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6年秋天,為了促銷我的,我騎著哈雷摩托車從緬因州到加利福尼亞州,橫穿美國,其間在許多獨立書店停下來搞活動。這是個偉大的行程。最美妙的時刻可能就是坐在堪薩斯州鄉村食雜店的門階前看夕陽西下圓月東升,一個欣喜若狂的孩子在喊“噢,媽媽,再來一次!”,這讓我想起了派特·康洛伊的《潮汐王子》裡的情景。後來在內華達州,我住在一個搖搖欲墜的破舊旅館裡,整理房間的女孩在枕頭上留下兩美元的角子機投幣。在每個投幣上有張小卡片,上麵寫著像這樣的文字:“嗨,我是瑪利亞,祝你好運!”。這個故事就由此產生,我在旅館的書桌上用手寫了它。“噢,你這狗娘養的!”她在退了的客房裡又驚又怒地叫了起來,而且更多的是帶著驚奇,接著她笑了,達琳·普侖就是這德性。客人剛走,床鋪還沒整理,她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手捏著一個二角五分的硬幣,一手拿著裝硬幣的信封,她左右看著這兩樣東西,笑得眼淚都溢了出來,流到臉頰上。帕斯蒂,她的大女兒,要一副背帶,達琳完全不知道怎麼買給她。一星期來她一直念著這事,如果這不是最後一根稻草,那還指望什麼?遇到這樣的情況,不笑還能怎樣,找支槍自殺不成?不同的女服務員會把這十分重要的信封放在不同的地方,她們把它叫做“蜜罐”。瑞典女孩戈丹,去年夏天在塔郝市舉行的一個宗教複興會上入教前是個妓女。她把信封靠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梅麗莎把信封壓在電視遙控器下麵;達琳總是把信封靠在電話機旁。今天早上她進入322號客房時卻發現信封被放在枕頭上,她知道客人放了東西在裡麵。對,肯定有,一個小小的銅三明治,麵值兩角五分的角幣,上麵印著“我們信仰上帝”。她咯咯的笑聲漸漸弱了下去,突然又爆發出一陣大笑。信封上印著一些文字,還有旅館的標誌:一個騎手策馬立在懸崖邊上的黑色側影,外圍由一個菱形框著,下麵印著:“歡迎來到卡森市——內華達州最友好的城市(標誌下麵的文字)!歡迎投宿藍徹旅館——卡森市最讓人感到賓至如歸的住處!您的房間由達琳女士照料,如有不妥之處請撥零,我們立即為您服務。如果您住得舒適並想留些“額外的東西”給這位服務員,這個信封就是為您準備的。”“再一次歡迎到卡森市,歡迎投宿藍徹旅館!”“蜜罐”經常是空的。她經常發現信封被撕碎仍在垃圾簍裡或被揉得皺巴巴的扔在牆角,或漂浮在馬桶裡(好像這種給整理房間的女服務員小費的做法會惹惱一些房客)。但有時也會出現一個小驚喜,特彆是那些角子機或輪盤施惠於某個房客時。322號房間的客人一定是用了信封,他給她留了一個二角五分的硬幣。天哪,帕斯蒂的背帶和保羅一心一意想要的世嘉遊戲機還要用這小費去買啊。保羅甚至都等不到聖誕節了,恨不得在……“在感恩節就得到。”她說,“當然可以,為什麼不?我要付清有線電視收看費,這樣我們就可以看到電視節目了,我們甚至還將增加迪斯尼頻道。最後我還能去治一治背痛,媽的,但首先我得有錢。如果我能找到你,先生,我將會跪下來親吻你聖潔的雙腳。”沒有機會了,322的房客已經離開很久了。藍徹旅館的住宿條件在卡森市可能是最好的了,而客人的住宿都是非常安靜而短暫的。當達琳進人七樓的後門時,房客們正起床,刮胡子,洗澡,有的人還醉宿未醒。當她在布草間和戈丹、梅麗莎、瓊(瓊是領班,有著高聳的大奶子和呆板豔紅的雙唇)喝完咖啡後把手推車裝滿,開始一天的工作時,那些卡車司機、牛仔、商人們正結賬離開。她們的“蜜罐”有的放了小費,有的沒有。