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村長家好像沒出什麼事,蓮子也沒打過電話來,真不知道村長買的那一雙女式冥鞋什麼時候用上。而我給梅子買的鞋,我卻是恭恭敬敬送還給她了。我送鞋的時候院子裡很安靜,雖說是上午,但光線很暗,像要下雨的樣子。葉子帶著人上墳山去了,小弟在擦拭堂屋的門窗。我在院子裡麵對小樓點上香蠟,周媽從廚房裡拿來一些柴火,我將鞋子放在柴火上,點燃了,開始有一股難聞的焦味,但隨著火光明亮,焦味消失了。這是一場小型的火葬,我對著火光鞠了一躬,周媽在旁邊說,好了,送走了。周媽並不認為出現在我房裡的冥鞋與梅子有關,因為她相信楊胡子的話,梅子是到城裡工作去了。她隻是認為這冥鞋與另外的鬼魂有關。所以我還得向鬼魂還願才行。而我在對著火光鞠躬時,是在心裡對梅子說著請收下這鞋之類的話。尤其是和蓮子接觸之後,我更加相信梅子去了城裡一說是楊胡子和公司共同編造的謊言。現在,我相信楊胡子在墓園至少已欠下了兩條半人命。一是梅子,人不會無緣無故地上吊,楊胡子在這事中一定有某種罪惡;二是葬在後山的那個八歲的男孩,儘管孩子他媽說孩子是得白血病死的,但我對她提起楊胡子時,她在電話裡又隻有嗚咽了。從偵察學的原理來說,當事者回避談起某人時,某人一定有作案的嫌疑,因此,楊胡子極端恐懼的這座小鬼的墳,其死者一定與他有關。這就是兩條人命。另外半條人命,是葉子。葉子的身世仍然撲朔迷離,在各種可能性中,不排除葉子有被楊胡子用邪術控製的可能。連墳山周圍的村民都對葉子在這裡守墓感到不可思議。如果說葉子是梅子顯形是迷信,那楊胡子搗鬼的嫌疑更大了。在我焚香送鞋的過程中,我注意到兩件事。一是小弟手拿抹布站在堂屋門口觀看,他的臉上好像有譏笑我的表情;二是院門口有人探頭探腦,我發現這是那個叫素英的女人帶著她五歲的孩子又出現了。焚香送鞋完畢之後,我走到院門外和素英打招呼,並問這孩子怎麼又到這裡來了。素英說,沒辦法呀,送他到姥姥家以為會讓他忘記這裡的,可接他回來後,又成天吵著要到這裡來玩了。素英今天穿了一條黑裙子,而當地農婦是少有穿裙子的。而且,這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不僅穿了裙子,上衣也曲線畢露,臉上還放光。這表明孩子去姥姥家後,她的偷情不止我撞見的那一次。偷情使女人燦爛。有毒素的東西都這樣,比如花呀蛇呀,帶毒的都要漂亮一些。這時,那孩子突然跑過來,稚聲稚氣地對我說,叔叔,帶我去山上吧。女人的臉上立刻變了色,對孩子大聲喝道,盼盼,你說什麼?山上都是鬼,會吃了你的。女人越說越氣,還打了孩子一巴掌。然後,他拉著嗚嗚哭著的孩子走了。我回到院裡,聽見堂屋裡的電話響了。我進屋去拿起電話,沒想到是楊胡子打來的。他說再有幾天他就要回來了。我說你們的考察還不到一個月呀。他說考察提前結束了,因為南方幾省都鬨洪災和泥石流,各個墳山都在忙著防災,沒人接待我們了。他還問了我們的情況,我說一切正常,請領導放心。楊胡子便笑了,說大許你變得會說話了。楊胡子說我變了的話讓我警覺。他回來以後,我還得裝傻才行,隻有這樣才能揪出這隻老狐狸的尾巴。我放下電話後,發現小弟一邊擦窗戶一邊還在觀察我,我便對他喝道,你看什麼看!沒想到,我的聲音讓小弟渾身一抖,手中的抹布也掉在了地上。他膽怯地說,我沒、沒看什麼呀。我又喝道,你過來坐下。