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把蔡素芬帶到舞台上時,弟兄們都樂了,正吊在半空綁吊杆的猴子,美美吹了一聲口哨:“還黏糊上了。順哥,你乾脆回去伺候嫂子算了,要是急了,這舞台上可沒床。”從來都不開玩笑的三皮,也突然蹦出一句來:“哎,哥,哥,這舞台拐角還有張‘龍床’呢,皇上睡妃子的,哥和嫂子上去,我給咱綁個幔帳擋著,保證露不了餡兒。”墩子笑得把手中正綁著的一個“海水朝陽”硬片景,嘭地扣在了地上。“都操你的閒心去,看把活兒乾成啥了,到現在網子網子沒吊上去一個,硬片子硬片子沒吊上去一片,燈才上了七八隻,爛嘴倒是都能掰掰得很。都喊著叫我來咋了?咋了?”大吊想說啥,看了看猴子,沒吱聲。猴子說:“都在賣力乾著呢,彆聽有人瞎嘈嘈。”大吊沒好再說猴子的不是,就端直說起了另外的事:“哎,弟兄們有意見哩,他們團上搞劇務的,沒按你和瞿團說的辦,中午盒飯還是沒有雞腿,也沒有雞翅,更沒奶,隻有一些水煮白菜豆腐和兩個肉丸子,說是肉丸子,其實大多是澱粉,吃不出一點肉味來。你得給瞿團說一聲,免得底下辦事的老虧人哩。”“就這事還值得在電話裡嚷嚷半天,我以為是天塌了呢。是都操心乾活兒哩,還是都隻操心吃喝哩。”大吊說:“這重的活兒,總得讓大家吃好嘛。再說,既然他瞿團吐出這話了,還能吞回去不成。”順子也覺得瞿團既然把話說了,不會不兌現的,瞿團不是那樣的人。筋到底扭在哪裡,他也說不清。他想給瞿團打電話,又覺得不合適。都說他和瞿團關係好,可他心裡清楚,瞿團是什麼人物,自己又是什麼角色,不敢給臉不要臉,反正遲早都得拿捏好分寸。在西京城吃裝台飯,主要還得靠秦腔團哩,其他劇團基本都是有一下的沒一下,可秦腔團幾乎天天都有演出,並且分了好幾個隊,幾攤子都閒不下,這裡才是他們真正的衣食父母。無論怎麼彆扭,都不能跟秦腔團弄僵了。有時跟底下人搞好關係,比跟上邊人搞好關係更重要。一頓雞腿、雞翅不吃,一包奶不喝,要不了命,要是為這點事,把哪個環節弄散黃了,以後不讓咱裝台了,那才叫真正斷了財路呢。順子說:“都彆為這點小事計較了,聽了讓人笑話。回頭我請大家吃一頓火鍋,該行了吧?”大吊說:“你本來就欠大家一頓著哩,把嫂子娶回來,還沒讓弟兄們喝喜酒、鬨洞房哩。”順子笑著說:“都是老房子舊家具的,還喝的啥子喜酒,鬨的啥子洞房。”猴子在上麵說:“那可不成,遲早得讓弟兄們撮一頓。”順子說:“那你都行禮了嗎,我讓你們撮一頓。你隻要行禮,我把禮金全拿出來撮了。”“嗇皮夾夾,人家哪個當老板的,一年不請員工撮幾頓,就順子嗇,吃虱子,連腿都舍不得給大夥兒掰一根。”三皮在幕布後嘟噥著。三皮本名叫胡波,每次領錢打條子,把“波”字的三點水與皮字拉得很開,三點水又幾乎寫成了三橫,看上起很像“三”和“皮”兩個字,因此,大家就把這個外號給叫開了。三皮心細,裝台主要是做些零敲碎打的細活兒,平常話也少,大夥幾乎注意不到他的存在,因此,他再從幕後唆出幾句乾話來,就格外有效果。順子說:“三皮,有屁到前台來放來。我嗇,人家當老板的,逢年過節,哪個員工敢不隨禮上貢,你們給我一分了?狗日的抽煙都還要搶我的,我還請你撮一頓,拿尻板子給你撮一頓。”猴子說:“順哥得虧沒當官,要是當了,準比和珅還貪。”“少批乾,快乾活。”順子說著,扛起一個電腦燈,就上麵光槽了。跟順子一起走進舞台的素芬,一直站在側台,沒敢朝舞台中間去。順子讓她就在側台待著,先看一看再說,現在舞台上是一個蘿卜一個坑,聽著都喊累,都閒活兒乾不完,可一份工就是一份錢,誰也不想再插進一個人手來,擀薄了自己的那張餅。