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掌控範圍,這一點早在鬆剛總裁看到那份聯名調查村山矢一死亡真相的聯名請願書時便心知肚明了。然而,當他在會前看到另一份將整個村山矢一遇刺事件真相描述得極為詳儘的報紙後,心中更是堅信不疑。此時此刻,他彆無選擇,隻能順其自然、因勢利導,絕不能為了某些高層的利益而強行壓製這種局勢的演變。
畢竟,在滿鐵能獲得社員身份的人,要麼是對滿鐵的發展做出過巨大貢獻的,例如後藤家族、明石家族、爾玉家族、乃木家族、山縣家族;要麼是在滿鐵創立之初投入巨額資金的,甚至還有些家族是二者兼備,比如村山家族三代均進入了滿鐵高層,並在當時幾乎傾儘全部家當 ,投資了24 萬日元(相當於白銀18萬兩)。鬆剛深知自己絕對不能冒犯這些人,因為這樣做無異於與整個日本的貴族官僚階層作對,即使是東京的首相、陸海兩省也無法承受這樣的損失。
“這幫華北的馬路,隻想著自己獨占利益,就沒想到,他們那點根基拿什麼跟已經三十多年的滿鐵背後的勢力鬥,這一回恐怕不鬨得天蝗那裡是不會收場的,二二六兵變已經有一批軍官切腹了,不知道這一次又有多少華北軍官作出犧牲。”
鬆剛坐在會場上,反而逐漸安靜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手中的那份報紙上,與其他大多數社員一樣,開始仔細地翻閱著。隨著的深入,鬆剛越發覺得編寫這份報紙的人絕非等閒之輩。每一篇報道似乎都像是親身經曆過事件一般,細節栩栩如生。裡麵點名的軍官雖然隻到了中佐一級,但背後的勢力卻一目了然。
俗話說得好:“做得越真,就越有可能是假的。”然而,此時此刻,對於在場的社員們來說,真相並不重要。他們所需要的僅僅是一個借口,一個可以讓他們行動起來的理由。就像當年的九一八事變中的關東軍自導自演的鐵路被炸事件還是前任滿鐵總裁出錢搞出來的。所謂事件真相對於他們而言毫無意義。如果沒有這份報紙,他們或許還會尋找其他途徑來達成目的;但現在,有了這份詳儘的報紙,他們甚至連思考都變得多餘了。
本來 11 月 8 日的會議日程僅僅隻安排了一天而已,準確來說其實也就隻是一個上午作個人事表決罷了。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補全兩名董事、一名監事的人事表決毫無意外隻用了幾分鐘就結束了。但這場會議竟然一直被往後拖延著,直到五天之後都還沒能宣告結束!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情況,那是因為在這段時間裡,有社員陸陸續續地又提出了好幾個新的方案出來。
其中除開那個要求徹底調查村山矢一死亡真相的提案獲得了全員一致通過以外,剩下的就是要求撤出華北和上海地區所有滿鐵工作人員及其相關設備的提案了。不過關於這個提案,大家的看法存在較大的分歧和爭議性。一部分較為理智的社員覺得,如果真的按照這個提案去執行操作的話,那麼肯定會對當下正如火如荼開展著的侵華戰爭造成負麵影響;但另外一部分缺乏理智或者故意裝作失去理智的社員則完全不顧及這些理智社員所提出的意見建議,他們反而還振振有詞道:“既然彆人已經開始厭惡我們甚至要驅趕我們離開了,那我們乾嘛還要賴著不走呢?難不成還要等人來把我們趕走才肯罷休嗎?”
在這件事兒上,鬆剛再也不敢任由其發展下去了,作為前任日本駐國聯代表,鬆剛本質上是一個實務派,但卻經常表演自己是一個激進派,滿鐵那些人的手段瞞不住他。在經過鬆剛多次苦口婆心地勸說之後,他終於嚇唬住了那批裝作失去理智的人,最終通過了一個刪減版的方案,那就是派出兩支代表團與華北和上海派遣軍方麵展開談判。具體內容如下:要麼滿鐵現在立刻將相關人員撤出;要麼就讓對方簽署一份保證書。
雖然對於日本人來說,他們壓根兒就不相信這種所謂的保證。但在鬆剛連嚇帶唬的情況下,即便是那些真正失去理智的社員,也不敢輕易去承擔破壞帝國軍事行動這樣一頂大帽子啊!
