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開普敦飛往倫敦後,我又開始久違的單騎之旅。行程雖然輕便許多,紮營時一看到夕陽沉落玉米田,孤獨感還是會忽然襲來。忍不住要苦笑,我明明應該已經習慣與孤獨為伍了啊。穿越歐洲中部,進入土耳其境內,我從這邊轉而南下,朝埃及前進。這個事件是在快到西奈半島頂端那一帶發生的。沙漠是一片汪洋,有如風平浪靜的大海,完全沒有人煙,隻有無人看守的無線電塔孤零零地矗立著。我就在那後頭紮營露宿。從沉睡中突然醒來,我聽到一陣足音,已經來到了附近,我隻覺得全身發燙。從腳步聲聽來,那毫無疑問是人,而且還筆直地朝我這邊走來。――是誰?我儘量不出聲地坐起來,到底要來乾嘛?為什麼會知道我的位置?從道路上往這個方向看是死角,應該看不到我的帳棚啊?我靜靜從背包裡拿出短刀,手心已經被汗水弄得濕答答。從帳棚入口的網孔可以看到月亮、月光下蒼白的夜空和同樣蒼白的沙漠。腳步聲轉向我的帳棚後頭,又繞過來,走向正麵的入口。蒼白的夜空中浮現兩道人影,他們停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地窺視著我。外麵的人應該無法透過網孔看到裡頭的狀況,可是,背著月光的這兩個人,也變成了兩道剪影,無法判斷他們的表情,隻能從服飾推測是沙漠中的遊牧民族貝都因人。他們住在沙漠深處,正好在回家的路上嗎?還是這座無線電塔是他們的路標,在經過的時候正好發現我的帳棚?“hello”,其中一個人用低沉的聲音打招呼。我也儘量壓低聲音,回了一聲“hello”。隔了片刻,這兩個人開始竊竊私語,我在月光下看了看手表,現在是淩晨兩點。我從未聽過貝都因人襲擊遊客,可是,在一貧如洗的他們看來,這個帳棚和我的自行車又值多少錢呢?更何況在三更半夜的沙漠上,根本沒有人會經過。他們又開始移動了,我以為他們正走離我的帳棚,結果又靠過來。看起來他們象是從視線中消失,卻又突然冒出,動作實在非常詭異。與其說是步行,看起來倒像在溜冰似地,比較接近滑行,或者是彷徨無依的亡靈浮遊在半空中,華麗得讓人忍不住怔怔看著。在那樣優美得當作中,卻又有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我完全忘了自己的處境,隻顧著感歎這些沙漠居民高超的步法。可是,他們到底為什麼要繞著無線電塔和我的帳棚不停轉圈呢?我已經冷靜下來了。事到如今也不能怎樣,以前的我會這樣看開,一切事物於最初就已經注定,而命運就是在我麵前鋪好的一跳軌道,自己隻是單純地走在那上麵而已,我就像是命運的傀儡。我的觀念中,的確有這種宿命的想法。雖然我是抱著“讓我徹底改變命運”的興頭而開啟了旅程,可我還是依然有這種自暴自棄的念頭,也就意味著,我還是一直在意“命運”。如果我可以忘了“命運”這回事,應該可以活得更自由自在才對。接下來我會變成怎樣?我的命運是被兩個貝都因人襲擊嗎?還是有其他命運正在等著我?他們終於漸漸消失在沙漠深處。我等了一會,才慢慢拉開入口的拉鏈,鑽出帳棚,仔細打量四周。月光照耀下的沙漠象是深邃的海底,不見兩人的蹤影,他們已經徹底走遠。雖然暫時安了心,我還是沒辦法鬆懈下來。我想,他們會離開應該有兩個理由,一個是對我帶的東西沒興趣,另一個是要回到沙漠深處的家,去拿可以當武器的東西,或是呼叫同伴過來……往最糟的狀況想,當然現在立刻動身離開比較好,可是我已經累得筋疲力儘。連續好幾天都勉強自己騎遠路,身體沉重得難以忍受。早一分鐘也好,我隻想躺下休息。大半夜的,還要折好帳棚出發,光是想就煩死了。看著沙漠的另一頭,還是一個人也沒有。我想,到時總會有辦法的。我還是決定留下。的確有個念頭想要試試自己的命運,一切事物在一開始就注定好了,我隻能順其自然。若他們真的回來襲擊我,我真有什麼萬一,那也隻能說,我的命運就是這樣了……我也順手在四周尋找有什麼東西可以拿來充當武器。無線電塔周遭有不少廢棄建材棄置著,可是,尋尋覓覓就是沒有長度剛好的鐵棒。這時候,我的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們該不會跟我一樣,也在找武器吧?這裡什麼也沒有,所以他們又走回住處去拿武器?全身的倦怠感消失得無影無蹤,血液開始流動。在這趟旅程中慢慢形成的另一種思維,逐漸打消了我方才滿腦子的認命。――不對。在我麵前的,不是隻有一條軌道,而是有無數分岔的道路延伸出去,要走向何方,是由自己決定。想著“到時候總會有辦法”是不行的,不能讓命運左右我,不能讓命運操縱我……開始行動!我開始折帳棚,迅速收好行李,不斷大聲對自己說:“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都還沒注定好。”我把全副家當綁上自行車,踏上夜晚的道路。前方的路途被一片黑暗吞沒,我朝著那個方向踩著自行車。騎了一個多鐘頭夜路,我終於找到大小合適、可以讓我藏身的沙丘。繞到沙丘後頭搭好帳棚,一看表,現在已經清晨四點半了。躺下來,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我想著,他們大概不會回去原地吧?這樣的話,一切行動都隻是我白費功夫而已。不過,這樣也好,已經筋疲力儘的身體,還是湧起一陣強烈的激蕩。我采取行動改變命運了。在剛才的狀況下,行動與否,即使結果仍然一樣,還是有決定性的不同。踏上旅程前的我,是不會采取任何行動的。不,根本是無能為力。天空逐漸泛白,在這片刻,我凝視著世界靜靜地改變了麵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