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清野的腰間被插了兩刀,血流不止,當場便昏死了過去。太醫們救治了三天三夜,魏清野才起死回生。瀅方去探望魏清野時已經是他被刺殺的小半個月後。自魏清野受傷後,上門探望的數不勝數,瀅方真不知道那些人是真的擔心魏清野還是隻是為了示好,魏清野傷得那麼重,在他醒來的第二天便有一個接一個的官員上門拜訪,殊不知靜心修養才是正理。瀅方雖與魏清野的關係談不上朋友,但她對魏清野有種天然的好感。尤其是當初審理案子的時候,秦伯淵多次無故針對她,幾乎都是魏清野從中化解的。況且她知道,魏清野的這次受傷,完全不是因為私人的事情。所以等到魏清野的病情稍稍好轉了,瀅方才去探望魏清野。她見到魏清野的時候,他穿著一襲白色直綴,正坐在書房裡看書,許是因為還病著,他的皮膚蒼白如紙,在窗戶透進來陽光的浮動的灰塵裡,他恍若隨時都會消失似的極不真實。“魏大人不是還有傷在身嗎,怎麼不歇息著?”瀅方蹙眉,道:“剛才下官進府的時候,您那管家魏首讓我規勸著您點,那時下官還納悶,現在看,您也真是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魏清野的一雙黑眸亮了亮,倒是難得聽人跟他講這樣的話。他的聲音比往日瑩潤了許多,“我已躺在床榻上休息十多日了。”“十多日又有什麼?當初下官不過撞破了腦袋,就在床上休息了小半個月,所以現在才這麼生龍活虎的。”瀅方從凳子上起身轉了一圈,以證明她是真的休養得很好。魏清野終於合上了手裡的書,看向瀅方的眼神帶著幾分溫和的笑意,“你現在不怕我了?”被魏清野這樣緊緊盯著,瀅方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嘟囔道,“其實也是有點怕的。”魏清野也聽到了,他挑眉,道:“我發現你這一場病後,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你以前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倒有些好奇,究竟是什麼改變了你?”“可能是突然間就懂事了吧。”瀅方囁嚅道。或許是因為魏清野多年以前就認識她,算是見證了她成長的人,魏清野總是愛用長者的口氣跟她說話。魏清野看著瀅方,她微垂著腦袋,姣好的側臉掩映在光影中,她的身量本就算男子中比較纖小的,突然激起了他很久很久都不曾動搖過的心。他不知怎麼就好心提醒道:“你要小心點廖元,他這人雖然看起來不怎麼高調,但也不是什麼簡單人物,他的心眼極小,行事又很謹慎,如今你得罪了他,他勢必是要給你使絆子的。刑部平日裡有什麼經手的文書卷宗之類的,都要查看清楚了,萬不可讓他有可乘之機。”魏清野說得瀅方心裡直發怵,訕訕道:“下官當時以為您和太子提前已經這件把事情查清楚了,隻是為了給我鋪路,所以才想抓住這個機會的,哪裡知道……”“我和太子?”魏清野掂量著瀅方說的這四個字,神色突然冷厲了下來,“我怕你是誤會了什麼吧。我從來不參與你們這些人趨之若鶩的黨派之爭,我心裡有自己的判斷。”瀅方愣了愣,魏清野不是太子一方的人?難道魏清野就是她曾說過的朝堂上的“灰色地帶”?但直覺告訴她,蕭旻提前就知道了廖元的劣行,也知道廖元會被魏清野這次的案件牽扯出來,難道這一切都是蕭旻一手策劃的?這個念頭剛起,瀅方就被自己嚇了一跳。書房裡安靜了下來。半晌,瀅方才道:“下官也並非想要參與到黨派之爭中,隻是太子重用我,自然而然就被外界的人列為了太子一派。”