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世路崎嶇瑜亮爭(1 / 1)

清宮謀 蓮靜竹衣 1987 字 2個月前

慈寧宮裡靜靜的,宮人們小心翼翼地奉上各色菜品,杯盤碗碟,飯菜湯肴,卻沒有發出半點兒聲音。“皇上。”當康熙再一次夾起鴨條燴海參的時候,孝莊開口了。麵對孝莊質疑的神色,康熙立即意識到自己錯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於是便看了一眼蘇麻喇姑,蘇麻喇姑立即解圍道:“格格也太嚴苛了,皇上不過是喜歡吃這道菜,多夾了幾次,算不得什麼!”孝莊麵色微沉:“是嗎?算不得什麼?皇上,你說呢?”康熙放下筷子:“孫兒知錯。為帝者,喜惡皆不能形於色亦不能為外人所窺。對世間萬事萬物,喜要藏,惡要隱。”“還有呢?”孝莊麵色沉靜如同一池死水。“還有?”康熙有些不明。“除了多吃了幾口菜,今兒還有什麼不當的地方?”孝莊繼續發難。蘇麻喇姑立即命宮女太監們退下,室內隻留下孝莊與康熙二人。“今兒?”康熙撫觸著自己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頗有些不以為然,“皇瑪嬤可是怪孫兒今日對索尼有些嚴厲了?”“隻是有些嚴厲嗎?”孝莊的目光中閃過一絲深深的憂慮,“你沒看到索尼的驚詫!論隱忍,論養晦,你比索尼差遠了。你今日的言行算是初露崢嶸,若隻是讓他驚詫倒也罷了,若是在其他人麵前,便會讓人警惕、讓人提早設防,你明白嗎?”“孫兒隻是不想讓他們為賜婚的事情來煩皇瑪嬤,也看不慣他那種‘嘴裡奴才長奴才短’可實際上卻是一副欲迎還推的虛偽。”康熙冷著臉,對上孝莊責問的目光,“咱們給了他天大的榮耀,他還不知足,還要跑來慈寧宮裡讓皇瑪嬤屈尊降貴地求他嗎?這些個人,他們有一個算一個,如今是有實力來跟咱們講條件,可是他們怎麼不想想,是誰讓他們坐上今天的位子,有了今天的實力?平日,朕在朝堂上裝聾作啞可以,但卻不能讓他們來慈寧宮讓皇瑪嬤難堪!”孝莊麵上的責怪之色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如釋重負的神情。“孫兒啊,皇瑪嬤知道你孝順。隻是,你是皇上,皇瑪嬤要的是你的大孝,而不是愚孝!”“皇瑪嬤!”康熙有些意外。“你順順利利地親政,順順利利地把皇權從輔臣手裡拿回來,順順利利地坐穩江山延續龍脈,這才是大孝啊。其餘的,皇瑪嬤都不要你為我做。”孝莊神情凝重,緩緩說道。康熙怔怔不語。“還記得皇瑪嬤給你的十六字箴言嗎?”孝莊又問。“卿善與我,我與善之;卿惡與我,我亦善之。”康熙輕聲誦出。孝莊點了點頭:“皇瑪嬤知道這很難做到。彆說是皇上了,就是普通百姓也很難做到。但是,至少是在你親政之前,你一定要這樣去做。這樣,才不會讓人尋到一點兒口實。才不會讓人摸清你的好惡。明白嗎?”康熙鄭而重之點頭相允。“蘇麻,叫她們上來。”孝莊拉著康熙的手,隨即對著由蘇麻喇姑領入的四名宮女說道,“她們四個都是皇瑪嬤跟前兒的,最是穩妥細致的。今兒你就領了去做你乾清宮裡的司寢。這冊了後,納了紀,從此皇上就是大人了。千萬得記住,後宮連著朝堂,事事更不能隨性而為。”康熙麵色微紅,看著四個亭亭玉立的宮女,有些不知所措。前兒蘇麻喇姑已經派人給他送來了歡喜佛與合歡圖,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是他明白這裡麵的意思。如今皇祖母又給他指了人,心裡便有些不自在,一時間更覺得磨不開麵兒。