他猶豫了一下,乖乖地坐到了我的對麵。我說,剛才我在燒東西時,你在笑我是不是?他低著頭說,沒。我說,我知道你覺得我那樣做是迷信,那我問你,究竟有沒有鬼魂?他仍低頭說,沒。我說,聽說你來這之前守了一年的太平間,你遇見過鬼嗎?他的回答仍是一個字,沒。我看著他,他的臉上白得像沒曬過太陽,不知道這是否與他守太平間有關。我說,看你的年齡,正該讀大學的,為什麼出來做這些事?他說,沒考上大學。不過我恨死讀書了,從小學到高中,父母每日每夜都讓我讀書。我說,你選守太平間,又來守墳山,父母知道嗎?他說,不知道。我對外都講是在一家服務公司上班。我又問,上班的地方多了,為什麼選擇這職業?他低著頭不吭聲了,過了一會兒才喃喃地說,這職業也沒什麼不好。我說,做這職業很難找女朋友的,你想過沒有?你有女朋友嗎?他立刻漲紅了臉,回答又變成了一個字,沒。小弟的這副熊樣讓我放心了,至少,他不是薛經理為了報複我而派來收集我不良證據的人。而且,這毛孩子不信鬼不信邪,以後若是恢複上墳山巡夜,讓他去最合適。而我更願意做他的工作,大白天上墳山去擦擦墓碑,或者打掃院裡和這小樓的衛生。現在我們每間房裡的清潔都由他做,如我爭取到這事,正可以借機將楊胡子和葉子的房間清查清查,我相信會找到對破解真相有用的東西。沒想到,我計劃要做的事比預想來得更快。到這天下午時,我就進到葉子的房間裡去了。當時,我正坐在堂屋裡,聽著空寂院子裡的鳥叫聲,小弟突然大驚失色地跑下樓來叫道,大許哥,樓上有蛇!我問什麼地方,他說在葉子房外的露台上。他說他正想去打掃露台,開門便看見一條蛇正趴在門口,想要尋機進屋的樣子。我隨即抓起一把挖墳坑用的鋤頭上了樓。進了葉子的房間一看,不好,那蛇已竄進屋來了!它盤在床頭櫃的旁邊,頭頸卻直立著,想要往上躥的樣子。我手握鋤頭慢慢向它靠近,也許它嗅到了我這個特種兵的氣味吧,它猛然間改變方向,一下子躥出露台門出去了。我跟了出去,它已盤在露台的晾衣繩下。我看準它的頭,一鋤頭下去,它立即身首分離。隻是我這勢大力沉的一鋤頭,將空中的晾衣繩也同時打斷了,葉子晾曬的衣物散落一地。小弟在我身後看得目瞪口呆。我心想,你不怕鬼不信邪,總還有讓你害怕的東西吧。而這東西我不怕,在山裡當特種兵時,各種各樣的蛇見得多了。我用手抓起這條無頭的蛇,它的身子還在不停地蜷曲。我對小弟說,把它拿下樓去,今晚燉來吃吃,改善一下夥食。小弟便往後退。我不敢拿,也不敢吃。他說,你要小心,這蛇有毒的。我笑了。小弟,我教你點知識吧,這是一條又長又肥的菜花蛇,你看那地上它的頭,圓形的,是不是?而毒蛇的頭是三角形的,身上一般有紅或紫的花紋。小弟一臉敬畏地看著我說,沒有毒,我也不敢拿,你看它還在動呢。於是,我看著散落在地上的衣物說,那你總得做點事吧,把這些弄肮的衣物拿下去洗了。小弟像得救似的趕快收拾起地上的衣物下樓去了。我正要拿蛇下樓,突然想到何不趁葉子在墳山上,看看她屋裡的東西。我隨手把蛇掛在脖子上,首先引起注意的還是床上的那件猩紅色睡衣。我拎起它,手上便感到絲質的滑潤。這是我第一次用手接觸到這件睡衣,它的真實性不容置疑,包括它醉人的猩紅色,馮詩人說它在另一個空間會變成黑色是沒有道理的。我把睡衣輕輕放回床上後,轉身想翻看她的抽屜。可是,條桌和床頭櫃的抽屜都上了鎖,這讓我失望。於是,我隨手翻了翻桌上的書,這使我有了意外的收獲。在一本書中,夾著一頁隻寫了個開頭的信,我如獲至寶地讀了起來——爸爸媽媽,我很想念你們。