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好無聊啊——”“為什麼這麼無聊呢?”“天呐,老天爺來救救無聊的我吧——”陳鐸家的沙發上,李小歆挺屍一樣橫在上麵,嘴裡一邊嚼著爆米花,一邊發出令人發指的噪音。忍無可忍的陳鐸裹著被單從臥室衝出來,“大姐,早上六點鐘,你破門而入也就算了,還不讓我睡覺,你到底想乾嗎?”“我沒不讓你睡覺啊,我就是表達一下心裡的情感而已。”李小歆無辜地眨巴著因為加班熬夜而黑眼圈嚴重的大眼睛。“你如果沒事乾,可以去逛商場,去壓馬路,或者溜公園,彆來折磨我行嗎?”陳鐸就差雙腿跪地了。二十分鐘後,李小歆興致勃勃地拖著喪著臉的陳鐸在公園裡看一群老太太跳扇子舞,不時地還跟著音樂扭胳膊動腿兒,一點沒管在她身邊使勁哼唧的陳鐸。“哎?我說你這個人怎麼這麼冷血?”陳鐸一臉不可置信地瞪著李小歆,“你乾嗎總折磨我一個人啊?我都有精神創傷了你知道嗎?”“因為你是個軟蛋,好欺負啊——”“不許人格攻擊啊。”陳鐸揮舞著拳頭嚷嚷,但當他看到李小歆順手將腳邊一根小孩手腕粗的樹枝給折斷時,立馬慫了起來,“君子不動手啊。”李小歆沒有像往常那樣嬉皮笑臉,她異常疲憊的口氣說道:“昨晚上我加了一夜的班,給一個八歲的小男孩做屍檢,長得特彆可愛,我看著他躺在那,就像睡著了一樣,忽然覺得我的工作其實特彆沒有意義,我出具的那些報告再詳儘,再專業,也改變不了他已經死了的這個事實。”“但是可以儘早抓到凶手啊。”“但是那又怎麼樣呢?死去的人並不會因此醒過來,我淩晨四點多從單位出來,特彆想找人說說話,可是我不知道找誰,誰能理解我的話呢?大家每天都在和熱乎的,活著的肉體打交道,他們怎麼會明白我呢?隻有你……”李小歆說著說著,慢慢麵向陳鐸,那富含深意的眼神,讓陳鐸立即知道她接下來沒什麼好話。“我也不明白啊——”陳鐸立即撇清自己。“隻有你這種整天活在死人堆裡的變態,才能理解我。”李小歆使勁拍拍陳鐸肩膀,“走,變態,我請你吃早餐去。”“我都變態了我,還吃什麼早餐。”陳鐸不滿地嘟嘟囔囔,跟在李小歆屁股後,向公園後一家早餐鋪走去。那家早餐鋪,陳鐸和李小歆是常客,從小他們就在那吃早餐。早餐鋪的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年逾六十的老人,膝下沒有子女,特彆喜歡陳鐸和李小歆,每次他們倆來,餐盤裡都被塞得滿滿的。“許阿姨,王叔叔,我們又來了。”李小歆熟門熟路地去推早餐店的門板,但卻推不開,裡麵被鎖上了。“怎麼了?”“不知道啊,門壞了吧。”李小歆加大力氣。“哎哎,也許人家有事,你彆用那麼大勁,小心把人家門給——”陳鐸話還沒說完,李小歆就推開早餐店的門板,裡麵卻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客人。看著那扇變形的門板,陳鐸下意識地捂緊了自己的錢包。“不會睡過頭了吧?”陳鐸探頭探腦。“你以為都跟你似的,躺床上就跟躺棺材裡一樣起不來了。”李小歆白了陳鐸一眼,向早餐店後麵的小院走去。“能睡是福,傻娘們。”陳鐸在李小歆背後揮揮拳頭,小聲給自己申辯。這間臨街的鋪麵後麵院子就是早餐鋪老板一家人的住處,院子裡青磚鋪地,牆角種了些瓜果蔬菜,房門口一口大缸裡還養著金魚。“哎,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道?”陳鐸吸吸鼻子。李小歆沒有做聲,她拉一拉陳鐸的衣角,順著李小歆的目光看去,陳鐸看到老板娘許阿姨蜷縮在角落的一個躺椅上,目光渙散,一動不動。“這是幾天沒睡啊,還是再也醒不了了?”陳鐸躲在李小歆背後,撿起地上一顆小石子,輕輕朝老板娘扔了過去。老板娘沒有任何反應。“去屋裡看看。”李小歆抬腿要走,發覺胳膊被陳鐸死死抱住。“哎,要不先給你爸打個電話——”陳鐸故作鎮定地吞咽口水,那流動進他鼻腔的味道是他特彆熟悉的,在殯儀館裡,每天都會聞到的。“怕了?”