322客房的那位先生丟了一個硬幣在信封裡,他可能也在床單上留了點東西,更可能在沒有衝水的馬桶裡留一兩個紀念品,因為有的人好像永遠發泄不完,這就是他們的天性。達琳歎了口氣,用圍裙角擦去臉頰上的淚水,打開信封——實際上322房客不辭麻煩地把它封起來,她急切地撕開想看看裡麵是什麼東西。她想把角幣丟回去,卻看見信封裡麵有東西——一張寫在桌麵活頁簿上的字跡潦草的字條。在騎士騎馬的標誌和“藍徹旅館便箋”這行字下麵,322房間的客人用鈍頭鉛筆寫了十幾個字:“這是個幸運的角幣,真的,祝你好運!”“好主意。”達琳說,“我有丈夫和兩個孩子,五年來早出晚歸地工作,我會走點小運的,感謝上帝。”她隨後又笑了起來,輕哼了一聲,把角幣丟回信封裡。她走進衛生間,瞥了一眼馬桶,裡麵隻有清水,就這樣了。她開始乾活,這隻要一會兒時間。她認為這個硬幣是對她進行卑鄙的挖苦,否則不會這樣,如果這個322房客比較有禮貌的話。床單上沒有汙痕或汙點,沒有令人不愉快的驚奇之物。(在她五年的旅館服務員工作中,至少有四次遇到這些東西,而丈夫德克離開她也五年了,她還發現精液乾掉後的汙痕留在電視屏幕上。一次,她還發現櫃子抽屜裡有發著惡臭的尿漬。)沒有東西被偷走,隻有床被要整理,水槽和淋浴處要衝洗,毛巾要換。她邊乾活邊想這322房客的樣子,哪種男人會留二角五分的小費給一個要養兩個孩子的女人?她猜可能是一個愛逗樂又小氣的男人,可能是胳膊上刺青,長得像伍迪·哈爾森在電影《天生殺手》中扮演的角色。他對我一無所知,當她走出房間隨手拉上門時就這麼想。可能是他喝醉了,覺得好玩,就這麼回事。某種意義上是很有意思,你還有什麼可笑的呢?對,還有什麼可笑的?把手推車推到323房間時,她想到把那個角幣給保羅。在她的兩個孩子中,保羅是常常會被人誤解的孩子。七歲的他沉默寡言,一年四季飽受鼻塞的折磨,達琳也認為他是這空氣清新的沙漠小鎮裡惟一得哮喘的七歲兒童。她歎了口氣,用總鑰匙打開323房間的門,一邊想可能會在這房間的“蜜罐”裡發現50元或100元——每進入一個房間時她總是這麼想。可是信封還在她原來擱著的地方——斜靠著電話機,雖然她知道可能是空的,她還是要查看一下來確定,一查果真是空的。323房客卻在馬桶裡給她留了些小東西。“看到這東西,說明已經開始走運了。”達琳說,並笑了起來。把馬桶給衝了,這就是她的作風。有個臂大盜——角子機,就這麼一個,在藍徹賓館的大廳裡。達琳在這乾了五年,從沒碰過它。那天去吃午飯,經過這裡時,她把手伸進口袋,摸到那個撕了口的信封去取那枚鍍鉻的角幣,她沒有忘記把這角幣給保羅,但這對一個孩子來說沒有什麼用,甚至買不了一瓶廉價的可樂。她突然想要把這該死的硬幣處理掉。現在她的背在痛,已經習慣了消化完10點鐘時喝的咖啡後產生的胃酸上湧到喉嚨裡,她感到非常沮喪。突然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好像一切都是這討厭的硬幣的錯誤,好像這硬幣在她的口袋裡發出一陣陣使她情緒沮喪的顫音。戈丹走出電梯就看見達琳在角子機前正把角幣從信封裡倒出來,落在掌心中。“你?”戈丹說,“你?不,你從沒——我不信。”“看著,”達琳說,把那硬幣投入幣槽裡,邊上寫著:請投入一、兩或三枚硬幣。“小寶貝沒了。”她正要走開,好像事後才想起似的,她過了許久轉過身來,回頭拉下角子機的啟動杆,又轉身走開了,不想去看那滾動條的轉動,所以看不見機子裡鈴鐺的圖案開始出現——一個鈴鐺、兩個鈴鐺、三個鈴鐺。隻有聽到硬幣開始紛紛落到機子底部的幣碟時,她才停住。她睜大眼睛,隨後又眯上眼表示懷疑,好像這又是一個玩笑……也許是頭一個玩笑的“包袱”。“你銀(贏)了。”戈丹叫了起來,在興奮的時候,她的瑞典腔更重了。