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子揚的話,但他忽然歎了口氣有些沉重地說:“不過,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一個月、三個月、一年或三年,甚至……抱歉,我是學醫的,隻是想先告訴你這一切都可能發生的狀況。”“嗯,我知道。如果有什麼消息,記得要打電話跟我們說。”我拭去眼角的淚水努力撐起微笑。“那個,”子揚有些靦腆地說,“我不在的這一段日子,請你幫我多照顧梅芬,好嗎?”我微笑點頭:“你要加油喔。謝謝你在她脆弱的時候告訴她,她不是孤單的。”病房門突然被打開,梅芬走了出來:“小華,你進去看看他吧。”“嗯,你去喝杯咖啡好了。”我笑著指指她的黑眼圈,一腳踏進病房。“在聊什麼?肯定是你在跟阿問說我的壞話喔。”我努力笑著走到黃子捷的床邊。阿問搖搖頭說沒有,起身走到病房門口說:“我去買早餐,你們慢慢聊。”黃子捷向我招招手示意,我傾上前去,結果這小賊順勢一扯輕輕地吻住了我。不知道過了多久,黃子捷用額頭頂著我的下巴微微有些氣喘,我趕緊扶住他躺好。還不到下午,阿問就載我回龜山宿舍了。我沒有去機場送黃子捷。愚蠢的我爬上宿舍的頂樓望著一望無際的藍天,希望能夠看到天邊會有一架拖曳著長長白煙的飛機劃過眼前。我就這麼仰頭待在頂樓一個下午。隻可惜天空很藍,卻看不見任何一架飛機,能夠帶走我的祝福與思念。在頂樓上待了一下午的結果就是把脖子給舉酸又曬黑了一些,不過,自從黃子捷離開那一天起,我常常有事沒事地抬頭仰看白雲藍天,連上大四少得可憐的課程也會特彆選在靠窗的位子坐下,撐著下巴歪頭讓思緒飄出外頭的無際天邊。“小華牎正要找你,有沒有空?”阿問的笑容配著斜陽從側邊的建築物中透過來,有些距離感。我有感於此,滯呆似地向他點點頭,半疑惑地看著阿問莫名燦爛的笑容,感覺不到一絲快樂的味道。“走,陪我喝一杯熱奶茶。”我們倆一人握一罐熱奶茶很有默契地走到鄉公所的長椅邊,相視微笑地坐下。記憶不斷被掏出來翻看,不知怎麼地從剛才遇見阿問的那一刻開始,我的心變成一本厚重的百科全書,從最後一頁被人傾倒般地快速翻閱過去,交雜著有點涼也有點溫暖的心情。拉開扣環猛喝一口熱奶茶,希望可以將這種有些怪也不太怪的心情收起來,很顯然地,當我再度看到阿問雙手握住奶茶罐的神情,失效了。“今天怎麼有興致,忽然想喝一杯啊?”“今天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在這個鄉公所喝熱奶茶了。”阿問先是用唇輕觸罐沿說著,自顧自地微笑喝了一口奶茶。我有沒有聽錯啊?驚訝到說不出話地直盯著阿問,他用餘光看到我一臉的不可思議,苦笑地用一種投降認輸般的口氣說:“我不想再等待了。你還記不記得第一次見麵的夜晚,我就在這個長椅上坐著等待我的天使降臨……結果你到了隔天看到我還沒走,就買了一瓶熱奶茶跑來遞給我,之後還問我等到沒有?”他停頓了一會看著我微笑,我點頭附和。“你知道嗎?我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喜歡上喝熱奶茶的。那個時候,我的心底有個怎麼也彌補不了的黑洞,很難受,是你遞給我的熱奶茶發揮了效用,讓我的心變得非常溫暖。我喜歡若蘭,喜歡到習慣等待她的歸來,甚至接受她歸來時身上不屬於我和她的氣味,隻知道喜歡。不斷地等待等待再等待,因為她的一切是這麼美好。我一直都知道我自己在等待。直到你遞來的那一杯熱奶茶之後的不久,我也終於等到若蘭回來。於是,我戀上熱奶茶給我的幸福感。”阿問認真地說,停頓再啜上一口奶茶。我聽著阿問略略發抖的聲音,想試著揭開他維護執著的心情有多麼柔軟地不堪一擊。人的脆弱,隻要一個眼神就無所遁形。“不過,直到今天我一覺醒來才發現,我錯了。事實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鄉公所的長椅,也從沒有離開過那寒冷的一夜。等待,依然永無止儘。小華,你遞給我的熱奶茶是溫暖的魔法……一杯熱奶茶的等待,是有保存期限的。期限到了,就會失去溫度。”阿問說到這兒又猶豫了好一會,低頭微笑,我的心情激動難撫。“阿問……”我試圖想說些什麼卻隻能喊出他的名字,接不下任何話。阿問將視線放在遠遠的前方的社區大廈,深吸一口氣說:“我已經失去了溫度。奶茶不再溫暖,當然也就沒有魔法了。我眼前的幻覺美景都被抽走,我的天使沒有回來,卻要謝謝你這個會用熱奶茶絕招的天使喔。嗬嗬。”阿問笑出聲地單手撩撩自己的頭發,再把罐裡剩餘的熱奶茶儘量喝完。從側麵看到阿問的眼眶有些濕潤,害得我跟著鼻酸。我不要,我以為阿問已經得到幸福了。上帝騙我。“我從見到你的第一天起,打從心底,就希望你能夠幸福。真的。”好不容易說出的話卻有著哽咽的情緒,很沒用。阿問溫柔地回應:“謝謝你,我曾經幸福過了啊。”搖搖頭我說不夠,然後我們之間就陷入了好一段時間的沉默,如果我沒有想錯,阿問喝完手中的最後一杯熱奶茶之後,若蘭就要失去阿問了。“什麼時候要走?”我接受事實地問。“跟你喝完這一杯之後。”微笑的他毫不猶豫地回應我,他說剛才他就把在若蘭家的行李都打包好搬走了,語畢,他吐了一大口氣,大動作躍起身,瀟灑地背著我揮揮手走了。