴瑞特步槍舉到肩上,放了顆子彈在後瞠。要在移動中的交通工具上射擊另一個移動中的交通工具,一定沒辦法完全精準,可是他距離目標不到七十碼,而且目標有二十英尺長、七英尺寬,所以他不擔心。他用十字瞄準鏡瞄準車頂三分之二處,心想車子往前移動,直升機往後移動,射擊出去,子彈應該會落在貨艙正中央。他心裡不禁想著,不知那個三英尺長的床墊還在不在?“等等。”威斯特大喊。“要是你錯了呢?如果裡麵什麼東西也沒有呢?你隻是猜測,整件事都是你的猜測。李奇,我們必須找到證據,要罪證確鑿才能行動。”李奇沒有轉頭看他,眼睛仍舊朝瞄準鏡盯著前方。“鬼扯!”他低聲說,“這樣還不算罪證確鑿嗎?”威斯待抓住李奇的手,說:“你不能動手。你這樣可能會殺死一個無辜的人。”“鬼扯!”李奇又說了一遍。“如果他無辜,我就不會殺他了,不是嗎?”他把威斯特的手甩開,轉頭麵向他。“威斯特,你想想。”他說。“你先彆緊張,用腦筋想想。我開槍後就有證據了。如果他真的載了炸藥,我們都會知道,如果什麼都沒有,他也不會有事,不過是車上又多了個彈孔罷了,第一百一十四個。”他轉回艙門,又舉起步槍瞄準目標,舊習慣使然,他等到氣息全部呼出,心臟剛跳一下、還沒開始跳第二下的瞬間,手指扣下扳機。槍聲在千分之一秒內刺進他耳中,經過七十倍長的時間後,沉甸甸的大子彈緊接著擊中廂型車。然後好一會兒沒有動靜。突然間,廂型車在眼前平空消失,瞬間成為一團刺眼的大火球,沿著公路滾向前,有如一團又熱又白的滾草。一圈巨大的震蕩由內往外爆開。直升機被一股猛烈的震波擊中,打向一旁,高度又衝高了五百英尺。駕駛控製住機身後,往下晃回來,然後穩住直升機,轉了個方向。公路上什麼也沒有,隻有一團薄煙繞著繞著,蔓延三百碼長,慢慢形成一個頭尖尾寬的淚珠狀,沒有碎片、沒有鐵塊、沒有滾動的輪胎、也沒有鏘啷作響的殘骸。什麼都沒有,隻有連肉眼都看不見的蒸氣微粒,以超越音速的速度衝向大氣。駕駛在原地盤旋,過了好一陣子後才向東飛。他把直升機輕輕降落在距離路肩一百碼的灌木叢間,然後熄掉引擎。李奇坐在震耳欲聾的巨響中,解開安全帶,把巴瑞特步槍放在機艙底板上,從開啟的艙門口跳下直升機,慢慢走向公路。一噸的炸藥。整整一噸,滔天巨響後,什麼東西都沒留下。他猜剩下的大概就隻有方圓半英裡內被震平的雜草。剛剛那場爆炸發布劇烈的能量,所經之處完全沒碰到任何障礙物,沒有任何軟弱或易碎的物體,這股能量由內往外炸開,然後力道逐漸變慢變小,最後在幾英裡外化作一陣微風,沒有造成破壞,完全沒有。他站在寂靜之中,闔上雙眼。隨後,他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是荷莉,受傷的和沒受傷的腳交替前進,先是跨大步伐,然後是小步前進。他睜開眼,看著公路。荷莉繞到他眼前停下,把頭埋在他胸口,雙手擁抱他,緊緊將他抱住,不肯放開。他舉起手把她的頭發撥到耳後,就像之前見她做過的動作一樣。“一切都結束了。”荷莉說。“有了問題,就要解決問題。”李奇說。“這是我的原則。”她沉默了好一會兒。“事情都能這麼簡單就好了。”她說。她這句話的語氣,尤其在那段停頓後,聽起來仿佛是經過仔細推敲論證,有著十足分量的長篇演講。他假裝沒聽懂她說的是什麼問題。“妳是說妳父親嗎?”他說。“妳現在已經完完全全走出他的陰影了。”荷莉伏在他的胸前搖了搖頭。“這我不知道。”她說。“妳相信我。”他說。“妳在閱兵場挺身為我所做的事,是我看過最聰明、最酷、最有勇氣的舉動。男、女、老、少,沒人比得過妳,勝過我所做過的任何事情,也勝過妳老頭的豐功偉業。他要是有妳的膽子,門牙早就被打光了,我也一樣。現在沒人蓋得過妳的光芒。荷莉,妳相信我。”“我也這麼以為。”她說。“真的,有一陣子我真的覺得是這樣,可是再看到他時,以前的感覺又回來了。我又叫了他爸爸。”“因為他是妳爸爸啊。”李奇說。“我知道。”她回說。“這就是問題所在。”聽完後他沉默許久。“那妳改名好了。”他說。“這樣可能有用。”他能感覺到她屏住了氣息。“你這是在求婚嗎?”