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卻老了。總是隱隱地感覺到一切都到了完結的時候,恩恩怨怨,情情仇仇,這一切,也都該結束了。她慢慢地走出寧貞宮,宮外遍植桑樹。自從回到皇宮後,見深便叫人在寧貞宮的附近都種滿了這種樹,到了夏末秋初的季節,樹上結滿了桑葚,卻並沒有人吃它們,一任落下。落得多了,被宮人踐踏,變成深紫的泥,雖然被人掃去,那顏色卻還在上麵。時間長了後,寧貞宮周圍的地麵都變成了淡紫色。到了落日的時候,映上日光,那淡然的紫色,便仿佛罩著整個宮宇。她站在一棵桑樹下,許多年前,她也曾經這樣站在這裡,那時候,那個年幼的孩子用一雙大大的眼睛注視著樹上的果實。她不由得露出一絲笑容,這孩子從生下起便一直不願放過她,恐怕到她死的時候都是如此。一個人靜靜地走到她的身旁,她不必回頭,知道必是見深。她問:“奏章都批完了?”他點了點頭,雖然她沒有看他,卻知道他是在點頭,這些年,真是太熟悉了,像是一個人一樣。她說:“那一年,你十一歲的那一年,你派人殺死了杜緘言。”他又點了點頭,如今也根本沒有什麼需要隱瞞的。“為何?一個十一歲的孩子會有那麼狠毒的心胸?”他沉思了一會兒,才淡淡地回答:“不為什麼,如果我不這樣做,你便不會是我的。”她轉過頭,他靜靜地凝視著她,陽光下,這男子的黃色衣袍幻化著奇異的光彩。他隻是這樣靜靜地凝視她,卻讓她覺出心底的傷痛。她便微微笑笑,他也微微笑笑。夕陽慢慢落下,時間不多。她挽起他的手,兩個人並肩站在夕陽下。她說:“你知道嗎?他對我說,不要忘記我的名字,這句話,我記得了一生。”他沉默不語,心痛如死。這麼久的時間,無論如何努力,原來終於還是失敗的。“如果可以重來,你會怎麼樣?”他回答:“如果可以重來,一切還是如此的。”太陽慢慢落下,最後的光輝在大地上的投影溫柔而寧靜。沉默的皇宮中,仿佛並沒有人氣,於是天地間便似乎隻剩下了這一點點空間。這一年的春天,萬貴妃無疾而終。在她死以前,我已經感覺到這一天要來臨了,隻不過,當它真的到來的時候,我還是有手足無措的感覺。記憶裡,從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就看見了她的笑臉,如今,她終於離我而去了。於是,我便忽然鬆了一口氣,仿佛許久以來一直的重負,終於得以放下了。那一日,佑堂匆匆而至,他未經通報便闖入了我的書房。我含笑看著這個我最喜愛的兒子,他臉色有些蒼白,我看見他眼睛裡的惶急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