愣愣地看著阿問消失在街角之後,我悵然地坐回長椅上,仰望天空的蔚藍。是的,我的熱奶茶魔法消失了,阿問醒了也走了,在海另一頭的黃子捷也從熱奶茶的魔法中醒了嗎?我不知道。於是,我隻能相信黃子捷也正試著保持他的生命溫度,即使魔法已經消失。甩甩頭不往壞處想了,說好要相信黃子捷的。差不多晚上七點多,一出門就發現飄著雨。我沒有穿雨衣的習慣,時速不超過三十地騎著,往桃園夜市找梅芬去。梅芬在桃園夜市裡的一家服飾店裡打工,這天也許是晚上飄雨的關係,客人三三兩兩,純看不買的占多數,生意並不很好。梅芬把她的炒麵往我前方一推,要我吃些。我單手撐著臉頰很沒誠意地用筷子挑了挑麵條,沒有吃的意思。“跟毅東還有聯絡嗎?”我冷不防地說出口,連我自己也覺得詫異得突然。不自在的氣氛又冒出芽,我下意識起身去翻看旁邊一排五顏六色的新貨,卻留意著梅芬的反應。“嗬,沒有。”梅芬傻笑一聲,連著搖頭。“我也不曉得,總覺得你認識的毅東不會是壞人。你知道,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必須要有義務地對另一個人好的,人是絕對的個體……我……”叨叨絮絮不知怎麼地想說服梅芬,老實說這種行為有點莫名其妙。顧得了毅東,豈不是要對不起托我照顧梅芬的子揚。奈何話一說出口,想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怪。於是,邊思索邊侃侃而談地連話也說不清楚。看見我越說越猶豫又直冒冷汗的為難模樣,梅芬突然嘴角揚起笑了,最後竟還大聲笑出來,然後把身子傾到我的身邊笑著說:“謝謝你啦。我懂。這半個多月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連上次我獨自一個人花上幾天去東部遊玩也想不清楚的事情,也在最近才漸漸像是撥雲散霧一樣地豁然開朗。”她說話的神情沒有失去平日的豪爽灑脫,多了一份真摯穩重。每個人都在成長當中,即使不想長大也沒辦法的那種。身邊的事情不斷地發生,不想往前走的人會被推著往前行。“我懂你說的,也許是說服自己的想法。男孩子的友情總會存在一些女生無法理解的義氣或荒唐。就像有人為兄弟出頭聚眾打架一樣。一開始我認為毅東的確在欺騙我的感情。但那裡麵應該有些不同的情愫存在,替兄弟揮拳不需要花腦筋,應兄弟之請去接近一個女人,便覺得不可思議。就算是古惑仔的小弟也不會有人把戲演得這麼好……對吧?”聽著梅芬抽絲剝繭般地從核心開始一層一層往外推的論調,想必一定是在無數個夜裡不斷推敲出來的結果吧。從開始有些驚異的反應,慢慢了解梅芬調適自我的功力很了得,我忍不住順著她的話點點頭:“嗯。所以你相信毅東是真的喜歡你,才會故意順著紹強的意思接近你?”看著她微笑的神情,好像覺得什麼事情都應該解決了,帶著欣喜繼續追問:“那你原諒他了?怎麼不跟他聯絡?還是你顧慮到子揚?你喜歡他?”梅芬沒好氣地用衣架點了點我的額頭說:“你連續問這麼多怎麼不累啊?而且,你是聾啦?那家夥當著大家的麵,向我提出分手了不是嗎?”她回答我的口氣好像男孩子,那種故作堅強地提自己被女生甩了之後還有一種莫名得意的男孩,勉強得不自然。最可悲的是,我竟想不到該怎麼回應她,雖然有些不甘心,但事實上的確是毅東自己放棄了,連掙紮也沒有的放棄。“至於黃子揚,我承認他是個好人。成熟坦白也有他的成就,體貼溫柔有時候還有他生活的道理,是個難得的百分百男孩,隻不過,我不是個百分百女孩,光是要跟上他的腳步就很困難了。一個百分百的男孩,不該被一個在及格邊緣的女孩拖累的。”梅芬頗具禪意的自白讓我了解到她從事件發生以來作的最重要決定。梅芬要的幸福不存在於世俗追名逐利的虛榮之中,我以為她不清楚的全都被清楚地條列在眼前了。“喔?斯文醫生輸給了車隊小毛頭?”我趴在玻璃桌上調皮看著她,她一臉“你很欠揍”的樣子故意惡狠狠地看著我,隨即又有些消沉地念著:“哪裡是這樣的啊,沒什麼喜不喜歡的。我現在是孤家寡人一個,也許慢慢培養感情也能趕上百分百男孩,天曉得。”我盯著梅芬略略抿住的嘴唇,內心亂哄哄地再說不出話來,這是一個心碎了還在裝模作樣的女孩。我和梅芬離開了服飾店。遠遠地看到停車的騎樓下有個人影佇立在黑暗之中,梅芬和我趨步上前確定樓下的人影是紹強。他沒有一貫的強勢?99lib?氣息也不像是來找碴的,感覺上像是為某些事情氣餒或妥協。他頭發亂糟糟地垂到眼前又緩緩抬頭望著梅芬,像是看到救星般說:“梅芬,能不能跟我走一趟?去看看毅東?”“為什麼?我們已經沒有關係了啊?”梅芬不以為意地回了話,自顧自地打開大鎖準備要走,我站在一邊看著紹強和梅芬。紹強沒有再說話,倒是梅芬把大鎖打開再把車廂掀起拿出安全帽,一連串地強作鎮定之後問:“他在哪裡?”“車隊廠房那邊。”紹強接著說。梅芬輕蔑地笑著說:“有你們這群好哥們照顧,不是挺好的。”梅芬的口氣咄咄地似乎想逼紹強,無關毅東的欺瞞,她是針對紹強的行為有所不滿。“他一點也不好。翹課,爛醉,跟人家賭著玩改裝車比賽。雖然他嘴上不說,我知道……”一輛車從我們身旁疾駛而過,猛一個閃光,照得騎樓也有一秒的光亮,也才看清楚紹強的眼神透著疲憊,“你又知道什麼牎”梅芬吼著不領情,沉默一會她回頭低聲跟我說:“你先回去,我去看看毅東。有什麼事情我會打電話給你,OK?”雖然有些不放心,還是點點頭讓她去了。