她問道。“隻是個建議。”他說。“你覺得荷莉·李奇順不順耳?”她問。輪到他久久不發一語,輪到他屏住氣息,也輪到他提出真正的問題。“很好聽……”他說。“可是我想荷莉·麥葛斯更好聽。”荷莉沒有回應。“他就是那個幸運的家夥,對吧?”他說。她點了點頭,微微在他胸口磨蹭。“那就去跟他說啊。”他說。她在他懷裡搖了搖頭。“不行。”她說。“我會緊張。”“用不著緊張。”他說。“他搞不好也有類似的事要跟妳說。”她抬頭看他,他也瞇眼望著她。“你這麼想?”她問。“妳緊張,他也緊張。”李奇說。“一定要有個人出來表白,我才不幫你們兩個傳話。”她把李奇抱得更緊,然後踮起腳給了他一個又深又長的吻。“謝謝你。”她說。“謝我什麼?”他問。“謝謝你的諒解。”她說。李奇聳聳肩。這又不是世界末日,他隻希望能成全他們。“你要來嗎?”她問道。他搖了搖頭。“不了。”他說。她留他一人獨自在愛達荷州的九十三號公路上。他看著她一路走回夜鷹直升機,見她爬上短梯。她停下,轉過頭再看了他一眼,然後便走進機艙。艙門關閉,螺旋槳開始振動旋轉。他知道他們從此不會再見麵。直升機升空飛起,風勢抽著他的衣服,塵沙在他四周盤旋揚起。他揮揮手,望著直升機漸漸消失在眼前,然後深深吸了口氣,左右望向空曠的公路。七月四日星期五,獨立紀念日。五號星期六、六號星期日兩天,整個約克郡被封鎖起來,從早到晚都有秘密部隊不斷進出。防空砲兵單位尋獲了失蹤的導彈係統,用了四架奇努克直升機把裝備載到南方。經理官也紛紛來到這裡,找出所有找得到的軍械,結果發現的武器數量之多,簡直可以發動一場小型戰爭。醫護兵把屍體移走。他們從找到導彈係統的同一個岩穴中發現二十具屍體,也找到李奇爬過的屍骨,又在另一個洞穴中找到五具遭人肢解的屍體,從穿著看來都是工人,大概是建築工或木匠。他們把福勒的屍體從指揮木屋抬出,把勃肯的屍體從法院大樓前的路上抬走,從窪地上把米洛維奇的屍體搬下來,從精神堡壘西邊的小空地把柏根的屍體搬走。他們在森林裡找到傑克森的臨時墳塚,從土堆裡把他的屍體挖出,又把十八個民兵和一名女子的屍體一一排在射擊場,用直升機載走。蓋伯旗下的一名監察官單獨飛抵現場,取出金融電腦的硬盤,由一輛直升機轉運至芝加哥。接著工程人員抵達,把礦坑入口炸毀。工兵進入精神堡壘,截斷水源供給和電源線。他們放火燒毀木屋,在一旁看著火海。星期六深夜,待最後一縷灰煙升起後,他們走回直升機,飛回南方。星期一清早,哈蘭·威斯特又回到白宮那間米白色接待室。司法部長露絲·羅森迎上前來對他露出微笑,問他周末假期過得如何。他回以一笑,什麼也沒說。一小時後,早晨的太陽往西升到芝加哥上空,三名探員正在逮捕柏根的女友。他們偵訊了她半小時,要她最好離開芝加哥,柏根買給她的東西都不要帶走。隨後,同樣三名探員來到聯邦大樓停車場,把米洛維奇那輛全新的福特探險家開走,朝南開了五英裡。他們把車停在一條安靜的街上,車門不鎖,鑰匙留在車內。在車子被偷走前,荷莉·強森一大早就到診所看膝蓋。一小時後,她又回到辦公室。午餐前,無記名債券劫案中的現金按她選擇的方式轉出開曼群島。周六傍晚六點鐘,她已回到家,開始打包。她把行李丟進車內,然後往北開,搬進麥葛斯位於艾凡斯頓的家。星期二上午,全國民兵網絡分彆出現三個發展。蒙大拿一處偏遠山穀的難民紛紛往南方和西方移動,成立新的聚落,據說是因為世界政府剛對他們進行攻擊。這批外國部隊殲滅了一群民兵英雄,他們是由一個法國傭兵領軍。他之所以能得手,全是因為使用了星戰計劃的機密科技,包括人造衛星、雷射光、微芯片等等設備。記者大肆報導,紛紛致電胡佛大樓求證。星期二深夜,聯邦調查局發言人采事前備妥的說明稿,否認對上述事件知情。星期三清晨,搭了五趟便車、轉了四趟長途巴士後,李奇橫跨了七個州,最後來到威斯康辛。剛好一星期前,他本來就準備到這裡。他喜歡這個地方,感覺起來,七月待在這裡似乎還不錯。他待到星期五下午,然後再度展開了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