時間來到 11 月 13 日,本來大家都以為這次會議終於可以圓滿結束了,但誰承想,又從東京分社傳來了另外一個糟糕透頂的壞消息。原來那份直到 8 號早上大連總社的人才看到的報紙,實際上早在 8 號晚上的時候,就已經有一部分內容刊登在了東京的幾家報紙上麵,隻不過當時並沒有太多人關注而已。
而隨著事態的發展,昨天那份詳儘無比的內容終於毫無保留地全文照刊了出來,這一下猶如巨石入水,激起千層浪!大多數生活在日本本土的滿鐵家屬以及那些隱藏在背後的人們開始騷動不安,四處煽風點火、興風作浪了起來。
其中最為典型的當屬村山矢一的遺孀——村山幸子。她竟然帶著自己的兒子村山矢浩,在村山家族成員和十四名忠誠家臣的簇擁下,浩浩蕩蕩地前往大連分社,強烈要求對這起事件展開全麵深入的調查。更令人矚目的是,那十四位家臣每個人都身著傳統的武士服,頭上纏著寫有“血債血償”字樣的布條,腰部僅僅佩帶著一把鋒利的脅差。這樣的裝扮顯然意味著他們已經做好了以死謝罪的準備,仿佛隻要稍有不順,就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切腹自儘!這種極端的行為無疑給現場增添了一抹緊張而又悲壯的氣氛。
東京分社僅僅隻是滿鐵在日本國境內設立的一處辦公場所而已,其實也就是所謂的駐東京辦事處罷了,哪裡見識過這樣的場麵呀!要知道此時此刻,東京分社的諸位主要領導們正在遙遠的大連參加重要會議呢。麵對眼前這令人擔憂的局麵,鬆剛心中充滿了恐懼和不安。畢竟東京作為日本的首都,如果這些請願者抵達軍部甚至皇宮門前,那麼局勢必將徹底失控。想到這裡,鬆剛當機立斷,決定暫時中止正在進行中的會議。緊接著,他帶領著細川部長以及剛剛當選僅有五天之久的村山成延一同搭乘飛機火速趕回東京,全力以赴地應對此次事件。
請注意,這一次村山選擇的交通方式是飛回東京。要知道,在那個年代,飛機技術還相當不成熟,可靠的客機簡直就是天方夜譚。當時能夠使用的飛機,大多是由軍用運輸機甚至轟炸機改造而成,最多隻能容納十幾名乘客。不僅如此,這些飛機的安全性能極差,風險極高。像鬆剛這樣身份顯赫的人物,平日裡根本不敢冒險在海上飛行。畢竟,萬一遭遇不測,連基本的救援都無法保障。然而,這一次情況緊急,鬆剛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他當機立斷,責令關東軍提供了一架大型運輸機,並帶領著東京分社的核心領導層,毫不猶豫地朝著東京方向疾馳而去。
飛機剛剛離開地麵,鬆剛這位即將步入花甲之年的老人都有些承受不住了,甚至連村山成延這個僅僅二十八歲的年輕人表現得比鬆剛還厲害。然而兩人之間還是存在一些差異的,那便是鬆剛總裁有著強大的精神力量作為支撐,而成延則純粹是在遭受折磨。整段飛行持續了整整十四個小時之久,期間甚至還不得不在四國補充了一次燃油,否則的話恐怕還沒等到飛機失事,眾人便先行倒下了。
成延半蹲著身子倚靠在機場旁邊,不斷嘔吐著早已沒有任何實質內容的膽汁和酸水,隻覺得自己隨時都可能暈厥過去。反觀細川部長,則拍了拍成延的後背,帶著幾分不懷好意的笑容嘲諷道:“年輕人啊,像今天這樣的日子,以後你怕是還會經曆許多呢!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細川這話裡怎麼可能不透著妒忌?畢竟誰能夠想到,上個月還是一個低層警官的村山成延,轉眼間就成為了滿鐵社員呢!不僅如此,他還入駐了調查部擔任副室長一職。那個時候,親自將他接回調查部的細川部長最多認為這將會是這個年輕人的人生巔峰,他的仕途也就到此為止了。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超出了細川的預料。村山成延在調查部的職位竟然變成了一次短暫的“調查部十四天遊”。如今,他已經和細川平起平坐,成為了一名董事。儘管目前還沒有具體的工作安排,且他同時被推選為村山矢一專案調查委員會委員,並即將啟程前往奉天、華北等地展開對此事的調查。然而,根據滿鐵的組織程序,亦即董事部長製原則,身為董事,起碼得兼任一部之長才行。哪怕是把村山矢一那個沒人要的奉天城市建設本部交給他,那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吧!
若不是因為鬆剛總裁恰巧也在此處,細川真恨不得衝上去和這位幸運兒打上一架。看著村山成延,他心中的妒火熊熊燃燒,而這份嫉妒所帶來的唯一好處便是讓他胸中憋著一口氣,支撐著自己度過了整段航程。因此,在這段飛行期間,細川成為了除飛行員以外唯一沒有暈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