紹強是開車來的,而梅芬把摩托車停在騎樓,準備搭紹強的車去龍潭車隊那裡。不知道為什麼,在看到紹強疲憊的眼神之後,我的心開始覺得有些不踏實。光是毅東的事情真會讓他這麼頹廢嗎?真的有這麼單純嗎?不斷在胸口遊走的忐忑不安,讓我害怕。紹強一個轉彎要繞出夜市之前,把車停在我身邊,搖下車窗欲言又止地皺著眉頭、我盯著紹強揣測著他下一句冒出來的話,我們之間應該沒什麼好說的。“那個,小……”紹強斷斷續續地吐出幾個字,又像是礙於什麼緣故不能說似地縮了口。我呆在原地愣了愣才開始慢慢騎車回龜山去。雨死命地下個沒完,我緩緩地拖著步伐回宿舍,搭上電梯。五樓一到電梯門一開,一個人影向我衝上來抱住了我,連剛買的鴨肉冬粉也掉在地上,怎麼一回事啊?是哪個冒失鬼啊?一陣香氣直衝進我的鼻子,不知道是什麼品牌的香水?還混著一股複雜的煙味和都市味。飄飄長發在眼前,反應不過來地退後幾步,還不小心地抵住電梯的按鈕,電梯門不斷重複地一開一閉,“若蘭?”在我懷裡的不是彆人,就是阿問等待的天使,若蘭。她撲在我懷裡沒有哭泣,隻是靜靜地抱住我……腦袋一片空白,能怎麼辦?僵直著身子,我失去反應的神經,不知所措。從冰箱裡拿出前天梅芬來的時候帶來的柳橙汁,倒了一杯遞給坐在小桌邊的若蘭。她看到柳橙汁的表情像是“跟想像中的不一樣”的感覺,拿起透明杯子裡黃澄澄的果汁看了看,微微地有些笑容。隨意地為自己倒了一杯白開水,坐到小桌子邊靠床的地方和她相對。“怎麼會上來?剛回來嗎?”不想裝作什麼事都知道或是很了解狀況的樣子,因為若蘭會覺得不舒服或是我幸災樂禍之類的,很糟糕。“嗯,剛回來。一回來發現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她的粉紅唇印在喝了一口柳橙汁之後,清楚地留在透明的杯緣上。若蘭一向美麗又充滿女人味,她的外向活潑肯定吸引許多目光和追求,說是男孩般的豪氣也不像,倒不如說她有一股純真俏皮的氣息。直撲撲地注意著那枚男人為之瘋狂的唇印,我這麼想著。“你知道,對不對?”她停三秒後問了我,三秒的猶豫讓人有些不自在。沒辦法說謊,僵硬地微微點頭,她在我點頭的同時失聲乾笑了出來。真的覺得若蘭很奇妙,她是我惟一沒辦法猜想的人。聽著她的笑聲沒有辦法有什麼結論,喉頭哽住似地說不出話。她和怡君都是萬人迷,卻是完全不同的類型,不同於怡君的胡鬨歇斯底裡,她冷靜得非常異常。不由得懷疑起她的想法,她真的愛阿問嗎?“若蘭,我以為你愛他……”她知道我指的是阿問。“嗯?我今天非常想喝熱奶茶,你可以幫我泡一杯嗎?”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歪著頭淺淺一笑。整個房間的氣氛都很詭異,我想乾脆直接點破說清楚,但若蘭卻故意蒙著眼說話,一來一往之間我覺得煩躁。忍著心中難耐的疑惑和略略的氣憤起身衝泡熱奶茶,老實說,忽然覺得阿問很可憐,他始終在若蘭的股掌之中逃不開,直到現在。道德標準如果被丟到腦後,所有事情多半都會失去準則,沒有好壞是非對錯。當然,人類無法逃脫道德束縛。存在於每個人腦子裡的道德尺忽長忽短,但最少都不會消失。隻是此刻的我不得不懷疑眼前美麗的女孩,沒有所謂的“尺”。正暗自苦笑,奶茶香撲鼻而來。“好香喔,難怪你喜歡喝。”若蘭用唇輕輕抵著馬克杯又笑了,我沒有接話。她繼續說:“你一定不能理解我吧?為什麼不哭,為什麼不找,為什麼不問。”嗯?原本低頭喝水的我聽著若蘭緩緩地提起阿問的事情,詫異但沒有改變姿勢,想靜靜地聽她的解釋。誰知道她突然問:“你喜歡帥哥嗎?”“黃子捷。”她簡潔有力地說。不知怎麼地,我一聽到這家夥的名字就不知所措,腦子裡忽然閃過他的笑容,心也噗通地用力震動了一下。嘖,拿起白開水猛灌,這跟黃子捷有什麼關係啊?跟我又有什麼關係?這一招該不會四兩撥千斤吧,真是個狠角色。“嗬,我沒有特彆的意思。你記不記得上次我曾問過你,帥哥是不是也愛喝熱奶茶的問題?”對,上次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時候若蘭跟黃子捷隻有一麵之緣,後來我扯開話題了。“唔,你到底要說什麼呢?現在不是在討論你和阿問的問題嗎?”我不想再被牽著鼻子走了。“對不起,那些不是現在要談論的重點吧?”若蘭的思路非常清楚,有一種咄咄逼人的感覺,那是和阿問在一塊所沒有的。在阿問身邊,她總是像一個迷糊愛撒嬌,需要受到保護的女孩。甜美溫柔而嬌媚,單純可愛而勇敢。我喜歡那樣的若蘭,舒服自在。而眼前怎麼也猜不透的她,眼底透著惡魔的味道。難道我以為的天使也有兩麵嗎?“若蘭,你如果真的喜歡阿問,就去找他回來吧。不要再離開他。”我認真地一口氣說出我的感受。若蘭抬頭用力喝一口熱奶茶,仍然盈盈地笑著:“小華,如果沒有黃子捷,你一定很喜歡阿問吧?還是說,你本來就很喜歡阿問?”一點心機也沒有的提問,害得我差點被驚嚇到。她提了問題卻壓根沒想聽我的回答,起身自顧自地走到我衣櫥前麵的鏡子,整理自己的儀容。由於我還在震撼她的提問久久不能自已,半句話也反駁不出來。一邊從鏡子裡看著坐在床邊地上的我,一邊拿起旁邊架子上的梳子說:“有時候,我也會想喔。想說你和阿問真的蠻配的,一樣喜歡喝熱奶茶,喜歡蹲在家裡做事,不愛出去玩樂,不喜歡吵鬨……真的很像。所以我也很喜歡小華喔。”唔,她怎麼像在說彆人的事情一樣,一點也不像是當事者。