蘇麻喇姑看康熙麵露窘色,連忙幫他圓場:“皇上,聽聽太皇太後給她們四個新改的名字,叫什麼春禧、夏福、秋榮、冬盈,奴婢是不明白什麼意思,想著都是些吉祥話,就是有些饒口。”春夏秋冬禧福榮盈,康熙自然明白這其中的意思,更感激孝莊的良苦用心。隻是看著這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又想著不久之後,那些聯著朝堂各派勢力的後妃即將入宮,心裡便一點兒一點兒陰霾起來。九月初八,康熙帝大婚。承乾宮內,鈕祜祿東珠身穿皇妃正裝,斜靠在床上看書,神情十分閒哉,外麵的禮樂仿佛絲毫沒有入耳。“娘娘,到時辰了,蘇嬤嬤差人來催了。”承乾宮的大宮女春茵從旁催促著,一邊扶起她,一邊拿來朝冠幫她帶好。“好了。”東珠放下手中的書,霍地站起身就向外走去,乾淨利落不帶一分猶豫,倒嚇了春茵一激靈。看著東珠的背影,春茵皺了皺眉。這個小皇妃還真是古怪。“看,不好生坐著,禮服都起皺子了!”春茵蹲在地上小心地幫東珠撫平禮服下擺處的褶皺。“沒事。”東珠笑了笑,這丫頭隻會對這些小事上心。自打進了宮,東珠的心倒像是擰巴著起了折子,哪裡還顧得上衣服。東珠打起精神,扶著春茵向宮外走去。作為皇上的妃子,她和佟佳錦珍早兩日入宮,九月初六在慈寧宮行了禮,今兒則同宮中的女官、宮女們一道,在皇後鳳輿到達坤寧宮下轎之際,跪迎皇後。這是祖宗定下的老規矩,也是必要的禮數。身上穿著皇妃的禮服,杏黃色的綢底上用金線繡著大小龍紋二十一條。在龍紋間又以五彩絲線繡出雲朵、蝙蝠、喜字,禮服的下擺是八寶海水江崖和山形的立水紋樣。頭上戴著朝冠,珠飾瑩輝。雖然心中思緒萬千,但是在外人看來,亭亭玉立的小皇妃,端的已是一副傾國之姿。蘇麻喇姑遠遠地看到東珠,心裡不知怎的便微微輕顫了一下,就像被什麼東西蜇了,胸口發悶,頭也略有些暈眩。東珠的神情真的很像一個人。她此時才明白,為什麼格格一定要將東珠留在宮裡。這一切,東珠一無所知,她隻是禮節性地衝蘇麻喇姑行了一個蹲安抹額禮,雖然按禮是不必如此的,但是對於這個一生都留在宮中陪伴主子無比忠誠的女人,東珠心中實在是有些憐惜,她是一個沒有自我的人,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這樣的人是值得同情和尊重的。坤寧宮前。宮女太監們已經跪了一地,整整齊齊一眼看不到頭。東珠好看的朱唇微微浮起一個優美的弧度,那麼多風華正茂的宮女,那麼多的太監,包括自己在內,所有的人,都是他的奴才。多滑稽。於是,她不合時宜地笑了。遠遠地,一道厲目向她射來。不用正視,東珠也知道是誰。那目光當然是他的,而他,則是自己的男人,自己的主子,萬民所敬仰的天子。於是,東珠笑意更濃。注視著她的那道目光更加陰冷如劍。仿佛入宮以後,她從來沒有正視過他。東珠想,如果不是那身耀眼的黃色,也許換一身衣服,她根本認不出他。她想,他對自己應該也是一樣。似乎從一開始,兩個人就相互抱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敵視。前天入宮的時候,在慈寧宮太皇太後跟前兒,他連正眼都沒有瞧自己,隻顧著和錦珍說話。東珠並不在意,她隻在乎她在意的人在意她,至於彆人,哪怕是天子,又如何呢?正在恍惚著,身子側麵悄悄伸來一隻白皙的柔荑,那略帶嬰兒肥的膚質和嫋嫋傳過來的幽香不必做第二人想,自然是仁妃佟佳錦珍。兩隻手握在一起。靜靜地立於秋風之中。禮樂聲中,金頂鳳輿緩緩來臨。鳳輿亦是喜轎,這頂由十六人抬的金頂大轎共分三層,第一層為圓形,正中裝飾著一隻很大的金鳳凰,象征高貴的皇後。