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延陪著新川去檢票口的時間是1936年7月10號的上午8點過7分,也就在二十幾分鐘後,剛剛命令將被抓人關到站內臨時關押點準備送到特高課的新川被程延幾乎是硬拽著回到了辦公室。
“這一回兒,我們可攤上事兒了!”程延用一種焦急加肯定的語氣對新川說道。
“啥兒~”程延這口氣,就連新川都哆嗦了一下子。
“這個被抓的人,我們都認識啊。”程延右掌翻了一番兒提醒著新川。“還記得那個在新京的馬冀北不?”
“馬什麼北?”新川仍然有點懵,程延急切地向他又翻了翻手掌。“十根大黃魚!”
\"十根大黃魚\"這幾個字猶如一道驚雷般在新川腦海中炸響,讓他瞬間呆若木雞。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間已過去將近兩年,但這段記憶卻始終銘刻在心,難以磨滅。那可是他生平首次接收到如此巨額的黃金啊!又怎能輕易忘懷?此刻再次被程延提及,往昔的點點滴滴湧上心頭,仿佛一切都發生在昨日。
“你確定?他剛才的良民證上可寫的姓李 ,叫李南原? ”新川其實已經相信了程延的話,但仍然心存僥幸。
“我覺得我的記性沒錯,而且正因為姓名不一樣,所以這個人一定有問題,還一定是大問題。”程延非常肯定地對新川繼續說道。“現在回想一下,當時能夠一次性拿出十根大黃魚來解救的人,怎麼可能沒有問題呢。我這真是.....對了這個人還是何曉綱與何清一起介紹給我的。咳,我不應該貪這個錢啊。不僅害了自己,還害了你新川君啊!”
“先彆著急,還好人在我們這裡,而且那個特高課送來的人身份不明,還有很多辦法!”看著快哭出來的村山成延,新川反而鎮定了下來。
“辦法,難道?”程延也冷靜了下來,看著新川。
“現在的問題是,第一他還記得你不,我想不一定,當時你與他見過幾次麵。最重要的一點,我記得你將新京鐵路羈押所的所有材料都拿了出來,當時是金盛才辦的,他現在也在哈爾濱站看守所。”新川說著拿起了電話,想叫這個心腹認一下,但又將電話放下了。他顯然不想自己的把柄落到一個偽滿漢奸手裡。
“這樣,我一會兒提審一下這個不管叫馬冀北,還是叫李 什麼的人。”新川吩咐著程延。“你去前麵穩住那個杜後班長,好在,這個人還隻是關在我們這裡......”
不說新川去提審那個被抓的馬冀北或者叫李 南原,或者兩個名字都是假的。單說程延再一次來到了站前,他發現這一次那個叫趙小滿的抗聯叛徒因為抓到了第一個人,顯得很興奮,這已經是他們蹲點的第二天了,昨天忙了一天,抓了三個,結果最後發現這三個人都是哈爾濱本地人,根本不是山上下來的,隻是相貌比較像罷了。今天這個他可是記得很明確的,是一個大領導,還在千餘人的大會上坐在主席台上講過話,他記得很清楚。隻是令他失望的是,可能是因為昨天那三個人都能被排除嫌疑,有一個還是在滿鐵哈爾濱站擔任便衣隊長金世才的親戚 ,所以就連杜後都不是特彆重視,繼續坐在一旁看著他辨認其他乘客。
“今天這還是抓的第一個,新川少佐親自去審問一下,免得再出現昨天那種情況。不過......”就在程延正絞儘腦汁想要尋找話題,以便與杜後的班長進一步閒聊,並借此了解他對於此次抓捕行動的看法之際,突然間,幾 聲刺耳的槍聲劃破了寂靜,從憲兵隊臨時關押嫌疑犯的方向傳來。這些槍聲中既有德國櫓子發出的聲響,又夾雜著南部手槍的射擊聲。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槍聲,程延渾身猛地一顫,毫不猶豫地拋下其他所有人,竭儘全力朝著聲源處狂奔而去。此刻,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領悟。他回想起在濟南時,陳六爺曾經評價過藤井的那句話。顯然,新川已經迫不及待了,極有可能已經痛下殺手。
