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同學聚會,陳鐸被班長王菲菲生拉硬拽著拖去參加。“我真沒空,我晚上還要加班呢。”陳鐸一路扭捏,但也敵不過拳擊業餘種子選手王菲菲的力拔山兮。“加個屁啊,你的客戶都阿彌陀佛了,不在乎多等你一個晚上。”王菲菲這幾年信了佛,帶了兩腕子的大小手串,滿身的檀香味,像一個移動的佛龕。高中三年,陳鐸他們那個年級最差班級,彙集了各路搗蛋惹事的調皮學生,要不是班主任急火攻心,把體育特長生王菲菲拎出來,任命為班長,不知道那些調皮鬼會惹出多少事端。王菲菲是個白淨姑娘,練了拳擊之後,乾一行愛一行,一路開掛殺進省級專業隊,平時坐在課桌後不吭聲,也不愛和同學多互動,當了班長之後,交際天賦瞬間被點燃,班裡大小事務她全部都搞得定。那些惹事的男同學在她的管教下,服帖不少,畢竟誰也不想做王菲菲的人肉盾牌。酒店包間裡,兩桌人至少一半已經喝高了,陳鐸進去,隻有幾個同學圍了上來。陳鐸在學校的時候就刷不出存在感,畢業後又鮮少和大家聯係,有一個喝大的同學拍著陳鐸肩膀,“服務員,再開一瓶茅台。”“張挺,你把酒灌眼睛裡了吧,這是陳鐸。”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把陳鐸拉開,將那個喝大的同學推走。“彆理他,還跟上學時候一樣,人來瘋,”女人自來熟地挽著陳鐸的胳膊,坐在一旁沙發上嘮嗑,“你怎麼樣?聽說在殯儀館工作?”“嗯,還行,你是?”陳鐸苦思眼前這位佳人的名字。女人“噗嗤”笑起來,“你不認得了我?我啊,小熊。”“小熊?”陳鐸不能把眼前這個風情萬種的烈焰女子和高中那個一百六十斤,一頓能吃十個漢堡的胖妞聯係到一起。女大十八變,但像小熊這樣從頭發絲到腳趾甲都誇張裂變的個例,還是讓沒怎麼見過世麵的陳鐸驚掉了下巴。“喔,我都沒認出來,你現在真的是——”陳鐸搜腸刮肚地想溢美之詞。小熊嬌羞得粉拳砸在他胸口,“你還和上學時候一樣呆頭呆腦的。”陳鐸咧著嘴“嘿嘿”傻笑回應,讀書時,小熊因為長得胖,性格有些內向,不大合群,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坐在教室最後排的角落裡,陳鐸也是一次放學回家,無意中發現小熊和自己順路,就自然而然與她結伴同行。畢業前夕,大家互留臨彆贈言時,小熊給陳鐸寫的是,“謝謝你,陪我走過這一段漫長的路。”那時,陳鐸還在心裡笑小熊真誇張,不過十幾分鐘的路,居然用漫長來形容。不過,那時的小熊雖然笨拙、總是因為自卑而不敢抬頭,卻真實、可愛,現在的小熊笑容燦爛,走哪都會是目光的焦點,陳鐸卻總覺得陌生、隔離。已經喝到小腦短路的張挺抱著一瓶紅酒,踉踉蹌蹌撲到小熊腿邊,“大美女,來,乾一個,走起——”小熊一邊使勁推開他,一邊笑著說道:“我開車來的,不能喝酒,不然警察叔叔會找我麻煩的。”在張挺和小熊你推我擋打太極的時候,小熊的手機“叮叮當當”響了起來,小熊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立刻站了起來,向兩桌的同學招呼:“不好意思啊,各位,我得先撤了,你們繼續玩。”大家紛紛表示挽留。小熊抬手晃一晃無名指上的大鑽戒,一臉真摯的為難神色:“沒辦法啊,要求我一定要九點以前就回家,不然他會擔心我的。”