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者前言 譯者前言(1 / 1)

家園 瑪麗蓮·羅賓遜 1728 字 2個月前

“在基列豈沒有乳香呢?在那裡豈沒有醫生呢?我百姓為何不得痊愈呢?”自一九八一年起,美國作家瑪麗蓮·羅賓遜(1943—)已出版了三部。但無論是最早的《管家》(1980)還是較近的《基列家書》(2都迅速引起了大眾讀者和學術界的廣泛興趣。英國美國研究協會二〇〇九年會有專組討論羅賓遜的作品,諾丁漢大學美加研究院的理查德·金教授在退休前的最後一個學期,專門開設了羅賓遜專論的課程。我在翻譯《家園》期間,有一次在火車上看《基列家書》,對座有一位六十開外的太太,從手提包裡掏出一本書,也是《基列家書》。我們相視大笑。她說,朋友推薦了《家園》,讀完後喜歡極了,馬上就去買了《基列家書》。《管家》是羅賓遜在華盛頓大學讀博期間的副產品,但即刻受到評論界、學術界的關注,獲得海明威筆會最佳處女作獎,並被提名普利策獎。在接下來的二十多年中,羅賓遜卻沒有繼續寫作,而是轉向探討核汙染問題和基督教神學。一九八八年,羅賓遜出版了《祖國:英國,福利國家和核汙染》,揭露英國建立核工廠致使北海遭受汙染的問題,同時對英國政府和綠色和平組織提出批評。結果,羅賓遜被綠色和平組織起訴,而書在一段時間內被英國政府禁銷。十年之後,羅賓遜結集出版了她對加爾文神學、達爾文主義等思考和批評的論文《亞當之死:現代思想論集》(1998)。儘管她從不諱言自己的宗教傾向,甚至還在她所屬的公理會教堂的牧師缺席的時候代為布道,然而她的宗教信仰並沒有束縛她的思考,而是體現了人文關懷和理性精神的高度結合。是羅賓遜最大的樂趣,量子力學、天體學、馬克思著作等等無不涉足。羅賓遜的思考拒絕二手資料,而是從各種學說的源頭尋求答案。在一次訪談中,羅賓遜提到,有一次為了研究英國文藝複興時期的作家和作品,她割開了一些出版於十七世紀的書的書頁,那些書自出版之日起還從未有人讀過。(Sarah Flynn, Thomas King and Adam O'or Ruez,“A versation with Marilynne Robinson”(《瑪麗蓮·羅賓遜訪談》),Willow Springs,2006年秋季,第58期,第82頁。)曆史,無論是國家民族的曆史還是家族個人的曆史,有著許許多多這樣還不曾割開的書頁——曾經被書寫卻被遺忘被湮滅了的書頁。在第一部出版的二十多年後,羅賓遜在二〇〇四年、二〇〇八年相繼出版了《基列家書》和《家園》。這兩部正是打開了這樣久已不被人的書頁,讓讀者重新看到了美國中西部愛荷華州一座默默無聞的小鎮和它的曆史。《基列家書》獲得二〇〇五年度普利策獎;《家園》獲得二〇〇九年度橘子獎(橘子獎是英國三大文學獎項之一(另外兩項是曼布克文學獎和科斯塔圖書獎),於1995年由英國移動電話和寬帶網公司橘子(e)資助,為鼓勵女性寫作而設立。每年度評選,參選作品為用英語寫作的女作家的作品,不限國彆。)。兩部無可爭議地成為美國當代文學的經典之作。和福克納筆下的約克納帕塔法郡一樣,基列是座虛構的小鎮,但確有所據。這個來自《聖經》的地名在十九世紀初期的美國頗為常見。據羅賓遜的解釋,是因為在這方土地上定居下來的人們“滿懷烏托邦式的幻想。他們希望能創立一塊有乳香的地方來療治在彆的社會所受的痛楚”。(Lynn Heary采訪,“Marilynne Robinson, At‘Home’In The Heartnd”(《瑪麗蓮·羅賓遜在美國中部的“家”》),NPR(http://rg/temptes/story/story.php?storyld=94799720)。)傷痛、救贖、寬恕和愛正是貫串這兩部的主題。《基列家書》是公理會牧師埃姆斯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寫給年幼的兒子的信。他告訴兒子家族的曆史:他曾經與激進的廢奴主義者約翰·布朗一起參加廢奴運動,繼而又作為隨軍牧師參加南北戰爭的爺爺;因反對暴力持和平立場而與爺爺發生矛盾的父親。埃姆斯也娓娓道出自己的一生,和他對人生的感喟與思索。書中還有一個重要的情節是“浪子”傑克回家。傑克是他的好友鮑頓的兒子、他的教子,行事乖張不羈。離家二十年後突然歸來的傑克讓埃姆斯對自我、神學和曆史有了另一番思考。羅賓遜在一次采訪中提到,故事寫完後,她想念其中的人物,猶如“喪失親人般地”想念。