第二層也是圓形由黃緞繡的藍鳳凰的轎簷環繞一圈,轎簷上站著九隻小金鳳;第三層為弓背形出方簷,簷四角各站一隻金鳳,嘴裡都銜著被稱作“垂地流蘇”的長長的黃絲穗子。轎前垂簾,轎身四周繡葫蘆萬代花邊,寓有多福多壽、子孫萬代、繁衍不絕之意。在四位全福親王福晉與三十二名滿大臣和一百零八名護衛的簇擁下,在百對牛角及大鼓的儀仗中,金頂鳳輿停在坤寧宮門外。此時,年輕的皇帝在禮官的指引下,用金弓向鳳輿上方連射三箭,蘊意趕走黑煞神確保平安。接著便是皇妃率女官和宮女等“膝行跪迎”,以示等級尊卑。千喚萬喚的期盼之後,皇後下轎。安親王福晉接過皇後自上轎時就捧著的蘋果和玉如意,又遞給皇後一隻寶瓶,這是大婚典禮中必要的吉祥物品。然後皇後由四名手執珠燈的女官導引進入坤寧宮,來到東暖閣。在那裡,皇後與皇上還要開始一係列必要的禮節。應該有跨馬鞍,寓意從此平平安安。皇上應該會用金秤杆揭開皇後的蓋頭,象征稱心如意。接著,皇上與皇後共坐喜床,行合巹宴飲交杯酒吃子孫餑餑進長壽麵。與此同時,結發侍衛夫婦在殿外唱交祝歌,歌聲悠揚悅耳。皇上和皇後行坐帳禮,所有人都退了出去。邁出東暖閣的時候,東珠長長舒了口氣。信步走在宮徑之上,看著不遠處禦花園伸出的翠枝,東珠的神情變得有些幽靜。“東珠,你不高興?”錦珍仍舊拉著東珠的手。“不高興?”東珠對上錦珍的眼睛,錦珍漂亮就漂亮在那對黑寶石般的大眼睛上。典型的杏核眼配上白皙圓潤的臉龐,明媚極了。“嗯,我知道,從小你和芳兒就愛較勁,凡事都會爭個高低。小時候是鬥草,大一些鬥詩、鬥才,每每總是你贏得多。可這一次,偏她當上了皇後,你心裡一定不舒坦。”錦珍一副感同身受的樣子,眉頭微蹙,“好可惜,這便是‘既生瑜何生亮’吧。如今,連我都替你可惜。”東珠注視著錦珍,仔細看著她的神情,她的目光純淨清澈,看不到一絲雜質,東珠笑了:“那你說,我們倆誰是瑜,誰是亮?”仿佛沒有想到東珠會這樣問,錦珍一下子就愣住了,白皙的圓圓臉略有些發紅:“你是亮,當然你是亮了!”東珠笑了,不是世家女子該有的淺淺一笑,而是咯咯一陣爽朗的大笑,笑得花枝亂顫,身形微動,那朝冠上的珠飾也跟著晃了起來。錦珍越發糊塗了。隻見東珠手撫著胸口,笑過好一陣之後才說道:“好姐姐,你真會哄人。明兒見了皇後娘娘,你又如何說呢?”錦珍麵色更紅:“你是知道的,我跟她一向沒話說。”東珠收斂了笑意,轉而看著遠處的宮牆,一牆之隔,便是兩個世界,在那朱牆宮闕之外,有無比廣闊的天空,那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幽幽的聲音,出自她的口中又像從天際邊傳來的鳴唱,那樣不真切。“瑜與亮,以出世之才偏行入世之事,結局何其悲哉。若我為瑜、為亮,自當攜小喬、黃碩歸隱於山野間,哪管它三國風雨硝煙。人生在世,何必求聞達於諸侯。若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即使於村野、居陋室、數米而炊,也是福祉。”她的背影玲瓏娉婷,微微高昂的頭徑直望著遠方,那前麵隻是一道看不到邊際的宮牆,但似乎卻是一望無際的原野。那秀麗柔美的身姿讓人驚豔,那白皙如玉的頸子美得有些炫目。錦珍聽不懂東珠在說些什麼,也不知道那一道宮牆有什麼好看的。隻是她突然聞到了一股味道,那味道她雖然隻聞到過一次卻早已銘記於心。於是她悄悄走過去,用自己的手環住東珠,兩人並肩相依在一起。在外人看起來是兩位小皇妃親密無間的友好,實則是以自己的身體悄悄擋住她那婀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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