赤裸裸秀恩愛很奏效,在男同學和女同學各種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小熊昂首挺胸走到門口。“我送你。”張挺搖搖晃晃站起來。“陳鐸送就行,你們接著玩,接著喝,咱們改日再聚。”小熊嫣然一笑,一屋子的人忙嗬嗬笑著回應。走到酒店門口,小熊的車前,小熊打開車門:“好了,好了,你回去吧,咱們改天有時間單聊。”“行,哎,咱倆留個電話吧。”陳鐸把手機從兜裡掏出來。小熊一時遲疑,似乎並不想交換號碼,陳鐸伸出去的手架在半空中,整個人一個大寫的尷尬。“喂,到底走不走啊,彆擋道啊。”平地一聲吼,小熊車後麵的一輛車裡,伸出一個腦袋抗議。“馬上,馬上,”小熊鑽進車裡,“我先走了,改天見。”看著小熊的車一騎絕塵,被晾在原地的陳鐸走到那個多嘴的司機旁,“大晚上的,你怎麼在這?”“來這當然是吃飯了,不然乾嗎?勾搭美女?”李小歆氣哼哼的,不看陳鐸,剛和一個相親對象吃完飯,準備回家看美劇,就恰好被她看到了陳鐸死氣白咧跟美女要手機號,氣立刻不打一處來。“那是我高中同學,我們今天同學聚會。”“哎呀,真是難得。”李小歆陰陽怪氣。陳鐸還想解釋,李小歆一腳油門轟下去,扔給陳鐸一個車屁股,瞬間沒影了。回到酒店包間,陳鐸看到大家正圍坐在一起熱烈八卦。“絕對整了,減肥要能有這效果,我從樓頂跳下去。”一個大餅臉的女同學拍著胸脯賭咒。“你們注意沒,她拿那包可是真的,十萬塊呢。”另一個女同學比比劃劃。“他們這是在說什麼呢?”陳鐸問坐在沙發上的王菲菲。王菲菲捧著果盤吃得正歡,“哦,說小熊呢。她畢業後就沒跟班上同學聯係了,要不是我前幾天在醫院碰到她,費了半斤唾沫,她還不肯來參加咱們聚會呢。”“好眼力啊,我現在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人了。”陳鐸真心敬佩。“嗨,她交費時候排在我前麵,我正好看見她社保卡上的照片了,證件照,原裝的,一眼就認出來了。”王菲菲得意洋洋。那個同學相聚之夜,自從小熊離場之後,大家話題的焦點就始終圍繞她,高中三年朝夕相處,都沒能引起注意的小熊,在今晚一個多小時的亮相後,成功登頂話題女王的寶座。在一派歡樂祥和的氣氛中,陳鐸成功把自己喝斷片了,再次睜開眼睛,他眼前朦朦朧朧出現了李小歆的臉龐。“做噩夢了。”陳鐸嘟囔著翻個身,打算繼續睡。“還睡,還睡,還不滾起來。”粗暴真實的痛罵聲,以及身體上被抽打的疼痛感,讓陳鐸屁滾尿流地從沙發上滾到地板上。快速讓自己清醒起來,陳鐸發現自己在李小歆家裡客廳,一身黑色運動衣的李小歆正叉著腰,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我怎麼在這?”“你昨天喝大了,酒壯慫人膽,半夜摸上來想占我便宜。”李小歆理直氣壯地控訴。“不可能。”陳鐸捶打宿醉之後快要炸了的頭,四處摸自己的手機。“你以為你是什麼正人君子。”“就算我醉了,審美水平也不會降。”陳鐸發現自己手機沒電關機了。“去死。”李小歆一個旋風腿就踢了過來。“哎哎哎,我手機沒電了,充電器借我用用。”陳鐸撅著屁股逃竄。“糟了,糟了,沒去上班,領導該扣錢了。”陳鐸蹲在牆角捧著充了電的手機哀歎,曠工半天扣好幾百呢。李小歆直挺挺杵在瑜伽墊上,“豬腦子吧,今天禮拜六。”