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篇 最後的撒旦(1 / 1)

我:“我看到你在病房牆壁畫的了。”他:“嗯。”我:“彆的病患都被嚇壞了。”他:“嗯。”我:“如果再畫不僅僅被穿束身衣,睡覺的時候也會被固定在床上。”他:“嗯。”我:“你無所謂嗎?”他:“反正我住了一年精神病院了,怎麼處置由你們唄。”我:“是你家人主動要求的。”他:“嗯。”我:“是不是很討厭我?”他:“還成。”我:“那你說點兒什麼吧?”眼前的他是個20歲左右的年輕男性,很帥,但是眉宇間帶著一種邪氣,我說不好那是什麼。總之很不舒服——不是我一個人這麼說。他抬眼看著我:“能把束身衣解開一會兒嗎?”我:“恐怕不行,你有暴力傾向。”他:“我隻想抽根煙。”我想了想,繞過去給他解開了。他活動了下肩膀後接過我的煙點上,陶醉的深深吸著:“一會你在給我捆上,我不想為難你。”我:“謝謝。”他:“我能看看你那裡都寫了什麼嗎?”他指著我麵前關於他的病例記錄。我舉起來給他看,隻有很少的一點觀察記錄,他笑了。我:“一年來你幾乎什麼都沒說過,空白很多。”他:“我懶得說。”我:“為什麼?”他:“這盒煙讓我隨便抽吧?”我:“可以。”他:“其實我沒事兒,就是不想上學了,想待著,就像他們說的似的:好逸惡勞。”我:“靠父母養著?”他的父母信奉天主教,很虔誠的那種。從武威(甘肅境內,古稱涼州)移居北京前N代都是。他:“對,等他們死了我繼承,活多久算多久。以後沒錢了就殺人搶劫什麼的。”我:“這是你給自己設計的未來?”他:“對。”我:“很有意思嗎?”他:“還成。”我:“為什麼呢?”他再次抬眼看我:“就是覺得沒勁……其實我也沒乾嘛,除了不上學不工作就是亂畫而已。”我:“家裡所有的牆壁都畫滿了惡魔形象,還在樓道裡畫,而且你女友的後背也被你強行刺了五芒星,還算沒乾嘛?”他:“逆五芒星。”我:“可是你為什麼要做這些?”他又拿出一根煙點上:“你有宗教信仰嗎?”我:“我是無神論者。”他:“哦,那你屬於中間派了?”我:“中間派?”他:“對啊,那些信仰神的是光明,你是中間,我是黑暗。”他說的輕描淡寫,一臉的不屑。我:“你是說你信仰惡魔?”他:“嗯,所有被人稱為邪惡的我都信仰。”我:“理由?”他:“總得有人去信仰這些才能有對比。”我:“對比什麼?光明與黑暗?”他:“嗯。”我:“你不覺得那是很低幼的耍帥行為嗎?”他抿了下嘴沒說話。我知道這個觸及他了,決定冒險。我:“小孩子都覺得崇拜惡魔很酷,買些猙獰圖案的衣服穿著、弄個鬼怪骷髏紋在身上,或者故意打扮的與眾不同,追求異類效果。其實為了掩飾自己的空虛和迷茫,一身為了反叛而反叛的做作氣質。”他依舊沒搭腔,但是我看到他喉結動了一下。我:“雖然你畫功還不錯,但是那也不能證明你多深邃,有些東西掩飾不了的,例如幼稚?”他終於說話了:“少來教訓我,你知道沒多少。彆以為自己什麼都清楚,你不了解我。”我:“現在你有機會讓我了解你。”他:“好啊,我告訴你:這個世界就是肮臟的,所有人都一樣。道貌岸然下麵都是下流卑鄙的嘴臉。我早看透了,沒有人的本質是純潔的,都一樣。你不認同也沒關係,但我說的就是事實。”我微笑著看著他。他:“人天生就不是純潔的,每個軀殼在一開始就被注入了兩種特性:神的祝福和惡魔的詛咒,就像你買電腦預裝係統一樣。事先注入這兩樣後,才是輪到人的靈魂進入軀殼。然後靈魂就夾雜在這中間掙紮著。各種欲望促使你的靈魂墮落,各種告誡又讓你拒絕墮落,人就隻能這麼掙紮著。有意義嗎?沒有,都是無奈的本性,逃不掉。等你某天明白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的本質竟然有這麼肮臟下流的東西,想去掉?哈哈哈,不可能!”我:“但是你可以選擇。”他提高了嗓門:“選擇?你錯了!沒有動力,永遠是貪欲強於克製,卑鄙強於高尚。人就是這麼下賤的東西。隻有麵對邪惡的時候,高尚的那一麵才會被激發,因為那也是同時存在在體內的特質,神的意圖就是這樣的。當你麵對暴行的時候,你會袒護弱小,當你麵對邪惡的時候你才會正義,當你麵對恐懼的時候你才會無畏。沒有對比,人屁都不是,是螻蟻、是蛆蟲、是垃圾、是空氣裡的灰塵、是腳下的渣滓!”我:“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神呢,沒有惡魔呢?”他站了起來,幾乎是對我大喊:“那才證明這都是人的本質問題,早就在心裡了,代代相傳,永遠都是!隻給兩個嬰兒一杯牛奶,你認為他們會謙讓?胡扯!人類是競爭動物,跟自然競爭,跟生物競爭,然後和人類競爭,你能告訴我哪一天世上沒有戰爭嗎?那是天方夜譚吧?除非在人類出現之前!我幼稚?你真可笑!我信奉惡魔,那又怎麼樣?自甘墮落算什麼?我的存在,就是為了證明光明的存在,我不存在,就沒有對比,就沒有光明。人的高尚情操也就永遠不會被激發出來,就隻能是卑微的、肮臟的、下流的!有人願意選擇神,有人願意選擇惡魔!如果這個世上隻有惡魔,那就沒有惡魔了,就像這個世界隻有神就沒有神一個道理。我的存在意義就在於此!”聽見他的吼聲,外麵衝進來兩個男護士,幾乎是把他架走的。走廊裡回蕩著他的咆哮:“你們都是神好了,我甘願做惡魔,就算你們全部都選擇光明,為了證實你們的光明,我將是最後一個撒旦。這!就是我的存在!”聽著他遠去的聲音,我麵對著滿屋的狼藉,呆呆的站在那裡,第一次不知所措。我必須承認,他的那些話讓我想了很久,那段錄音都快被我聽爛了。後來和他的父母聊過幾次,他們告訴我患者曾經是如何的虔誠、如何的充滿信仰,但是突然不知道為什麼就這樣了。而且他們說已經為他祈禱無數次了,他們希望他能回到原來的虔誠狀態。我本來打算說些什麼,結果猶豫了好一陣還是沒說。我想,從某個角度講,他很可能依舊還是虔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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