李小歆鬼頭鬼腦地湊到陳鐸耳邊,忽然咋呼一聲,“哎呀,許阿姨,你這是怎麼了?”“啊——啊——怎麼了?”陳鐸雙手抱頭,慘呼起來。等陳鐸反應過來,李小歆早已經掀開門簾走進了屋裡,“嚇死我了,這個死丫頭,不知道我是軟蛋嗎?”陳鐸叉著腰在門簾外恨恨叫道,“李小歆,不帶你這樣的,給我出來,趕緊給我出來。”屋裡靜靜無聲,陳鐸喊了幾嗓子都石沉大海,沒人響應。陳鐸走近幾步,試探著問:“李小歆,你在裡麵嗎?你看到什麼了?”還是沒有應答。陳鐸用小手指勾開門簾,壯著膽子湊過去瞅屋裡的情形,雖然站在門裡的李小歆當即喝道:“彆看。”但陳鐸還是看到了令他恨不得自挖雙目的場景。半個小時後,當警察趕到這裡時,陳鐸已經蹲在馬路邊上,吐得膽汁都所剩無幾了,臉色蠟黃的陳鐸在李小歆的攙扶下,哀怨地坐在馬路牙子上。“你還好吧?喝點水。”李小歆遞給陳鐸一瓶礦泉水。陳鐸哆哆嗦嗦地接過水,隨後又遞給李小歆:“擰不開。”“哎呦,至於不至於啊。”李小歆剛擺出嘲笑的表情,就被陳鐸哀怨的眼神給噎回去了,“好好好,我給你擰,行了吧。”李誌飛從屋裡走出來,“你倆大早上來這乾嗎?”“吃油條。”兩個人異口同聲。李誌飛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陳鐸,“我記得你打小不愛早起啊,每天都是你媽打著你起床的。”“哦,我也沒辦法啊,她非得把我從床上叫起來。”陳鐸向長輩撒嬌抱怨,完全沒注意一旁的李小歆拚命咳嗽暗示。“她——叫你起床?”李誌飛一副破案後的表情。“不是你想的那種叫,她在臥室外麵叫的我。”陳鐸越描越黑。有隊友如豬頭一般,李小歆放棄抵抗,低頭聽後發落。李誌飛拍拍陳鐸的肩膀,一副小子有種,給老子等著的表情。目送李誌飛一行離開,李小歆剛想爆發,陳鐸已經又抱著樹吐了起來。那天之後,李小歆足足給陳鐸拖了一個禮拜的地板,陳鐸才原諒她。“你不知道我膽小啊,還不提醒我。我這幾天,天天睡不好,黑眼圈都出來了。”下班後,陳鐸和李小歆在夜市溜達。“我提醒你了,我讓你出去。”“我都看見了,你才提醒,有什麼用啊?”陳鐸看到烤羊肉串,胃裡一陣反胃,趕緊把李小歆拉走了。“行了,有那麼嬌生慣養的嗎?這都好幾天了,撒撒氣得了,再這樣,我可要翻臉了。”李小歆握緊拳頭。陳鐸雙手捧在胸口,“都死成那樣了,我能受得了嗎?”“什麼死樣你沒見過啊,比王叔叔身上傷口多的你不照樣麵不改色地給他們都縫起來了嗎?”李小歆反唇相譏。“那能一樣嗎?我縫他們的時候,起碼他們沒被蒼蠅包圍啊,啊天啊,彆說了,我又不行了。”陳鐸捂住嘴。李小歆還想說什麼,看到周圍人怪異的目光,連忙把陳鐸拉走了。陳鐸和李小歆打打鬨鬨地走回家,為了抄近道,他們選擇從公園穿過去,經過早點鋪的時候,李小歆不禁放慢了腳步。早點鋪前的桌子落滿了塵土,平日裡炸油條的大鍋放在地上,被李小歆弄壞的門板還沒有修好,虛掩著裡麵的黑暗。“大晚上的,你彆——”陳鐸話音還沒落,李小歆已經推門走了進去。自歎命苦的陳鐸隻好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小跑跟上李小歆。屋裡有著微弱的亮光,看起來許阿姨在家。陳鐸和李小歆躡手躡腳地走到窗戶底下,半蹲著趴在窗台上往裡看。屋裡情形平常,許阿姨捧著王叔叔的遺像,不知道在想什麼,一臉專注,絲毫沒有察覺到屋外的兩個人。“她在乾嗎?”陳鐸小聲問。“瞎啊,看照片唄。”“哦。”“許阿姨一定是在想念王叔叔,咱們發現王叔叔屍體那天,王叔叔已經死了四天了,許阿姨就那麼不吃不喝陪著王叔叔在這個院子裡待了四天,許阿姨真可憐。”李小歆內心的柔情開始泛濫,“他們感情一直那麼好,王叔叔乾嗎要自殺啊?他就這麼把許阿姨扔下,許阿姨以後可怎麼辦?”一旁的陳鐸低著頭不吭氣。“你乾嗎呢?”“那個,都說鬼魂是第幾天回來看自己的親人來著,我算算日子,不會是今天吧?”陳鐸一臉冥思苦想。“軟蛋。”屋裡,許阿姨忽然開口說道:“老王,我知道,你一直這麼想,想了好多年了,你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都知道。”