“啊,真的啊?我都喝糊塗了。”陳鐸頓時喜笑顏開起來,喜滋滋地準備打開微信刷朋友圈。“出息。”李小歆鄙視地翻了個大白眼,後悔自己乾嗎要昨天大半夜去小區裡夜跑,乾嗎看到樓下抱著垃圾桶吐一地的陳鐸,要把他撿回家。“小熊死了。”王菲菲的一條短信讓陳鐸張大了嘴巴,他使勁眨巴眼睛,可是那四個字特彆醒目映入他的眼簾。“看什麼呢?見鬼了?”李小歆湊過去。陳鐸目光呆滯地轉過頭去,不過是一夜而已,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死掉呢。坐著李小歆的車趕到醫院時,碰到了正巧從醫院裡走出來的王菲菲。“到底怎麼回事?”陳鐸依然不肯相信。“小熊昨天回家的路上出車禍了,就——”王菲菲無奈地拍拍陳鐸的肩膀,“十字路口,她為了搶綠燈,沒看到一輛拐彎的貨車——”“我去看看。”陳鐸要往醫院裡走,被王菲菲拉住。“還是彆看了,因為——”王菲菲艱難地吞咽著口水,“撞得挺厲害的,小熊丈夫來醫院的時候,都沒認出來。”“行了,他是乾什麼的呀,什麼厲害的沒見過。”李小歆推著王菲菲和陳鐸,走去了醫院的停屍間。走廊上,一個西裝革履、帶著黑框眼鏡的男人正雙手撐頭,坐在椅上。“那個——”王菲菲輕咳一聲,男人抬起頭,陳鐸覺得好眼熟。“同學,”王菲菲指指陳鐸,“來看小熊最後一眼。”“進去吧。”男人麵無表情。“冰棍臉,酷啊。”李小歆嘀咕一句,陳鐸忙衝她擺手,示意她彆亂說話。王菲菲低聲說道:“他就是小熊丈夫,昨夜一直到現在都在這,估計累麻木了,咱們看看就走,彆打擾彆人了。”停屍間裡,小熊安靜地躺在白被單下,陳鐸呆呆站在一旁,抬手想掀開被單,又一時下不去手。李小歆撩開小熊臉上的白布,一向見慣大風大浪的她也不由得怔了一下,臉部損毀很嚴重,像一塊被捏壞的橡皮泥,混著血汙。“好了沒,好了沒?”臉始終衝向門口的王菲菲不停催促。陳鐸看著那張臉,昨夜那張有著精致笑容的臉,他怎麼也回憶不起來是什麼樣子了,反而是高中時候,那個眯眯眼、圓圓臉的小熊,浮現在他腦海中。“走吧,走吧。”王菲菲催個不停。陳鐸慢慢將白色被單給小熊蓋好,王菲菲一步一挪走過來,握住小熊的手:“小熊,你安息吧,我們會想你的。”離開醫院之後,陳鐸和王菲菲回到高中校園,王菲菲趴在當年讀書的教室後門向裡張望,“那時候我坐在那,陳鐸,你是在那排,小熊坐在……”李小歆無聊地嚼著泡泡糖,“你們班長都抒情快一個鐘頭了,什麼時候結束啊,我肚子都要餓癟了。”陳鐸捂著早就咕咕叫了半天的胃,忍耐地小聲道:“讓你彆跟來,你非要來,來了就彆吵吵。”李小歆作勢要敲陳鐸的頭,陳鐸向旁邊一躲,看到走廊拐角好像有個人影閃過,他伸長脖子張望了一番。“看什麼呢?”李小歆順著陳鐸的目光望去。“好像有個人。”陳鐸確信自己剛才不是眼花。“廢話,這裡是校園,又不是陵園,有人有什麼奇怪的。”李小歆無聊地掏出手機打遊戲,不再理陳鐸。可是,那個人影好熟悉啊。陳鐸沒再辯解,繼續捂著餓得快要泛胃酸的胃,聽王菲菲憑吊青春。幾天之後,小熊的遺體被送到了殯儀館,她那位一臉禁欲係的丈夫拿出一張照片,“追悼會請了一些有頭臉的長輩,我不想我妻子看起來太難看,拜托了。”陳鐸接過照片,上麵的小熊長發飄飄,眉眼如畫,陳鐸沒多說什麼,將照片放進口袋,點點頭回去繼續工作了。追悼會的時候,高中同學除了王菲菲和陳鐸,其他人都沒能到場,王菲菲說她一個個都通知到了,但大家都像約好了似的以各種理由推脫了。