我好像快要崩潰了,怎麼也按捺不住內心震動的情緒,盯著鏡子中的若蘭,覺得有些模糊。我的頭開始發痛,怎麼了?是因為剛才淋雨的關係嗎?我發燒了。輕握住拳頭,不知道該怎麼做。若蘭還是從鏡子反射中望著我說:“雖然很配,”再一次回頭對我燦爛地笑著說:“小華還是不能搶走阿問喔,因為我喜歡阿問。非常喜歡。”嗯?又來了,她一個勁地走到我眼前跪坐下來,眼眶濕濕紅紅地。沒錯,若蘭的一舉一動都牽係著我的神經線,她的淚眼把我原本的忿忿不平給衝散了,心一軟輕拍她的肩膀示意安慰。誰知她又熱情過度地從頸部環抱住我,傻眼。“我緊張到手腳冰冷,阿問不見了。我好難過……對不起,我剛才是太嫉妒你,我知道阿問一定找過你,也告訴你所有的事情和想法,所以,我嫉妒得想要砍人呢……不過,我知道小華是個好人,我很喜歡小華。”嗬嗬,會不會太誇張啊?該不是想砍我吧,關我什麼事情?真是個讓人冷汗直冒的表白。沒想到這個時候,若蘭的外套中掉下來一把水果刀。我斜眼瞥到掉下來的水果刀,眼睛睜得跟牛眼一樣,一把拉住若蘭的雙臂喊著:“小姐牎你不是玩真的吧?牎”她擤擤鼻涕笑著回應:“嗬嗬,我開玩笑的啦。刀子拿來切水果的啦……真的啦,蘋果和芭樂都還放在門外沒拿進來。”騙人,打死我都不信你沒切我八段的念頭,魂都去了一半,小妮子狠起來恐怕也是很恐怖。菩薩保佑,差一點就上了明天社會版的頭條。起身走到門口看,還真的有一大袋水果……算了,我真的是敗給她。原來若蘭這麼喜歡阿問,這恐怕是她自己從沒發現的吧。但有什麼辦法呢?阿問走了,也沒留下什麼聯絡方式。若蘭邊削著蘋果邊說她知道的狀況。若蘭走後,我才發現自己的頭真的痛得不得了,真難受。窗戶沒有關,雨還是繼續在飄,不時地飄進房裡。走到窗邊伸手出去觸碰到灰暗天空,讓我覺得非常落寞。“小華,如果沒有黃子捷,你一定很喜歡阿問吧?還是說,你本來就很喜歡阿問?”若蘭的這句話一直回蕩在耳邊,揮不去逃不開。一個回頭故意失去重力似地撲倒在床上。好吧,來試著對自己說出喜歡的人的名字好了,這樣可以更確定一點自己的心意。像念咒語似地嘴巴抵著棉被,喃喃自語地說:“我……我喜歡……啊呦牎在乾嘛啊我……”即使對自己先試說一下也不行,喜歡一個人的話怎麼能夠輕易地說出口呢?我做不到。每說一次,心就會飛一半出去。到最後整顆心都會飛到那個人的身上去,那樣反而會更難受。“如果你在這裡就好了,笨蛋。”語畢,我就這麼一趴不醒,直到隔天被大哥打來的電話吵醒。這才發現,我又感冒發燒了……領了藥推開診所的門,天空還飄著像昨天一樣的雨絲,我拉高連帽衣領緩緩地走回去。邊走邊想事情,一個不小心踩到彎進宿舍側邊工地的碎磚和小石堆,馬上就失去平衡往前摔倒在*的積水裡,“好痛牎”膝蓋直接往前跪倒在地上,超痛的。藥包飛出去躺在前方兩公尺處,頭還疼著的我緩緩從汙水裡爬起,唔?藥包被撿走了?有個人湊近我身邊,一把拉起我淡淡地說:“有沒有受傷?”連忙搖搖頭表示我沒有事,順勢把藥包拿回來。唔?好熟悉的聲音喔。狼狽地抬起頭,啊,我目前完全遺忘的人就矗立在我眼前,是陳紹平。他雙手往口袋裡一插,略略傾著身,在離我不到兩公尺的地方,和我四目相對。疊上紹平的麵容,紹強欲言又止,總覺得有什麼大事情要發生了,隱隱約約地我從紹平的眼中讀出些不尋常。我們兩個在雨中站了好一會,琢磨著該說什麼好,“我們去鄉公所那邊好了,房間很亂,跟打完仗沒兩樣。”撐起微笑比了比鄉公所的方向。一半是實話一半是謊話,雖然身體不舒服也不想在外頭淋雨,卻也不希望把氣氛搞得很曖昧,自掘墳墓。最後我往鄉公所的騎樓走去,紹平沒多說話就一步跨上前,與我並肩而走。是因為穿黑色衣服的關係嗎?總覺得他好像比半個月前瘦了。小茹自殺未遂進療養院之前,他和紹強在車隊算是非常有名的,而聽梅芬說毅東是因為紹強介紹才跟著加入。不知道梅芬去找毅東,現在怎麼樣了?今天也沒有來上課。唔,在亂想些什麼啊?所有的事情都快攪和在一塊了,腦袋的溫度也持續上升。一到鄉公所的騎樓,腦子完全呈現空白狀態,剛才的胡思亂想根本派不上用場。老實說,我們彼此也許在這兩年之間都改變了許多。“你有看到梅芬嗎?”先開口打破僵局,他多少應該知道昨天的情形。略略地歎了一口氣隨即點頭:“已經沒事了。”什麼意思,是說梅芬和毅東破鏡重圓了?還是昨晚梅芬給了毅東一記當頭棒喝,他決定痛改前非?“可是梅芬今天沒來上課。”我接著說。“毅東昨天受了點傷,可能在照顧他。”難怪都不見梅芬出現也沒打電話給我,沒事就好。恍然大悟似地點頭,自顧自地微笑著,還用手指玩著花圃裡的葉子。這是一個好的結束,不,也許是個好的開始也不一定,重新開始。“我要回學校念書了。”唔?紹平把雙手拿出口袋,特意把身子挺直,聽著他的話再看到他細微動作的改變,我停下手邊不具意義的小動作。如果腦袋還沒有被燒壞掉的話,記得兩年前小茹發生事情之後,他就自動休學無心上課。雨變大了,看著樓梯下長椅邊的一攤水,一圈一圈的漣漪,迅速擴大消失,縱逝。整個腦袋還是空空地,身子也跟著僵直了起來,“我總是傷害身邊的人,愛我的,我愛的。”他一邊說一邊走到我身邊,緩緩地從口袋裡掏出東西,要我把手攤開來。“這個,還給你。”是那一對小巧精致的水藍色發夾?正當我低頭有些不解的時候,隨即他用手撩撩我的頭發,輕輕柔柔地把我的頭發梳順之後,拿起我掌心中的水藍色發夾,小心翼翼地一一為我彆上。最後他扶住我的雙肩直盯著我看,“很好看。”停頓了許久,他隻說了這三個字。