“達琳,你銀了。”戈丹從達琳身邊飛奔過去,而達琳隻是站在那裡,聽著硬幣丁丁地落入接幣碟裡,那聲音似乎一直在耳邊回蕩,心想,我走運了,走運了,我走運了。硬幣的下落終於停止了。“噢,天啊,”戈丹說,“我的天哪,想想以前我塞進去的所有硬幣,這破機子從沒有讓我贏過一個子兒,你撞大運了,一定有15元,達琳,如果你投三個硬幣進去,那該有多少啊。”“那應該比現在更幸運。”達琳說,她感到自己在哭,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可事情就是這樣。她感到眼淚像淡淡的酸在眼裡灼著。戈丹幫她把硬幣舀出來,全部都裝在她的製服口袋裡,使製服滑稽地向一側垂著。她心裡惟一的念頭就是應該給保羅買點東西,一個玩具,15美元不夠買他要的世嘉遊戲機,完全不夠,但應該夠買一個電子玩具。在商場裡他總是看著“無線電小屋”的櫥窗,不用問,他心裡清楚,雖然看起來病怏怏的,但他並不傻,緊盯著櫥窗的雙眼裡希望和失望似乎總在交替著。該死,你想怎麼花?她問自己,你想用它買鞋子或帕斯蒂的背帶……,你知道,保羅不會介意的。不會,保羅不會介意的,就這麼花,她想,一邊用手指摸著口袋裡的硬幣,聽著丁丁當當的聲音。你惦記著他們要的東西。保羅知道在商店櫥窗裡的遙控船、汽車和飛機就像也嘉遊戲機和用它來玩的遊戲一樣是可見不可得的,對他來講,那些東西就是隻能看的景象,像畫廊裡的畫和博物館裡的雕塑,可是對她來講呢?好吧,也許她能用這意外之財給他買些簡單的玩具,簡單但好玩的。給他一個驚喜。也給自己一個驚喜,好,這就可以了。當晚,她決定不坐公共汽車,走路回去。走到北街中段時,她拐進銀城賭場,這地方以前從沒去過。她已經在旅館的收銀台把硬幣換成了紙鈔,共有18元。走進賭場她好像感到體內有人在引導似的。她徑直走到輪盤桌前,用毫無感覺的手把鈔票遞給賭注收付員。她覺得那不是自己的手,皮膚底下的每根神經似乎都壞死了,好像這突然而異常的行為使神經像過載的保險絲一般燒毀了。沒關係,當她把代表18元的沒有任何標記的粉紅色籌碼放在表示“單”的桌麵上時,她告訴自己,這隻是兩角五分的硬幣,她實際上從沒放在心上,它隻是一個兩角五分的硬幣,你還想把它處理掉,現在是因為它放大變形了,但它仍舊發出令人討厭的顫音。當輪盤轉動時,“停止下注了,停止下注了。”負責輪盤的服務生在念叨著提醒賭客。裡麵的球逆時針滾動,那球時而上下跳動,時而卡住,達琳閉了一會兒眼睛。當她睜開眼,看見那球滾了滾,落在標有“15”的槽裡。輪盤服務生把一堆粉紅色的籌碼推到她麵前,這些籌碼看起來像壓扁了的加拿大薄荷糖,達琳把它們捧起來,全部放回到桌麵紅色區域上,押雙。服務生疑惑地看著她,無聲地問她是否確定。他啟動輪盤,出的是雙,她又贏了,把壘成一堆的籌碼推到桌麵黑色區域押單。出單,她又押雙。出雙。最後一次押完,她麵前有576元,整個人已經飄飄然了。眼前看到的不再是黑色、綠色或粉紅的籌碼,而是背帶和遙控潛艇。我走運了,達琳·普倫心想,噢,走運了,走運了。她再把全部賭注押下去,賭場裡的人都圍在她這個鴻運當頭的賭客周圍,即使是下午5點鐘,還是有很多人,他們發出了驚歎。“夫人,沒有本部經理的允許,我不能開盤。”負責輪盤的服務生說。這個服務生看起來比達琳剛進來時清醒。穿著藍條人造絲製服的達琳把所有的錢都再次押到一賠三的地方——從“13”到“24”之間的區域。“最好叫他過來,親愛的。”達琳說,她等著,此時她很平靜,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腳下是偉大的土地——內華達州的卡森城,離1878年開始開采的大銀礦七英裡遠,而她的腦袋卻深深地紮到常琶底多星球的銀礦裡。