“參加葬禮又不是個喜慶的事,大家可能覺得和小熊不熟,沒必要來吧。”王菲菲自我安慰地說道。“沒關係,真正關心的人來送小熊就夠了,其他的——”陳鐸瞥了一眼旁邊的各路人馬,與其說他們是來參加追悼會,不如說是來參加招商引資大會,一個個夾著公文包,舉著名片夾忙得不得了。陳鐸留意到小熊的丈夫,雖然掛著一臉悲痛欲絕的表情,眼神卻是時刻縱觀全場,一秒鐘的注意力都沒有放在小熊身上。“我們要不要也去和親屬說幾句?”王菲菲的社交禮儀症開始發作。“算了吧,說什麼呀,怪彆扭的。”“還是去打個招呼吧。”王菲菲拉著陳鐸擠到小熊丈夫身邊。“節哀順變。”王菲菲雙手伸過去,表情沉痛的樣子令小熊丈夫愣了一下,他隨即換上更加哀傷的表情,握住王菲菲的手輕輕晃了晃。“謝謝你的關心,”他留意到了陳鐸,對陳鐸微微點頭,“謝謝你們。”“嘉明,來一下。”一個年級大約六十多歲,同樣一張禁欲臉的老頭衝小熊丈夫擺擺手,示意他過去。王菲菲還想說什麼,小熊丈夫鬆開她的手,“不好意思。”看著小熊丈夫的背影,陳鐸沉睡的那一點記憶被瞬間喚醒。嘉明,徐嘉明,是的,是他,自己怎麼這麼笨,竟然都沒認出來。高中的校友,隔壁班的班草徐嘉明,小熊居然真的嫁給了他。“喂,魂丟了?”王菲菲看從殯儀館出來就一直魂不守舍的陳鐸,實在感到好奇,忍不住問了一句。陳鐸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怎麼會是徐嘉明?”“哈?你才認出來?我以為你早知道了呢。”王菲菲不能置信地看著陳鐸,小熊嫁給徐嘉明的事不算新聞,昔日的醜小鴨變成白天鵝嫁給王子,童話故事中的橋段發生在現實生活中,讓許多同學狠狠羨慕了一把。徐嘉明一直不乏追求者,他是怎麼看上小熊的,大家都不得而知,兩個人婚後生活也不張揚,徐嘉明家裡家大業大,平日交往的對象都非富即貴,高中同學早就疏於往來。至於小熊一入豪門更是深居簡出,即便偶爾遇到老同學,也從不提及家庭生活,大家雖然好奇,可也沒有窺探的機會。“我……”陳鐸張了張嘴巴,把肚子裡的話咽了回去。徐嘉明是小熊的暗戀對象,高中三年,小熊一直偷偷關注他。小熊靦腆,心事從來不和彆人說,陳鐸粗枝大葉,更不會去猜女孩子心事,隻是有一次放學回家的路上,陳鐸正在和小熊研究著上午考試的數學卷子,突然,小熊臉緋紅著猛蹬自行車,把陳鐸遠遠甩在了身後。“喂,你乾嗎呀?見鬼了?”陳鐸氣喘籲籲地趕上質問。小熊紅著臉,怯怯地向身後看去,“走了嗎?”“誰呀?”“徐嘉明。”小熊的耳朵都紅了。那次之後,陳鐸才知道小熊喜歡隔壁班那個自以為是流川楓的傻大個,心事被陳鐸窺破,小熊反倒有些放鬆,偶爾也會聊一兩句關於徐嘉明的事情。路上遠遠看到徐嘉明,陳鐸會自動避嫌,躲小熊八丈遠,好讓那個連小熊是誰都不知道的徐嘉明,不會誤會小熊和彆的男同學在交往。高三最後一個學期,陳鐸問小熊:“馬上考大學了,你還不表白,就徹底沒機會了。”小熊搖搖頭:“現在的我怎麼配站在他麵前呢?”“太封建了,什麼配不配的,你喜歡他就去告訴他。”陳鐸覺得小熊活得太累了,小心翼翼的。小熊隻是搖頭,女人就是麻煩,陳鐸當時並不明白,小熊是在下了怎樣的決心,才出現在徐嘉明麵前。晚上回家,陳鐸在樓下看到李小歆和一個渾身名牌的男人在拉扯。“做我女朋友吧。”男人攔著李小歆,不讓她上樓。“做夢。”