騎樓下,我們佇立良久。茫茫細雨依舊下個沒完,還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預感敲著腦門,這一次,也許是最後的回憶了。紹平冒著雨把我送到宿舍鐵門前,我轉身揚起頭微笑著說:“好好保重。”他也點頭歎了一口氣,拉高黑色衣領輕輕轉身。“紹平!”我對他喊著,他的身影猶豫地停下腳步聽我說話,“看到小茹幫我跟她問好。告訴她牎我很想她。”語畢的時候,雨莫名其妙地突然下得又急又大,可駐足在雨中的紹平背對著我,一動也不動。怎麼了?正想再喊他的時候,雨水模糊了我的視線,紹平一個轉身在雨中仿佛對我說些什麼,不過雨聲掩蓋了他的聲音,“什麼牎我聽不見啊牎”我又對他喊著。不一會兒,紹平也一鼓作氣似的對我喊著:“我會告訴她的!”語畢,他轉彎消失在街角。我拖著懨懨的身體回到宿舍養病。下午四點吃完藥,我一直昏睡著,不知道睡到什麼時候,門外的人不按門鈴直接用力捶門。門一開,梅芬差點摔進門裡來。她提著大包小包走進來,還帶著一個頭部包得和木乃伊差不多的人。“嗨,小華。”半個“木乃伊”開口說了話,“毅東?你怎麼搞成這樣?坐。”他的笑容有點尷尬。這時,梅芬沒好氣地說:“那天差點把我嚇死,車頭一下失去控製就翻了。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好好愛護自己。”順便半認真地瞪了毅東一眼,責怪他不愛惜自己的生命。梅芬選擇了毅東?心頭一轉,想起黃子揚。也想起不知道從哪裡看到的一句話:“即使是上帝也沒有辦法讓所有的人都得到拯救,‘愛情’不是光靠虔誠就能換來的。”想著想著就沉重了起來,衷心祝福的微笑僵住了,我隻好蓋上棉被繼續賴床。“可以說嗎?”梅芬在征詢毅東的意見,“唔,應該可以。但……”毅東斟酌的態度讓我掀開棉被用懷疑的神情盯著他倆,“什麼什麼啦?我要聽牎喂,不能欺負病人。”“紹平要回學校念書了。”毅東說,我若無其事地點點頭,“嗯?你知道?”梅芬有點訝異地接著說:“那你知道是為什麼了喔?”“他下午來找過我,不過沒說什麼。怎麼了?”我*著太陽穴說。正在這沒頭緒之際,梅芬突然丟了一枚超大炸彈給我,炸得我體無完膚,“小茹死了。”我完全傻眼地僵直著脖子看著眼神堅定的梅芬,再把目光移到毅東的身上,他微微點頭要我相信這個事實。我抿了抿嘴乾笑兩聲說:“整我啊?怎麼可能?嘖,亂演一通牎”一定是開玩笑的,沉默,我也不想再聽荒謬的笑話。不一會毅東緩緩開口:“她從療養院樓頂摔下來,送醫不治,當時我和紹平、紹強三個人都目睹她摔下來。”我的心一直往下墜,根本說不出話來。他咽了咽口水,懊悔地繼續說:“半個多月前,我們不是來找你嗎?那個時候,小茹在療養院看到紹平要走就嚷著大哭大鬨,紹平隻好騙小茹說:‘隻要看見太陽變成紅色的時候,我就會回來了。’結果聽看護說,小茹從紹平離開療養院那一刻開始就爬上療養院頂樓去,靠在牆邊曬著太陽,等紹平回來。”說得跟真的一樣,哪裡會有這種事情呢?梅芬看我盯著毅東久久不說話,便接著繼續說:“聽說,看護在場也沒料到會發生這種事,當時小茹一直都很乖也沒有歇斯底裡……為什麼會失足掉下來?是因為在樓頂看到紹平的車開回來,非常興奮地用力向紹平大喊揮手,而身子卻過於伸出牆外又不慎踩到地上的小玩具滑倒的關係。”平穩冷靜的解釋不能讓我裝作若無其事,腦海裡浮現的全是小茹和我,甚至和大家相處的畫麵。沒有一個人會輕易地被人預料死去的,更何況是自己周遭的朋友,太殘忍了。即使不願意相信也沒有辦法,梅芬把身子挪到我身邊,輕輕拍著我的肩膀。荒謬驚訝依然停留在我的視網膜,我呆呆愣愣地望著衣櫥前的鏡子,不能平複。突然想起在雨中的紹平,想起我還喜滋滋要他幫我向小茹問好的情景,當然也想起他猶豫的瘦長身影在雨中一動也不動的樣子。他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呢?一個背轉身的呢喃又是什麼?是啊,小茹就在他眼前死去,他的懊悔也許已經不是我能想像的了。輕輕摘下在淩亂頭發上的那一對水藍色發夾,什麼都了解了。我想,紹平是要告訴我說,他沒有愛人和被愛的資格。在了解的同時,我仿佛又重回下午的那一場大雨中,看見紹平就站在雨中掩飾他的淚水。眼淚混著雨水落下是什麼滋味?我不知道。我隻知道,我在哭泣。梅芬和毅東為我帶來的熱粥冷了,變成膠狀糊成一塊,我哽咽的喉嚨無法消受。“我想去看小茹。”我愣愣地說,模糊的餘光映著毅東和梅芬欲言又止,“小茹的骨灰已經被她的父母帶回南部了,不在這裡。”毅東的聲音小心翼翼地。“你是想說,就算我去也不一定能為小茹上炷香吧?”路燈下的積水反光得亮眼,是清楚地要我了解我的罪。“彆這樣想,不會啦。”梅芬在幾秒後突然接了這句話。如果沒有猜錯,紹平甚至無法參加她的告彆儀式。手扶住窗邊聽著蟲鳴,我將身子略略伸出窗外,閉上眼睛用力深呼吸。我聞到清新的空氣卻感受不到雨過天晴的快樂。是的,一切就這樣結束了。我和紹平、小茹構成的三角習題換算到最後,曾經因為我退出而被作廢,再又為莫名作廢後的不甘掀起一場腥風暴雨,最後,紅色的血淋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劃上個大叉叉,止住了所有可能,絕了念頭。雨一場一場地落下、蒸發、再循環,幾天又過去了。