那經理和服務生在討論著什麼,而她周圍的人也在竊竊私語。最後,經理走過來,請她在一張粉紅色的便箋上寫下她的姓名、地址和電話。達琳寫了,讓她感到好笑的是,筆跡不像自己平常寫的。她很平靜,平靜得像曾活在世上的最平靜的銀曠工,可她的手卻抖得厲害。那經理轉向操作輪盤的服務生,揚起手打了個響指,“開,小夥子。”這次在賭桌周圍的人都能清楚地聽到小白球滾動的嗒嗒聲。人群完全靜下來,達琳是賭桌上惟一的賭客,這是卡森市不是蒙地卡羅,對卡森市來講這是一場奇異的賭局,小白球嗒嗒地滾動,落人一個槽內彈了起來,又落入另一個槽內又彈起來,達琳閉上了眼睛。“好運快來。”她祈禱。“好運降臨到我頭上,媽媽好運,女兒好運。”人群哄了起來,又驚又喜,她知道輪盤慢下來了,能看清上麵的數字了,達琳睜開眼,猜想她的角幣終於沒了。但它沒有。那小白球正落入標著“13”號的黑色槽內。“天哪,親愛的。”一個站在她後麵的女人叫了起來。“把你的手給我,讓我摸摸你的手。”達琳把手伸過去,感到另一隻手也被人拉起來,被托著,被摸著。在遙遠遙遠的銀礦裡,她正產生這種奇妙的體驗,她感到兩個人,四個、六個、八個人輕輕地摸著她的手,都想如傳染感冒病毒一樣染上她的好運。服務生把一堆又一堆的籌碼推到她麵前。“多少?”她飄飄然地問,“多少?”“728元,”他說,“祝賀你,夫人,如果我是你——”“可你不是,”達琳說,“我要把全部押在——個數字上,那個。”她指著“25”,在她後麵有人輕聲尖叫起來,像在性高潮中似的。“統統押上。”“不,”那經理說。“但是——”“不,”他又說了一聲。她一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為男人們服務,完全知道他所要說的每個意思。“本場規定,普倫夫人。”“好吧,好吧,你這膽小鬼。”她把籌碼又扒了回來,還漏了幾個在幣堆外。“你們允許押多少?”“對不起,等等。”那經理說。他走了幾乎有五分鐘,這期間輪盤沒有轉,也沒有人和她說話,可她的手不斷被摸著,有時還被刮痛,好像她是個虛弱的受害者似的。那經理回來時,還帶著個高個禿頂的男人來,那男人穿著晚禮服,戴著金邊眼鏡,他並沒有那麼直勾勾地看著達琳。“800元。”他說,“但我建議彆押那麼多。”他的目光落到她的製服上,然後又回到她的臉上。“夫人,我想你應該把籌碼兌成現金。”“你懂個屁。”達琳說,那高個禿頂的男人不高興地抿住嘴,她把目光轉到輪盤先生那裡,“開。”她命令。服務生大驚小怪地把寫著“800元”的牌子蓋在數字“25”上,接著他啟動輪盤,放下小球。整個賭場又陷入沉寂中,甚至那永不改變的輪盤棘輪和鈴鐺的聲音也聽不見了。達琳抬起頭,目光越過房子,看到一排排的電視,先前還在播賽馬和拳擊,現在卻在播放轉動的輪盤和她本人的畫麵,她並不感到驚奇。我還成了電視明星了,我走運了,噢,我是多麼走運啊。那小球打著轉,上躥下跳,幾乎停了下來,又轉開去,像伊斯蘭托缽僧的腦袋似的小白球,在油光發亮的輪盤邊緣上滾著。“單。”她突然叫起來,“如果是單呢?”“三十賠一。”那高個禿頂的男人說,“夫人,你將贏24000元。”達琳閉上眼…………睜開眼卻在322房間,她仍坐在那椅子上,一隻手拿著信封,另一隻手抓著從信封裡滑出來的硬幣,笑出的眼淚仍濕濕地在她的臉頰上。“我走運了。”她說著捏了一下信封使封口張開,她能看見裡麵的東西,裡麵沒有字條,那又是所有幻想美夢的一部分,完全是一場誤會。達琳歎了口氣,把那角幣滑入製服的口袋裡,開始整理322房間。帕斯蒂沒有像平常那樣放學後帶保羅回去,而是帶他來了旅館。“他的鼻涕流得滿臉都是。”她向母親述說,聲音裡透著輕蔑,隻有13歲的女孩才能如此輕蔑。