“我特彆特彆喜歡你。”“我覺得特彆特彆惡心。”“我有什麼不好,你說,我都改。”男人死纏爛打的功夫,讓陳鐸大開眼界。李小歆揪著男人的耳朵,“要不是我媽囑咐我不能動手,你現在已經是傷殘人士了你知道嗎?”“我已經是一個殘缺的人了,你傷害了我的心,我的心碎了。”男人捂著胸口,喊台詞般動情,陳鐸覺得這個時候自己再不出來救場,這個男人恐怕今後真的就要缺一部分了。“小歆歆,都到樓下了怎麼不上去啊?”陳鐸以T台走秀的態勢隆重登場。在李小歆訝異的目光中,陳鐸伸手捏了捏她的臉蛋,“想我了吧,我去買了你最愛吃的牛排。”陳鐸晃一晃手裡的便當袋子,像是才看到那個男人似的問:“這是哪位啊?怎麼不介紹一下,你好,我是小歆的男朋友。”陳鐸禮貌地伸出手,男人表情由不解、困惑到憤怒。“李小歆,你媽跟我媽說你沒男朋友,我才出來跟你相親的,你這是——你這是欺騙我純潔的感情。”男人痛不欲生,宛如失足少婦。李小歆破罐子破摔,一把環住陳鐸的脖子,“我媽說啥你都信,你有腦子嗎?現在都看見了吧,可以滾了吧。”目送男人遠去的身影,陳鐸連連惋惜,“又一個癡情的男子被你摧殘了。”“彆惡心了。”李小歆走進樓道。“哎,怎麼說我也幫你的忙,你連聲謝謝都不說啊。”陳鐸追了進去。“謝你個頭,你也不是好東西,彆以為我跟你和解了,咱倆現在還是冷戰時期,離我遠點。”李小歆目不斜視。陳鐸低聲下氣,“怎麼又冷戰了,我乾啥了?好了好了,都是我錯了,行不行?”李小歆不予理會。“你要實在想去我家,鑰匙你還拿著,行嗎?”“誰稀罕去你家,我告訴你,你以後求我去你家,我都不會去的。”李小歆鐵骨錚錚,怒目圓睜。陳鐸歎了口氣,晃一晃手裡的袋子,“好吧,那這份大腸麵,我就自己享受了。”不出所料,李小歆疾如風的腳步戛然停止,她遲疑地扭回頭:“不是牛排嗎?”“嗨,那是我詐那個土肥圓呢,我剛買的大腸麵,街尾老牛頭他們家的,”陳鐸能聽到李小歆咽口水的聲音,“還有兩份炸豆腐,一份牛雜粉。”“你一個人吃得完嗎,這麼多。”“這不是想著有你一份嗎?既然你不肯和解,那我就自己回家吃了。”陳鐸拖長尾音,慢條斯理掏出鑰匙。李小歆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看在大腸的份上,今天再去一次你家吧。”“得嘞。”陳鐸笑眯眯地打開門。小熊死後的一段時間裡,王菲菲在微信上建立了一個小熊追思會的群,把班級同學都拖了進去。王菲菲每天都在群裡建議大家去慰問一下小熊的父母,表達一下同學的情誼,但回應的人寥寥無幾。“沒人願意去就算了,你要去,我陪你好了。”陳鐸私下和王菲菲發語音。“真懷念讀書時候,拳頭說話的日子啊。”失去了權威的王菲菲情緒不高。本以為王菲菲折騰幾天,看到沒有效果就會算了,沒想到有一天,陳鐸正在單位上班,王菲菲跑來找他。“行啊,陳鐸,夠仗義啊,連我都不告訴。”王菲菲眉飛色舞。“怎麼了?”陳鐸摸不著頭腦。“還裝,還裝,偷偷給小熊父母塞了一萬塊錢,是不是你乾的,肯定是你乾的,咱們班就我和你知道小熊父母家住哪。”“不是我。”陳鐸咬牙切齒地發誓。“那會是誰?”王菲菲也疑惑了。“沒準是她同事或者大學同學吧。”“不可能,我今天去小熊家,她爸爸說那個裝錢的袋子裡明明寫著是高中同班同學的心意,請他們務必收下。”“啊?”