陰雨的天氣不再,我的心情也隱約透露著想要掙脫束縛的期望。即使有“遺憾”拖在腳邊,不完美的人生,人還是必須繼續走下去。明天會是個陽光普照的日子吧?會嗎……會吧。大四的課已經很少了,大部分的人不是熬夜不正常地睡睡醒醒變得精神恍惚,就是熬夜幾天過了頭變得異常有精神。我的狀況則是下午的課已經開始了,連早餐和午餐都沒來得及買就溜進教室的那一種。白T恤一件、滑板褲一條、球鞋一雙,一進教室想低頭慢慢蹲走到窗邊角落的大本營,向來我走休閒路線的裝扮早已被定型。才不過一小段路就被同學輪流笑著揶揄說:“耶?小華這麼早喔?”“老師,小華來了。”“早上的簽到,大哥已經幫你簽了。”“小華,你不是來送午餐的喔?”隻好一邊點頭一邊乾笑地快速通過,再從大哥身邊的椅子底下躥出來,明明一臉氣喘籲籲還要裝沒事,把作品袋往桌上一擺,梅芬便往我這邊遞來吐司夾蛋和奶茶一杯,我順手拿來啃了一口。“上次作品發表我沒去,老師有沒有說什麼?”就是我癱在床上發燒的那些迷糊日子,“沒有啊,老師叫大家自己看一看你的作品……說‘這個人已經躺在醫院裡,沒辦法來牎’之類的,哈。”大哥邊畫速寫邊笑著說,我一臉錯愕說不出話來。“對啊牎老師說你這星期不來學校也沒關係,好好休息。超好的牎我看我們的分數多半是小華的同情分牎”坐在大哥前頭的阿忠回頭接著說,“怎……怎麼說?”我怯怯地問,“我們的分數很高啊!呂老師當指導的組裡麵,我們這組最高分。嗬嗬。”大哥啼笑皆非地念著,手邊的速寫倒沒有停。他畫出來的動物和人都特彆生動可愛,大概是因為喜歡收集一些大大小小的玩具的關係。看著大哥筆下的人物有點出神,我莫名其妙地就開始發起呆來。上麵畢聯會長和教授討論去台北畢業展出的細節,下麵同學亂哄哄地互相笑成一堆,台上台下簡直是兩個世界。坐在前麵的梅芬轉頭向我挑了挑眉毛,像是想起什麼事一樣把椅子拉到我身邊坐下,我心底沒個譜也沒心理準備會聽到什麼事情,“怎麼了?”一邊吃土司夾蛋一邊喝早餐奶茶,我呆呆地疑惑著問。“嗯,今天早上子揚打電話給我。”梅芬一開口提起黃家兄弟,我的眼珠馬上撐大到快掉出來。“說些什麼?是黃子捷怎麼樣了嗎?”我的手撐著桌邊有些緊張。梅芬看到我的模樣忍不住笑了出來,故意斜眼瞄著我再用調侃的口氣說:“呦,緊張喔?”這家夥明知道我很擔心還故意吊我胃口,看樣子她最近是幸福過了頭,臉一紅嘴一癟,“沒、沒有啊。”我尷尬地起身走到窗邊,手指不安地打著拍子,腦海裡亂想一通。梅芬走到窗邊,吸了口氣在我的身後輕聲念著:“……黃子捷,在美國時間的昨晚八點,動了心臟移植手術。”耳朵接收到黃子捷近況的同時,我緩緩蹲下顫抖的雙腿,眼淚靜悄悄地不停滑落。這夥人不知道我怎麼突然哭起來,當場全傻了眼地麵麵相覷。雖然眼淚在掉,卻深刻感受到自己的堅強有幾兩重。最後我用力起身給梅芬一個微笑,她也跟著我笑。上帝,你的天使比你想像中的還要勇敢。我望向窗邊藍藍的天空,一架噴射機拖曳著白色的線,緩緩擴張,很美。騎著車和大哥他們揮彆,從學校山坡上緩緩滑下山腳。想著黃子捷終於換了心臟,想著相見的時刻不遠了,想著他的笑容,想著上帝的偉大。彎進小巷子,一進房門,我順勢把鎖緊的窗戶推開通風。“啪——”窗邊樹上的麻雀全被我驚嚇得飛了去,我下意識地吐吐舌頭,望向藍天邊勾起淡淡橘紅的甜美。唔?那個坐在長椅上的人不是若蘭嗎,沒看錯吧?若蘭一個人坐在鄉公所的長椅上不知道在發什麼呆啊?我趕緊下了樓,半跑步地往鄉公所走去。“若蘭。”我走到她的麵前喊了她的名字。若蘭抬起頭有些驚訝地說:“小華牎嗬嗬,你下課了啊?”我笑著點點頭坐到她的身邊,沒有接話。哪裡出了問題?若蘭的異常沉默有一種若即若離的遊移,是錯覺嗎?她難道每天都來長椅這兒等阿問嗎?“阿問還是沒有消息嗎?”我把身子挺直暗自作了個大呼吸,再雙手端放在雙膝輕聲地問。她發呆地把視線移向前方,還微笑著回答我說:“是啊。”突然感到這其中一定有哪裡不對勁,回頭看若蘭,忍不住注意到她的打扮穿著,紅白細肩帶小背心和百褶*,還有一雙修長白皙的腿和塗著五彩指甲油的細長手指,最後再配上白色細帶涼鞋。嫵媚身材一覽無遺,毫無瑕疵。臉上淡淡的妝很美,很美的一個天使。但,到底哪裡不對勁呢?她已經沒有疲倦也沒難受的表情,比起上次來找我的時候有精神,細微的瑣事總挑起我莫名的疑惑,是因為化妝的關係?還是……“嗯,小華。你知道嗎?我很愛阿問,到現在也還愛著他,而且我也相信他一定也不能失去我。”她回頭對我說話的時候有一種非常堅定自信的眼神,我幾乎被那樣的眼神震住了。幾天不見,感覺到若蘭對自己的感情有更深一層的認識,至於是什麼更清楚的認識,還沒個底。“我想,我這輩子最愛的人一定是阿問,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代替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甜甜的笑容和最真的告白讓我也彎起了新月,點頭附和著。她又繼續接著說:“不過我仔細認真地想過,也許我還不到那個隻對某種飲料有感情的年紀。抱歉,我不想對你說謊。我愛熱奶茶,也愛喝柳橙汁,奇異果汁,甚至我沒喝過的飲料。”我想她的誠實確實震驚了我,不管是對或錯。“嗬嗬,你一定無法理解我的想法,甚至會覺得我很荒謬。很正常。