我一切都好,住的地方也很安全,請放心。我盼望著見到你們的那一天。這些日子,我已經長大了,我能夠對付任何艱難……讀著這些文字,我的心跳得很快。遺憾的是這信剛開了個頭,我一時還無法捕捉其中的信息。如果按葉子自己的講述,她這樣給家裡寫信好像也屬正常。正想再翻翻另外的書,小弟卻上樓來了,他進門就驚叫一聲,我知道是我掛在脖子上的蛇嚇著了他。我說,叫什麼叫,膽小鬼,你又來乾什麼?他說找點洗衣粉,我說彆在這房裡亂翻,洗衣粉,周媽的廚房裡就有。為了避嫌,我和小弟一起出門,關上葉子的房門後,又和他一起下樓。我想葉子以後如對我有什麼懷疑的話,小弟便是我沒待在她房裡的證人。這天晚飯,我繼離開特種兵部隊多年以後,又吃上了蛇肉喝上了鮮美的蛇湯。可是,對這道菜飯桌上沒人響應。小弟是照例端著飯碗去院子裡了,周媽和葉子是堅決不吃。馮詩人在我的鼓動下動了心,可剛拿起筷子又止住了。他說,還是不吃為好,蛇是有靈的東西。最後隻有啞巴響應了我的號召,他從嘴裡吐出一塊蛇骨頭後,對我比了比大拇指。我也對他比了比大拇指,意思是啞巴挺棒的,敢吃蛇的人才是勇敢的人。因為這條蛇,我和葉子的關係有了某種變化,這就是她開始向我尋求幫助了。晚上,她主動來敲我的房門,她說她老擔心還會有蛇出現,讓我去她房裡看看。這次是她主動請我去她那裡的,我驕傲地上了閣樓。進她房間後,我先在房間幾個角落看了一遍,然後又拿著電筒到了露台上。我用手電光射向伸在半空中的樹丫說,看見沒有,今天那蛇很可能是從樹丫上掉下來的,爬那樣高,蛇也有失足的時候,要不,明天我幫你把這些伸過來的樹丫砍了。葉子急忙連聲道謝,然後又不放心地說,你再幫我各處看看,萬一還有蛇藏著。我用手電先裡外察看了一番後說,現在絕對沒有蛇了,你放心睡覺吧。她說,放心不下呀,我的床上,睡衣上,書桌上,好像都有蛇的氣味。我怔了一下,想起了自己把蛇掛在脖子上在她屋裡翻動東西的情景,難道那蛇的氣息都撲到這些東西上去了,這葉子的鼻子也真是太靈了。我說,我覺得這屋裡沒什麼氣味,你是害怕了,心理作用。她怯怯地說,心理作用?也許是吧。葉子似乎鎮定了些,她問我喝水不,我說不渴。她又說,你今天有件事做得不對,那些掉下來的衣物,裡麵胸罩什麼的都有,你不該叫小弟去洗。他今晚一直不敢抬頭看我,我就覺得出了什麼問題。我頓時有些尷尬。我急忙說,我當時,一點兒沒想到這些,真的。要想到的話,我就替你洗了。我心裡一急又說錯了話,她說,你也不許,這種事,等我回來做不就完了。我連聲說,好,好。這是我第一次在她麵前覺得不好意思。當然,我也注意到更顯羞怯的還是葉子,她在說到衣物裡胸罩什麼的都有時,不但回避了我的眼光,臉上甚至還出現了一陣紅暈。羞怯感雖說是女孩子共有的天性之一,但在葉子身上出現,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在大學讀書時我曾經讀到過,正常情感是以正常的理性為基礎的,聯想到葉子在那封家書中表達的親情,這些健全的情感和理性,也許表明了她並沒有被鬼魂或邪術所控製。這天夜裡,也許是吃了蛇肉喝了蛇湯的緣故,我睡在床上後感到渾身燥熱。睡著後我夢見了露台上晾的衣物,長長的晾衣繩上掛著的全是各式各樣的胸罩和小褲衩。突然,小弟出現在晾衣繩下,並踮起腳尖用嘴唇去湊近一個白色的胸罩。我衝過去打了他一個耳光,葉子卻跑過來攔住了我。她說小弟還小,不懂事。我說十九歲了還小嗎,他守太平間工作都已一年了。