“他還喜歡把鼻涕吸進去,我想你也許要帶他去看病。”保羅用淚汪汪的沉靜的眼睛看著她。他的鼻子像棒棒糖上的條紋一樣紅。他們在旅館的大堂裡,現在沒人結賬,安瓦裡先生不在櫃台邊(服務員都叫他特克斯,他一向討厭小男孩,現在可能在後麵的辦公室裡嫖雛妓,如果能找得到雛妓的話)。達琳把手掌放在保羅的前額上,感到發燙,歎了口氣。“希望你沒事,”她說,“感覺怎麼樣,保羅?”“好嗚。”保羅的聲音微弱含糊。這卻讓帕斯蒂感到喪氣,“他可能16歲之前就會死掉。”她說,“像世界上惟一自發的艾滋病案例。”“閉上你的小烏鴉嘴!”達琳的聲音比她原來想說的要嚴厲得多。可似乎是嚇著了保羅,他退縮著,目光從她臉上移開了。“他還小。”帕斯蒂說,“我確實是這意思。”“不,不是,他很敏感,好了好了,他的抵抗能力很弱。”她從口袋裡掏出角幣。“保羅,要嗎?”他回過頭看見那角幣,微微笑了一下。當他接過角幣時,“你打算用它做什麼,保羅?”帕斯蒂問,“想和你喜歡的女孩戴爾德兒·麥考斯蘭德出去約會吧。”她嘲笑他。“我想買潛艇。”保羅說。“讓他安靜一會兒,彆惹他行不行?”達琳說。“好,但是給我什麼?”帕斯蒂問她。“我安全地把他帶到這兒,我總是安全地帶著他,我得到什麼?”背帶,達琳想,如果我能買得起。她一下子被不幸的情緒籠罩住,被感覺生命如同巨大冰冷的礦渣堆的想法所壓倒。如果你感覺是這樣,那礦渣堆就不停地向你逼近,總是隨時會砸下來,在壓死你之前就把尖叫著的你撕成碎片。運氣是捉弄人的,好運簡直就是梳妝打扮後的厄運。“媽,媽媽?”帕斯蒂的聲音突然變得關切起來,“我不要什麼東西,你知道我隻是開玩笑。”“如果你要,我給你一個新玩意兒,”達琳說,“在我整理的房間裡發現的,放在我的櫃子裡。”“現在嗎?”帕斯蒂懷疑地問。“當然是現在,來吧。”在去房間的路上,她們聽到硬幣下落的聲音,確確實實的手柄扳動聲,轉鼓呼呼的轉動聲,保羅拉動櫃台邊角子機的手柄,機子轉了起來。“啊,你這傻鼻涕水管,你現在麻煩了。”帕斯蒂叫了起來,可她並不反對。“媽媽和你說了多少次彆把錢扔到這些東西裡,角子機是給遊客用的。”但達琳甚至連頭都不回,站在那兒望著服務員休息室的門。在房間裡,從阿姆斯商店和沃爾瑪平價商店裡買來的廉價衣服,一排排地掛著,像一個個滋長了又幻滅的夢一般,時針在滴答作響,空氣裡總是飄著梅麗莎的香水味和瓊的治關節痛藥水的氣味。她站在那裡等著硬幣丁丁當當落到碟子裡,在開始落下前,她已經想到當她去賭場時要叫梅麗莎照看孩子,這不要很長時間。好運來吧,她邊想邊閉上了眼。眼前一片黑暗,硬幣下落的聲音好像很大,聽起來像金屬礦渣落到棺材上。事情會按她想像的那樣發生,她隱隱感到會是那樣,而她對於生活的想像就如同奇異金屬的礦渣堆一樣留存著。就像一處不可清除的汙點,你知道無法把它從最漂亮的衣服上清除去。帕斯蒂還要背帶,保羅要去看醫生,治好他那不斷流淚的眼睛和不斷流鼻涕的鼻子,他要一個世嘉遊戲機,就如帕斯蒂需要一些五顏六色的內衣,使她穿起來覺得性感有趣,而她自己要什麼?要什麼,要丈夫德克回來?當然,要他回來,她這麼想著,幾乎笑出來,我要他回來就像我想要回青春期,或者陣痛,我要……啊……(我什麼都不要)是的,就要這些,一切都滿足了,痛苦降到零,煩惱全清空,再見了,苦悶的白天,空虛的夜晚,時時刻刻都在歡笑。我不要其他東西,因為我已經很幸運了,她這麼想著,眼睛仍閉著,眼淚從她緊閉的雙眼裡流了出來。此時她後麵的帕斯蒂用全身力氣尖叫起來,“噢,媽的,噢,媽的,鼻涕蟲,你中了頭獎,小保羅,你他媽的中了頭獎。”好運來了,達琳想,真是幸運,啊,我走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