(Sarah Fay采訪瑪麗蓮·羅賓遜,The Paris Review(《巴黎評論》),2008年秋,186期(http://.the paris review./viewmedia.php/prmMID/5863)。)於是,《基列家書》中的那些人物又一次出現在《家園》中。人物還是那些人物,故事情節也有重合之處,但不同的視角卻讓兩部中的人物、故事相互映照、折射而令其旨趣更加深刻雋永。可以說,《家園》不是《基列家書》的續篇,而是平行發生的姊妹篇。《家園》是從鮑頓家的小女兒格羅瑞的視角寫的。三十八歲的格羅瑞因一場失敗的婚約而回到家鄉,操持家務,照看垂死的父親。不久,二十年鮮聞音訊的哥哥傑克也回家來了。一個從小遭受哥哥姐姐冷落戲謔,成年後又遭受“未婚夫”的欺騙;一個自小惹是生非,長大後又酗酒生事,是家中的“害群之馬”。兩人揣著各自的秘密,試探著慢慢走近對方,慢慢打開心扉。在尋常的兄妹骨肉親情之外,透露出一種神性的悲憫和仁愛。第一人稱敘事的《基列家書》讓讀者看到了埃姆斯牧師對自己坦蕩的剖析,從而對人性有了縱深的窺測。而《家園》則是由格羅瑞作為旁觀者,對傑克與父親和教父之間的誤解和理解、愛的傳遞做出全麵的觀照,由此凸顯出對“家園”這個意象的思考。家園不僅僅是居家所在,或是遙想童年時的故鄉,更重要的是靈魂的歸屬。中幾乎每一位人物都在追尋、經營“家園”,包括相對次要的人物——埃姆斯的妻子萊拉。這位不知從哪兒來的女子在皈依基督教和埃姆斯結婚後,找到了自己身心的家園。與“家園”並存的意象是“放逐”。“家園”是顯明的,“放逐”是隱含的,是“家園”的求而不得,得而再失,是身心的無所依歸。埃姆斯的辭世會讓萊拉和兒子失去家園,離開基列,走上“放逐”之路。而格羅瑞雖然回到了家,卻依然戀戀地懷著對“真正的家”的夢想。傑克從小在家中就格格不入。他終於找到的家卻被輕易粉碎,重建生活的努力也付之東流。不信教的他對靈魂家園的追尋比兩位篤信的牧師父輩更加執著因而也更加艱難。格羅瑞和傑克這兩個主要人物的家而非家的感覺或許能歸結於個體的人生體驗,但羅賓遜對此有另一層更深刻的喻指:非裔美國人的曆史和生存狀態。早在十九世紀五十年代,愛荷華州就有像埃姆斯的祖父那樣的人物積極參加廢奴運動。一八六八年,愛荷華州賦予黑人男性選舉權,是新英格蘭(位於美國大陸東北角,瀕臨大西洋的區域,由緬因州、新罕布什爾州、佛蒙特州、馬薩諸塞州、羅德島和康涅狄格州組成。)之外做出此舉的第一個州。而整整一個世紀之後,鮑頓牧師對黑人民權運動的評論卻是黑人“鬨事”,“自找麻煩”。一百年前,基列鎮的人曾經藏匿、幫助過逃跑的黑奴,而一百年之後,黑人卻依舊無法安家。愛荷華州曾經因為在解放黑奴運動上的努力被格蘭特總統稱為“激進主義的閃閃紅星”,然而,當傑克像“一隻曆經風霜的飛蛾”奔向紅星時,卻無法療治他因種族歧視帶來的妻離子散的傷痛,最後又走上“放逐”之路。大半個世紀之後,埃姆斯祖父的詰問仍舊回響著:“如今愛荷華州留下的是什麼?我們基列留下的又是什麼?”(瑪麗蓮·羅賓遜,《基列家書》,李堯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第195頁。)有書評人稱《家園》是她讀過的“最悲傷”的故事。(Sarah Churchwell,“A Man of Sorrows”(《悲傷之人》),The Guardian(《衛報》),2008年10月4日(http://.uk/books/2008/oct/04/fi)。)然而,羅賓遜並未讓它成為一個絕望的故事。鮑頓家四個女兒的名字都富有寓言意味,其中Hope(希望)最美,而Hope(希望)是沒有真正出過場的人物,她影影綽綽地出現在背景中。“在基列豈沒有乳香呢?”即便傷痛不能痊愈,也會有乳香來舒緩安撫。萊拉堅定地說過:“萬事都能改變。”或許,希望是撫傷的乳香。留下來守護“家園”的格羅瑞,看到了未來,看到了傑克的兒子出現在門前的那棵大橡樹下。或許,撫傷的還有一畦母親留下來的鳶尾花,妹妹手中新摘的草莓,一鍋家傳做法的雞湯……如果你還沒有讀過《基列家書》,《家園》能帶給你懸念重重的快感。如果你已經讀過《基列家書》,知曉了謎底,就更能享受羅賓遜細細緩緩的講述,那是一種離你很遠卻感覺很近的曆史和生活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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