這時,我聽見了手推車的車輪聲,回頭一看,小弟正推著一具直挺挺的女屍走過來,那女屍沒穿衣服,高聳的胸部上像嵌著兩顆鮮豔的紅棗……我在驚恐中醒來,聽見窗戶正被猛烈的夜風抽打得“砰砰”直響。我起床去關牢了窗戶,望見外麵一片漆黑。那一刻,我本能地感到今夜有什麼事要發生,可是我無法想到會是什麼事,於是又轉身上床睡去。21這天早上,太陽早早地出來了。昨夜的大風將天空吹得很乾淨,空氣也新鮮得很。那隻黑貓已蹲在院裡最早的一縷陽光中搔首弄姿,而牆角的大公雞已不再打鳴,而是“咯咯咯”地叫著,意思是叫周媽該給它喂食了。這墳山邊上守墓人的小院一片平靜祥和,我們圍坐在一起吃了早飯,正準備各司其職時,堂屋裡的電話響了。我拿起了電話,一個男人的聲音在電話裡說,我們昨夜在墳山上撿到了一個骨灰盒,你們想要拿回去的話,就趕快拿五十萬元來買。否則,我們就給這座墳的家屬打電話,你們會被家屬告到法院去的。到頭來,你們賠了錢又損失了名譽,墳地也再賣不出去了。算算賬吧,拿五十萬元來這事就算擺平。閒話不說了,你們把錢準備好,我還會來電話的。那人快速而清晰地說完這番話後,便立即壓斷了電話。也許是看見我接電話時臉色不對,站在一旁的葉子在我放下電話後立即詢問。我將此事一說,葉子大驚失色,抓住我的肩膀便連聲說,大許,我們該怎麼辦?怎麼辦?我說彆急,先上墳山看看。我們所有的人包括周媽在內都上了墳山。在後山的一座小山丘上,一座墳果然已被挖開了,坑深處磚頭破碎,骨灰盒已不翼而飛。這是一座占地二十平方米的一級墳墓,墳周圍栽滿鬆柏,看來死者的親屬是頗有勢力的人。盜墓賊選擇這墳下手,說明是蓄謀已久,一下手就要讓墓園乖乖就範。回到院裡時,葉子已嚇哭了。因為取消夜間巡墓是她的主張,這責任可大了。她聲音顫抖地對我說,原以為墳山上沒什麼可盜的,誰想到會出這種事呢?大許,怎麼辦?我們趕快報警吧。我咬著嘴唇沒說話。我已明白,我們麵對的不是普通的盜墓賊,因為自秦漢以來,有這樣盜墓的麼?沒有!這不是盜墓是變相綁架,目的是索要贖金。而和綁匪打交道,我這個當過特種兵的人心裡有底的。我對葉子說,先不忙報警,因為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這夥人的底細,萬一他們在警方有人,一報警他們便跑遠了,我們拿不回骨灰,豈不要吃官司。所以我們現在最要緊的是,得迅速了解到這夥人的情況,是小毛賊還是有組織的團夥,我們的應對才不會出錯。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嘛。我的這番話讓葉子瞠目結舌。我知道在這一刻,我已經成為她眼中的大英雄了。她喃喃地說,可是,怎麼去了解那夥人的情況?我說有辦法,從現場的情況來看,那夥人熟悉地形,還了解墳墓的級彆,應該不是流竄作案,而就是這方圓一帶百裡之內的人乾的。所以啊,你去請羅二哥幫著打聽打聽,就會有眉目的。因為羅二哥是廠長,辦企業的人不但通官場,在江湖上也是有人的。你去找他,準能找到線索的。儘管葉子非常不願意去找那個討厭的家夥,但大事臨頭,她也隻好咬牙答應去找羅二哥了。葉子走後,我立即吩咐所有的人對此事要守口如瓶,不得向外作半點透露。同時讓馮詩人帶著啞巴和小弟立即上山,去把那座挖開的墳重新壘起來,不讓附近的村民發覺任何異樣。我這樣做的目的是,要對外封鎖消息,不能讓公司總部知道,更不能讓死者親屬聽到傳聞。