因為我也不能理解你和阿問的生活方式……我會繼續在這裡等阿問回來,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找我,我知道。”語畢,她看看手腕上的表沒有再說話。嘖,怎麼辦,我說不出話來。我知道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想法,不可能說改變就改變。嚴格說起來若蘭錯了嗎?在我的眼中,她是的,隻因為我是阿問的朋友。是啊,不論怎麼選擇怎麼做,若蘭都有權選擇她想過的生活。鄉公所突然彎進一輛黑色跑車,又是跑車男?這時若蘭優雅地起身,還揚起一陣香氣,“那,我要走了喔。我還是會來等阿問的。Bye。”不知道哪裡湧出的勇氣,趁若蘭離去前,我抬頭起身拉住她說:“你還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是不是很喜歡阿問?那個時候,我沒有回答你……”若蘭被我扯住一問,表情詫異還帶點疑惑的微笑看著我,仿佛一點也不記得自己曾問過這個問題,咽了咽口水,我定定地看著她說:“但是我現在可以跟你說,我很喜歡阿問。”語畢,有些尷尬地放開若蘭的手臂,真的是豁出去不想活了。死就死吧。“不過,我想阿問的幸福隻有你可以給。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幸福。”認真地再補充說幾句。若蘭先是愣了愣,然後不到三秒鐘竟“噗嗤”一聲笑出來,“難怪,嗬嗬。”她先是笑著吐出兩個字,跑車已經在她身邊停下等她上車,她拉車門的時候還在笑,到底在笑什麼啊?害得我都不好意思起來了,嘖。“小華,你是個很好的人。我很喜歡你,真的。”她輕盈地坐上了車再搖下車窗對我說,隨即跑車一彎,掃起落葉一陣,很快就消失不見了。呆呆地坐回長椅,腦袋一片空白,覺得自己像個笨蛋,我將手肘抵著膝蓋再把身子往前傾,最後緩緩地雙手掩住臉,好無力。阿問,你在哪裡?你還會回到若蘭的身邊嗎?會吧,是我的答案。那你的答案呢?希望,跟我不一樣。畢業舞會結束後,我就坐在華納威秀邊的長椅上看著街上的車水馬龍,還有逛街看電影的人潮。不知道他們都在想什麼?有著什麼樣的心事?也許他們也跟我一樣,想彆人都在想什麼吧?“嘩嗶——”口袋裡的手機響了兩聲短信音,低頭按開短信,上頭寫著:“祝畢業展順利,紹平。”嘴角揚起淺笑,現在的我們同時都在釋懷微笑。這才真的是“事過境遷”啊。在街上徘徊了一會,呆愣愣的我就在街頭駐足,突然之間腦中閃過很多回憶,難過生氣的,快樂甜蜜的,悲哀苦惱的,所有人物全都湧上腦海。當腦海出現黃子捷的笑容時,我被身後要穿越斑馬線的人群撞倒。發呆半晌後,我才緩緩地看著過往人群各式各樣的鞋子穿越,沒有一雙鞋子的主人停下來……唔?前方有一雙全新紅白球鞋停在離我三米的地方,而且還一步一步地走到我的眼前。“傻瓜,你在想什麼啊?”在還來不及抬頭反應之時就被罵了,又被一把拉起往新光三越的路邊跑去,剛好跌坐在路邊的長椅上。我看著眼前這個低頭喘氣的男孩,覺得有點麵熟。霓虹燈和鵝黃的路燈照耀之下,男孩細柔微卷的頭發和略瘦卻結實的身材,甚至寬闊的肩膀和手腳擺放的姿勢,都很熟悉。該不會是一個很相似的天使也滑落了凡間,闖進我的生活之中?半信半疑的我,輕觸男孩垂下的頭發想確定線索,想說服自己眼花得把每一個人都刻上黃子捷的影子,又或是我仍正在妄想地做著美夢。是上帝不要你了,還是放過我了?一度以為再看不到脆弱的天使,竟像個驚喜禮物般地跌進我的生活,在我幾乎要放棄之際。是不是即使夏天到了,熱奶茶依然有魔法。可怎麼男孩抬頭的一個笑容,我便哭了出來。是剛才的假象也讓我接下來的行動和視線都出現錯亂了嗎?騙人,我的眼淚不是聽到黃子捷極大可能的死訊之後,就再也流不出來了嗎?好一會我才確定,我麵前的這個人的確是黃子捷。我蹲在長椅前,微喘的黃子捷輕輕拉起我擁入懷中:“對不起,你彆哭,我回來了。”這一抱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穩住自己的情緒扶住我的雙臂不舍地拉開,與我麵對麵認真而靦腆地說:“彆哭,你哭起來很醜的。”語畢又注視我良久,我正想反擊地跟他拌嘴,誰知他先是一手輕觸我眼角的淚之後,自顧自地緩緩傾上前輕吻了我的眼淚。這時的心跳早被他不假思索的舉動嚇得漏跳幾拍,最後他再亮起一個招牌式的笑容,我隻能兩眼盯著他看。“乾嘛盯著我看,你終於愛上我啦?”黃子捷眯起眼微笑著說。這不是一場夢嗎?慘白的臉色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難不成又逃出醫院來找我?才這麼想他就撫著胸口蹙起眉頭,有些勉強。“神經牎你沒事吧?哪裡不舒服?”哪裡有心情聽他油嘴滑舌的,我緊張地挺身坐好生怕他的心臟又出問題,該不會他根本就沒有換心臟吧?誰知道他竟故作輕鬆頑皮地說:“喔,果然是不能太激動。抱你真是一件危險的事情,會讓我心臟負荷不了。”話還沒說完,斑馬線那邊過來一群人,黃子捷撐起身子往回看小聲地說:“糟糕。”“哥,你沒事吧?”這不是黃子揚嗎?黃子捷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說沒事。子揚身後的是梅芬和毅東。“梅芬,這是怎麼一回事?”我搞不清楚狀況,她的表情好像也帶點驚訝,隻能和毅東一塊搖頭表示不知情。