陳鐸沒想到班上還有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鋒,他和王菲菲研究了半天,也沒想出會是誰做的。“會不會是小熊的丈夫,編個理由給嶽父嶽母一點補償?”陳鐸猜測。王菲菲頭搖得像撥浪鼓,“不可能,我去小熊家的時候,小熊媽媽哭著說自從小熊出事,那個丈夫一次都沒去過她家,更彆提安慰他們了。”“算了,彆想了,咱們知道還有人也在默默關心著小熊,這不也挺好嗎?”陳鐸開解王菲菲。王菲菲雖然困惑,也隻好先不去想了。逝者如斯,生者爾爾,陳鐸每天見各種死去的人被送進殯儀館,有的人生前熱鬨,死後冷清,有的人生前平淡,死後隆重,也有的人就像小熊這樣,生前默默,死後寂寂。深更半夜,陳鐸被手機鈴聲吵醒。“誰呀?誰呀?大半夜不睡覺要死嗎?”陳鐸當時拔刀和對方拚命的心都有了。“我要替小熊報仇。”對方冷冷地丟下一句。“啊?”陳鐸的覺醒了一半。“小熊是被害死的,我不能讓她這麼死得不明不白,我要給她報仇,我要把害她的人千刀萬剮。”“你——你誰啊?你憑什麼說小熊是被人害死的?”“小熊就是被人害死的,是有人害死了小熊。”對方聲嘶力竭地喊道。“行行行,”陳鐸忙安撫,“就算小熊是被人害死的,你也應該去報警,讓警察來處理,而不是……”“喂,喂,你還在嗎?”陳鐸半天聽不到對方的回應。“如果我失敗了,我求你幫小熊討一個公道,我知道你是真心把她當朋友的。”對方說完就掛斷了電話。陳鐸被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轟炸得睡意全無,他覺得自己距離電話線那端的人很近,很近,曾幾何時,他們近得幾乎麵對麵……刹那間,陳鐸想到了什麼,他就像天靈蓋被劈了一樣,靈台清明,陳鐸撥通王菲菲的手機號碼,快接啊,快接啊,陳鐸在心裡默念。電話接通那一秒,陳鐸幾乎是在喊,“我知道是誰給小熊家送的錢了。”王菲菲的聲音聽起來並不驚訝,“哦。”哦?這個奇怪的反應讓陳鐸反倒不知該說什麼了。“那個,是不是我大半夜把你嚇到了,要不我明早再給你打電話?”“不用,咱們見個麵吧?”“現在?”“嗯。”半個小時後,哈氣連天,怨氣衝天的李小歆打開快要被砸穿的防盜門,看著門外的陳鐸和王菲菲,體內的暴力簡直無法遏製。“你們的意思是,從現在開始隨時有可能會有一樁命案要在我們市發生,可是你們卻不能報警,因為你們想要保護那個施暴者,但你們又沒辦法阻止他,所以找到了我,我理解的有誤差嗎?”李小歆帶著眼罩,躺在沙發上,整理了一下陳鐸和王菲菲的彙報。陳鐸雞啄米似的點頭。“你們是怎麼想的?”李小歆甩掉眼罩。“我們知道這麼做不大好,可是我們也是沒辦法……”王菲菲忙解釋。李小歆大手一揮,“什麼不大好,簡直太好了,你們找我就對了。”李小歆哈哈大笑,蹦進臥室,五分鐘後,一身皮衣、黑褲打扮躥了出來。“她怎麼了?”王菲菲提心吊膽。“她已經進入角色了。”陳鐸示意王菲菲彆緊張。“什麼角色?”“大概跟美國隊長、黑寡婦這一類的差不多。”陳鐸實在不敢奢求一個正常人能理解李小歆的心態。“好了,我們開始吧。”李小歆給王菲菲和陳鐸一人扔了一個本,一支筆。“開始什麼?”王菲菲徹底暈了。“策劃行動啊。拯救目標對象啊。”李小歆嚴陣以待。陳鐸默默攤開本子,按照李小歆的意思,在第一頁寫上了大大的四個字,“碎臉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