素芬閒坐了坐,有些坐不住,她看三皮的有些活兒可以插手幫著乾,就去幫忙綁起了幔帳。誰知三皮一臉的不高興說:“嫂子你歇著,我一個人能行。”素芬知道三皮的意思,急忙說:“我閒著也是閒著,就幫幫你,不分工錢的。”這話反倒弄得三皮有些不好意思了,說:“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嫂子是客人,來轉轉看看就行了,哪裡用得著你動手。”蔡素芬說:“圖好玩哩。”這裡的一切對於蔡素芬來說,確實特彆的新鮮,她過去在鄉下看過戲,但那些布景、道具都特彆簡單,不像這裡,一切都做得幾乎跟真的一樣,隻是不敢近看,一看,又覺得是那樣的虛假,好玩。她甚至覺得順子真是有一份特彆好的工作,天天跟演戲打交道,在舞台上,曬不著,淋不濕的,也算是身在福中了。“瞿團來了。順子,瞿團來了。”三皮對舞台上喊了一聲。瞿團長給三皮點了點頭,就從側台進了前台。三皮低聲給蔡素芬介紹說:“這就是這兒的頭兒,跟順子還行。”蔡素芬就聽前台有人向高處喊:“順子,瞿團來了。”“我馬上下來了。”那個吊在半空的猴子突然說:“瞿團,我們中午可沒吃上你說的雞腿、雞翅噢,奶更不知讓誰喝了。”“咋回事?”瞿團問。接著,大家就七嘴八舌地把中午的盒飯數落了個一無是處。等順子從麵光槽下來,該數落的都數落完了。順子一句也沒聽見,隻連忙彙報說:“你放心,瞿團,晚上十一點準時給燈光師交舞台。”“不能再提前了?”瞿團問。“確實不行,大夥絕對儘力了。”瞿團什麼也沒說,就走了。誰知過了不到十幾分鐘,這個劇組的劇務就氣勢洶洶地來了,還沒走到前台,就大聲罵起來:“順子,我日你媽倒好的,你狗日的還告我的黑狀呢。×嘴饞了是不是,我啥時說不給你弄了?團長早上啥時說的,你看還來得及弄不?盒飯早都訂好的,一直就是這個標準,你他媽的嘴還饞得很,要吃雞翅,看還要鮑翅不?啥萬貨,還告我黑狀哩。不想乾了滾,外麵想來裝台的還一溜一串的。你狗記住,以後我再叫你裝台了我都不姓寇。”劇務叫寇鐵,是那種說話做事都特彆狠的角色,等順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地再次從麵光槽下來時,寇大劇務已經揚長而去了。順子就問咋回事,大吊把剛才瞿團來時猴子咋說,大夥咋數落的事說了一遍,氣得順子狠狠罵了一句:“你這些×嘴真的太賤了。我不管,反正沒台裝了都彆掙錢。看為了過那點嘴癮劃得來劃不來。”順子又馱起一個電腦燈,往舞台上邊爬去,手裡還不閒著,挽了一圈沉甸甸的皮線。那個梯子壁陡壁陡的,幾乎是順著牆壁九十度端上端下的。蔡素芬看見他在爬上梯子一半時,身子晃了晃,但很快就穩住了,然後繼續向上爬去。原來裝台也是這樣辛苦而又危險的活兒啊,當順子攀爬到看不見的地方時,蔡素芬才發現,自己的手心已經捏出一把汗了。蔡素芬突然想起了那條斷腿狗。他們剛來時,是把它放在外邊三輪車上了。順子說:“狗不能進舞台,它自己知道,不會往進跑的,過去跑過幾回,挨了幾回打,就記住了。”蔡素芬有些好奇,狗能這麼聽話嗎?它能在三輪車上待這半天?她走出後台看了看,斷腿狗果然還在三輪車裡臥著,順子怕它冷,還專門把三輪車放在了太陽下。狗見素芬過來,就立馬站起來給她搖起了尾巴。她記得順子好像是把狗叫“好了”的,她也叫了聲好了,好了的尾巴就越發搖得歡了。她有些愛憐地把好了撫摸了幾下,把順子放在三輪車上的狗食給它喂了點兒,隻聽後台又有人罵了起來,她就急忙折身回後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