子揚又回頭接口說:“他還不能出院就扯著我一定要回國,害得我被醫院狂追。他的狀況才剛好轉兩天,老爸不扒了我的皮才怪。”原來黃子捷又逃出醫院了,這次還真的是從美國跋山涉水地跑回台灣的,該怎麼說?我沉默不語地一開始以為自己有點感動,但怎麼覺得有一股怒氣從丹田往上攀升,越來越強烈。在台灣大夥兒紛紛上前和黃子捷擁抱握手說話之後,我沉默依然,這時子揚也可能發現了異樣便把我拉到一邊,“抱歉,我老爸剛才在美國已經聯絡台大醫院了。等一會得要送他去,我看他撐不了多久。他有答應我等會就去醫院,請你彆怪他。”隨即他走到黃子捷坐的長椅邊嘮叨了幾句,便揪著大夥離開了。我有些恍惚,是不是太過真實之後反而變得特彆不誠懇的關係?是不是太過開心驚喜,反而會讓人覺得心頭更空洞呢?看著大夥穿越馬路走遠,我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這個時候黃子捷走到我的身後,一把牽起我的手走著也不知道到底往哪裡去。走著走著,黃子捷突然想到什麼似的停了下來。一抬頭才發現我們走到新光三越後頭,旁邊就是人煙稀少的停車場,沒什麼人走過來。他撩撩我的頭發又蹙起眉,心疼地說:“你又沒照顧好自己,是不是又生病了?”天啊,該當醫生的應該是你嗎?感覺靈敏得要命,他總能察覺出一些小細節。借著路燈清楚地看見他的五官,經過一再證實卻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他見我兩眼直盯著沒有反應又笑了,“是我啦,我叫黃子捷。”我忍住笑意故意倔強地不看他。沒錯,這就是黃子捷。旁邊的停車場中央有一輛車被路燈照得發亮,看清楚原來是一輛銀灰色的奧迪跑車。黃子捷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往那輛車走去。“是奧迪跑車。”我說,“走,我們過去看看車上有什麼。”他若無其事地接著說。我想上帝一定是個拗不過孩子的父親,我不是他的孩子,黃子捷是。我朝前看去,馬上驚訝地止住步。天啊!這部奧迪跑車後邊都裝滿了新鮮的黃玫瑰,我抿著嘴想忍住自己的感動,黃子捷輕輕地從背後扶住我的雙肩,再開車門讓我上車,他自己則繞過車頭坐上駕駛座,看到他蒼白的臉色似乎還是有些不好。“你的身體受得了嗎?”我擔心地問,這時,他突然一手揪起胸口一手握住方向盤,好像很難受。不會吧?趕緊傾過身握住他按著方向盤的手,邊撫著他的背邊問:“帶了藥嗎?還是我去叫子揚好了!馬上!你等我一下!”我想拉開車門卻被他扯回來,在我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他傾上前在我耳邊說:“我沒事。陪我喝一杯熱奶茶就好了。”“喂喂喂牎你這個不老實的爛個性什麼時候會改啊?”我白了他一眼用手肘抵著車門,不看他。“什麼時候啊?”聽他的聲音好像真的在反省,回頭認真地向他點頭聲明,他思考好一會,然後回身看著我說:“很難。”我沒好氣地賭上一句:“有什麼好難的!”他笑著把手指攤開來一個個要數出來似地說:“很難啊!你看我得先等你不再叫我喂喂喂,等你坦白一點,等你不愛逞強學著依賴我一點,等你每天都願意陪我喝熱奶茶,不分季節。嗯,還有——”他眼睛眨呀眨地又把嘴邊的話停頓下來,“還有什麼?”故意忍住莫名的感動就直盯著他問。他輕輕將我擁入懷中再摸摸我的頭,好一會吸足了氣再認真地說:“還有,等你喜歡上我。”這時,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我慢慢拉開我們之間的距離,和黃子捷好好地麵對麵,“笨蛋,你不用再等待了。”我說。為了眼前走過的風雨,我決定卸下自己的武裝和逞強。我笨拙地吻了他的唇,堅定地對他說:“一點也不難。我喜歡你。”是的,你是上帝的天使,也是我的熱奶茶。接受到我的吻和告白,黃子捷微微驚訝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一會低頭一會抬頭,抿嘴又咬唇,興奮得像個孩子。嘴邊有淡淡的甜味,黃子捷的吻洋溢著甜蜜的溫柔。這是熱奶茶的魔法嗎?正在懷疑時,他頑皮地輕輕吻上我的唇。溫熱柔軟的訊息傳來,我想,是吧。[二個月後]銀色奧迪跑車穿梭在南部的純樸之中,悠悠藍藍的天空,曠野田邊的水鷺被車身的炫亮嚇得全振翅飛起。微微和風吹拂配上自然花草的氣息,會讓人特彆悸動和不舍。眯起眼,我幸福地微笑。“哇?我的方向感失靈了嗎?”戴著墨鏡的他握著方向盤,孩子氣地自言自語。“你是開到哪裡去啊?迷路?”我故意調侃他的傻氣,覺得很可愛。“怎麼可能?前麵有幾戶人家,你等著,我去問問。”他一臉笑著自信地推開車門又轉身拿車上的手機去撥。“喂牎彆逞強啊牎直接打電話問嘛,傻瓜啊牎”我立起身子對他喊著,才說完他一轉角就失去了蹤影,注視好一會沒有動靜,我推開車門也循著走去。走了幾步路,腳步被眼前的光景扯住。在前方陽光灑下的純樸小徑,他和他同時出現,並肩笑著,非常熟悉地笑著。有一股激流衝上了胸口鼓漲著再緩緩擴散開來,促使眼眶迅速濕潤,讓眼前的兩人變得模糊卻更耀眼……那是永遠也不會消失的溫暖,是,一杯熱奶茶的溫度。(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