“她在跟誰說話?”陳鐸驚恐的躲到李小歆懷裡。“老王,那天我說的都是氣話,你乾嗎信了啊,你還不了解我嗎?我每次生氣都會說一些狠話,其實我不是真心的,我都是為了氣你,可是,你怎麼能不聽我解釋呢,你也想氣我,是不是?”許阿姨慢慢站起來,走到窗口。“王叔叔回來。”陳鐸衝李小歆做口型。“噓——”李小歆讓他彆做聲。“我不會生你的氣的,永遠不會。我隻會氣我自己,如果我不是我這麼自私,你也不會走到這一步,都怪我。”許阿姨的聲音在陳鐸腦袋上響起,陳鐸很想爬起來跑掉,可是他發現自己腿軟的已經站不起來了。“怎麼辦?”陳鐸衝李小歆做口型。李小歆捂住陳鐸的嘴巴,不讓他出聲。“老王,我想到有一個人能幫你了,這也是我能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你等我,我馬上辦。”許阿姨腳步聲走遠,聽起來像是走進了屋子的裡間去。“走,走,快點。”李小歆推著陳鐸向門外溜,忽然陳鐸的手機鈴聲“叮叮當當”的響了起來。陳鐸慌裡慌張地去口袋裡掏手機,許阿姨聞聲走了出來,“誰在院子裡?”氣不打一處來的李小歆使勁捶打了陳鐸兩下,立馬換上笑臉,“許阿姨,是我呀,小歆,我來看看您。”許阿姨卻似乎隻注意到了躲在李小歆身後的陳鐸,她握著手機的手,慢慢垂下,手機中傳出:“您撥打的用戶暫時無法接通。”陳鐸手裡的手機正在顯示許阿姨來電。被許阿姨禮讓,邀請進家,陳鐸局促地坐在沙發上,緊緊挨著李小歆,趁許阿姨倒茶的功夫,陳鐸提議:“咱們跑吧?”“乾嗎呀,多不禮貌。”“等下我忍不住吐出來就禮貌了?”陳鐸目光總是忍不住飄向那日王叔叔躺的地方,在這屋裡每呼吸一口,他都覺得困難。“吐什麼吐,給我咽回去。”李小歆發狠。許阿姨端著兩杯茶出來,幾日不見,許阿姨看起來清瘦了許多,但神色正常,比起那日在院子裡形容枯槁的人,可以說是判若兩人。“許阿姨,不好意思啊。”李小歆正襟危坐的解釋,“我們倆想來看看您,但是又怕打擾到您,所以來到門口又準備走,沒想到您正好出來了,沒嚇到您吧?”“反正嚇到我了。”陳鐸微弱的嘟囔。許阿姨搖搖頭,“怎麼會?我其實應該去找你們的,那天要不是你們進來,我真不知道自己最後會做出什麼傻事來。”陳鐸嘿嘿笑著:“許阿姨,彆客氣了,您看這麼晚了,要是沒什麼事,我們就……”“許阿姨,到底是為什麼呀?王叔叔怎麼會出這樣的事?”李小歆屁股好像粘到了沙發上,一動不動,一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陳鐸已經騰空而起的半個屁股隻好重新坐回去。許阿姨幽幽的看著王叔叔的遺像,遺像上的王叔叔眉清目秀,看起來是四十多歲時候拍的這張照片,眉目炯炯,神采奕奕。“都怪我。”“啊?是您殺的——”陳鐸的話說半截,被李小歆狠狠跺了一腳,咽下了後半句。“是我,是我害了他。”許阿姨悲傷地大哭起來,李小歆攬著許阿姨的肩頭安撫了半天,從早餐鋪裡出來,已經是後半夜了。陳鐸步履虛浮地走進小區,“最近這是怎麼了?我是不是水逆啊,你明天幫我查查星盤,看我是不是……”“許阿姨為什麼好端端給你打電話呢?”李小歆沒理會陳鐸的絮絮叨叨。“肯定是水逆,水逆,我得買串水晶戴一戴。”陳鐸也沒理會李小歆的問題。“如果許阿姨再給你打電話,你一定告訴我她都跟你說什麼了啊,聽到沒有?”李小歆揪住陳鐸的耳朵。陳鐸不理不睬的樣子讓李小歆氣不打一處來。“喂。”李小歆突然拍了拍陳鐸的肩膀。“乾嗎?”陳鐸一回頭,看到李小歆的臉在手機的手電筒燈光下,異常慘白,舌頭伸得老長,他不由得尖叫起來。看著落荒逃竄的陳鐸,李小歆壞壞地笑起來。前方傳來陳鐸踉踉蹌蹌的控訴聲:“李小歆,你以後再進我家門,我就敲斷你的腿。”李小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哼著小曲,搖頭晃腦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