隻有這樣,葉子和我們大家才不會受到追究,而墳山的經營也可以不受影響。葉子一出去就是大半天,回來時已快天黑。在這之前,以骨灰當人質的綁匪打過電話來催要贖金。那人說在天黑前拿不到錢的話,他們就要向死者的親屬打電話了。我說,這事我們認倒黴了,也願意給錢了結此事。可是五十萬太多了,二十五萬行不行?那人說,你再要給我討價還價,我馬上把價格升到一百萬。我故作驚恐地“啊”了一聲,然後說,你一定要五十萬的話,我們也認了,可至少得給我們三天時間湊錢呀,你知道我們也不是印鈔票的。那人怪笑了一聲說,你小子會說話,看你還有誠意,那就給你兩天時間吧,不過到時兌不了現,可彆怪我們不講交情了。兵書說,緩兵之計是危難時刻的萬全之策。這錢給與不給,給多給少;是找人講和還是報警抓人,時間一緩下來之後就會找到正確的辦法了。葉子回來後顯得很興奮,她把我拉進堂屋裡關上門說話。她的臉離我很近,我覺得她一邊說話一邊就想親我一口似的。葉子找羅二哥的結果比我預想得還要好。羅二哥聽說此事後,立即叫來一些人在他廠長辦公室關上門商議了一陣子,還打了一連串電話。這之後,他手下的強娃子帶著五個人騎著摩托車出去了。黃昏時,強娃子他們回來,事情就全搞清楚了。原來,這事是落鷹鄉裡的一夥人乾的。落鷹鄉是本縣最偏僻的山區,離這近百裡路。那裡山窮水惡,新中國成立前就是出土匪的地方。新中國成立後,土匪或被剿滅,或棄惡歸農,但搶劫偷盜之風仍在高山峽穀中時有流轉。昨夜,這風吹到了西土墓園。強娃子對羅廠長彙報說,那夥人正等著收錢呢。葉子一口氣講到這裡,才停下來抓起茶幾上的水杯喝水。我急著問,羅二哥能幫我們把骨灰要回來嗎?葉子吞下一口水說,不行,羅二哥說對方不買他的賬。說在要拿回骨灰的話,看在他的麵上也至少要五萬元。不過羅二哥最後說,這事去找他爸,準能解決。因為他和他爸鬨翻了,他讓我們自己去找。這最後的解決方案讓我懷疑。羅村長這個六旬老頭子,他能擺平黑道上的事?我對葉子說,羅二哥不是想推諉這事吧?葉子說,不像推諉,他說他爸準能解決時說得毫不含糊,我想這事就由你去找找村長吧。我眼前浮現出羅村長的形象,身體偏瘦,可胡子茬還是黑糊糊的,眼眶已有些凹陷,但這使他看人時顯得有些眼光逼人。我突然想到了久遠時代的部落酋長或宗族時期的族長,人的生死婚娶或偷盜淫亂等,可都是由他們掌管處理的。想到這點時我對村長有了信心。趁著天還沒黑,我立即趕往村長家。可是我急人不急,村長照例不在家,而蓮子堵在房門口和我說話,連請我進屋去坐的意思都沒有。我想是上次我在這屋裡坐得久了,事後讓她感到後怕的緣故吧。於是,我隻好順勢在階沿上坐下說,我今天是有重要事找村長,我就坐在這裡等他,你彆管我,離我遠遠的,這樣村長回來不會怪你和男人說話的。我用這激將法以為可以進屋去喝著水等村長,不料蓮子竟說,也好,你就坐這裡吧。隻是,蓮子說完這話後並沒有走開,而是仍站在門邊。我無端地側臉看了一下她的腳,腳上穿著的一雙白色的涼鞋,腳指頭都露在外麵,腳指甲上塗著紅色。在遠離城市的這個偏僻之地的小院裡,女人腳上的這種景象不禁讓我瞬間有點恍惚。蓮子注意到了我的眼光,便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腳指甲後說,是村長讓我塗紅的,他喜歡這樣。蓮子說完這話後使轉身進屋去了。我坐在門前的階沿上,看著夜色在院子裡越堆越厚,心裡滿是焦急和惴惴不安。