儘管程延並不清楚這位名叫李 南原的人物究竟是何方神聖,但既然他被抗聯的叛徒辨認出來,那麼可以斷定,他必定與自己一方有著密切關聯。
與程延同時行動的還有杜後中尉,儘管他無法像程延那樣洞悉一切,但聽到從關人那裡傳來的槍聲,他也立刻意識到剛剛被捕的人肯定有問題。此刻,他懊悔不已,後悔自己為何在帶人離開時沒有給對方戴上手銬。對了!就是因為那個人左臂傷勢嚴重,所以當時才沒有給他戴手銬。
而另一邊,程延尚未趕到關押李南原的地點,便遠遠地看見新川隊長正被兩名憲兵艱難地抬出那間不大的關押室。隻見新川隊長那條穿著夏裝褲的大腿不斷湧出鮮血,仿佛泉湧一般,令人觸目驚心。
看到程延來了,新川說了一句。“誰沒給這個犯人戴上手銬,也太大意了。我剛進來,沒想到這個家夥居然藏著一把櫓子,一槍就打我的大腿上了,小南也是為了救我,不得不將他開槍給擊斃了。”
小南征次郎可以說是新川在憲兵隊中的親信了,儘管他是來到哈爾濱之後才跟隨新川的,但由於兩人都是熊本老鄉,新川對他十分信任,並一直將他提拔為自己的專屬司機。就拿昨天前往霍爾瓦特大街一事來說吧,開車的人正是小南。要說到射擊技術,程延心裡很清楚,就算自己這邊有三個人聯手,恐怕也不是小南的對手。從這次的情況來看,新川顯然是真的著急了,要不然也不會使出如此極端的手段。
實際上,當程延向新川彙報時,他心中已經有了解決問題的主意。隻需要在適當的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告知馬冀北,讓他有意無意地提及某位與滿鐵關係密切的重要人物的名號,然後新川再故作姿態地撥打一通電話。如此一來,新川便有足夠的權力決定是否釋放馬冀北了。
如今細細想來,程延當時的念頭實在過於天真稚嫩了些。若是從新川這方立場來看待此事,那麼他如此偏激的行為反倒成了最為穩妥之舉。畢竟身為一名憲兵 隊隊長,因正當防衛擊斃區區一名犯罪嫌疑人,哪怕鬨到莊深大佐那邊去,也斷然無法僅憑此就認定其有罪啊!更遑論真正扣動扳機之人實際上乃是新川的貼身侍衛——小南征次郎。
“長官,我……”杜後此刻心亂如麻、驚慌失措地立於新川跟前,全然不知自己究竟應當如何應對眼前局麵才好。說來說去,今日當值者正是他本人,發生這般驚天大事,他又豈能輕易脫身?
“你.......”新川指了指杜後,“如果我不是現在站不起來,我真想給 你兩個大耳光,但你叔父是憲兵司令部的杜後參謀長,我不能不保你。”
“村山君,你先代替杜後班長到前麵盯一會兒,我跟他商量一下。記得這事兒關係著杜後中尉的前程,我們還要給杜後參謀長麵子,彆外傳。”新川咬著牙,讓剛剛趕來的軍醫給自己簡單包紮一下,這大腿上的槍口需要到醫院才能取出子彈來,在臨走前,他還有許多事情要交待給杜後。
程延甚至都來不及看清死在裡麵的馬冀北究竟是何模樣,便被新川驅趕回到了車站檢票口。一路上,程延內心充滿了疑惑和不安,他開始思考今日之事究竟是對是錯,而自己又錯在何處。
然而經過一番思索,他逐漸明白過來,在新川眼中,自己無非就是一個因背後家族勢力強大而需要去刻意討好與利用之人罷了。兩人之間本就毫無共同之處,更無交情可言。或許在某些極端情況下,被逼入絕境之時,自己恐怕也難逃新川毒手。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程延也曾經在美國大腿部位中彈,但程延完全處於被動狀態,而新川卻是主動為之。至於這致命一槍究竟出自小南之手,亦或是新川親自所為,程延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下達如此殘忍命令之人必定是新川無疑。沒想到此人平日裡看似貪財至極,一旦狠心起來竟如此決絕!實在令人咋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