我希望村長能很快回來,這樣,昨夜發生的大事今夜就得到解決,我的英雄形象將使葉子的眼睛更加亮晶晶的。在這之前我注意過她的瞳仁,真的像黑水晶似的。村長是在夜深後回家的。一輛小車送他回來,一男一女兩個人左右扶著他進了院子,他喝醉了。當送他的人走了以後,我走進堂屋,蓮子正在給他泡茶。村長用蒙矓的眼光看著我,然後抬起一隻手說,是大許嗎,來得正好,快坐下,我們喝上兩杯。村長的狀態讓我擔心,這種情形下,能和他說正事嗎?而且是如此重大如此緊迫的事,他會不會聽我說到一半便睡著了?然而,凡是緊急關頭人是不該有任何顧慮的,否則你就是一個錯失機會的失敗者。我提高聲音對村長講起了墳山上發生的事,講起了落鷹鄉那夥人的膽大妄為。我之所以提高聲音,是知道酒醉了的人聽力下降,對他們說話要像對耳背的人說話一樣。村長顯然聽清了我說的每一個字,他聽完後一拍桌子嚷道,落鷹鄉的那些渾小子,搞到老子頭上來了。大許,你回去,沒事,明天太陽落山之前,骨灰就會送還給你們的。我大喜過望。急忙對村長感恩戴德地道謝,差點還鞠了躬。事後我才知道我虧大了,因為我不值得道什麼謝的。周媽說鄉上和村上都在這墳山占有股份,我們的事還不就是他們的事。況且,落鷹鄉的羅鄉長是村長的胞弟,在那個地方,不管哪方麵的人馬,沒有誰不敢不聽羅鄉長的話的。第二天中午剛過,堂屋裡的電話響了,我拿起電話,一個男人的聲音說,在我們院門外麵百米的樹下,骨灰盒已放在那裡了。解決這件飛來的橫禍順利程度出人意料。按部隊的規矩,我是會被記一次三等功的。然而這事由於村長鄉長的介入,我的英勇作為不禁黯然失色。我想,以後再出他媽的什麼事,我不再管了。我和葉子和大家又沒有這墳山的股份,我們著哪門子急呢。從葉子的狀態看,她的心情比我還複雜些。一方麵,她有如釋重負的輕鬆感,另一方麵,她又為自己在這件事上的付出感到無比後悔。當時,她在找羅二哥辦事時,竟接受了去他們廠裡參加周末舞會的邀請。葉子對我說,當時辦事心切,就一口答應了。現在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若下周末不去的話,彆人會說我過河拆橋的。聽見這事,我不禁脫口而出說道,唉,我這次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呀。一臉沮喪的葉子被我這話逗笑了,她說,誰是你的夫人?我說你不知道嗎,外麵的人都說我和你快結婚了。她恍然大悟地說,難怪羅二哥問起我這事,我還以為是他在開玩笑,便聲明沒有此事,他才大鬆了一口氣。這樣看來,我若去參加舞會,更會讓他想入非非了。唉,這事該怎麼辦呀。我說彆焦慮,還有一周多時間嘛,到時楊胡子也回來了,讓他派你去城裡出差不就躲過了。她說,我可不想出差。我說,那也會有彆的辦法的。你相信我到時一拍腦袋就會想出辦法的。葉子點了點頭,這是對我智力的初步肯定。從這天晚上開始,我們恢複了巡夜。由於小弟被楊胡子指定了單獨的工作,葉子把其餘的人分成了兩組,她和馮詩人,我和啞巴,兩組人輪流上墳山巡夜,以確保不再發生盜墓事件,我對這分組非常不滿意,因為我想和葉子在一組,可當著大家的麵,我又不好提出異議。隻好悻悻然地接受了這種安排。今晚的巡夜由我和啞巴開始。啞巴用手勢告訴我不要怕。我想,我在這裡什麼都經曆了,還會有什麼可怕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