魏清野搖搖頭,顯然,他並不認可瀅方的說法。他入朝為官這麼多年,不是沒有人想要拉攏他,隻是他一顆丹心,行事坦蕩,無論彆人怎樣示好,他都不為其動搖,久而久之,也沒人想要拉他入夥了。他歎息道:“這條路並不好走,望你今後好自為之。”這場本來帶著關心性質的探望就這樣不歡而散。瀅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會那樣地信任魏清野,會把自己的那些事情講給魏清野聽,冥冥中好像有一種奇怪的吸引力,她參不透那是什麼,她隻是知道,魏清野不理解她,她的心裡很難受。因為流民安置問題漸漸得到了解決,流民們也安分了不少,宋梟一下子比前段時間清閒了許多,連著好幾日休沐在家。瀅方因每日都要給宋梟請安,免不得被他訓斥,這幾日憋屈得很。是日,瀅方去給宋梟請安時,宋梟又說讓瀅方把柳梔從娘家接回來。柳梔此去娘家一個月有餘,至今沒有回來。瀅方道:“柳娘子家中出了這等事情,莫讓她在家裡過完年再回來也不遲。”宋梟聽不得彆人反駁他,眉毛登時便皺了起來,“畢竟入了我們家的門,留在娘家那麼多天,像什麼話!”瀅方無語,她忍不住頂撞道:“反正是有名無實,就算不回來……”宋梟怒了,一把扔下自己手上正端著的茶杯,拍案而起。“你這混賬又在說些什麼!”茶杯避過瀅方落在她旁邊的位置,差點就砸到了她,溫熱的茶水透過碎裂的陶瓷濺到她白色的衣衫上,留下暗黃色的印漬。瀅方自覺失言,伏地磕頭道:“父親息怒,是瀅方口不擇言,以後不會了。”宋梟卻沒有息怒,他的視線盤旋在瀅方頭頂,渾厚低沉的聲音裡夾雜著怒氣:“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知不知道什麼可以說,什麼不可以說。難道是你最近太誌得意滿,連分寸都忘了嗎?”瀅方沉默。宋梟見瀅方這副模樣,冷哼了一聲,“走的時候領十大板吧,不給你點懲戒,你還真以為自己了不起了。”瀅方猛地抬起頭,卻見宋梟徑直拂袖而去。她原來在曹家時何曾受過皮肉之苦?儘管她玩鬨調皮,父親曹尹正也隻冷臉訓斥幾句,從不曾體罰過她。要打她板子,休想。她從地上爬起來,剛出書房,院子裡便有兩個大漢像一堵牆似的,攔在出去的必經之路上。“少爺得罪了,老爺說少爺要打完十大板才能離開。”左側的漢子說道。瀅方冷笑道:“要我打板子,不可能,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少爺不要讓我等難做。”“憑什麼我要被打十板子來成全你們?”瀅方柳眉微蹙,“你們若是識相,今日就彆攔我,要不然我出了什麼事情,你們更擔待不起。”兩個大漢被瀅方的話嚇得有些不知所措,兩人對視了一眼,左側的漢子道:“那小人就跟將軍說,少爺今日身體不舒服,所以不願意打板子。”瀅方多看了左側的大漢一眼,他雖然長得粗壯威武,說起話來卻有條有理,是可提拔之才。她點頭道:“你們若是不想牽涉到自己,大可以把所有責任推到我身上,隨你們怎麼編都可以。”兩個大漢又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然後很自覺地為瀅方讓開了路。瀅方剛回靜心院,馬上命人準備馬車去了柳家。柳宣得知柳梔要走時,哇哇大哭。柳梔冷作一張臉,斥道:“哭什麼哭,姐姐跟你說什麼了,男兒有淚不輕彈,你怎麼這麼愛哭,一點也不像我柳家子弟。”宋時忙將柳宣拉至身後,道:“少爺還小,柳娘子倒也不必這麼嚴苛。”柳梔望著宋時身後正在擦眼淚的柳宣,語氣溫和了下來:“我今日便走了,也不知道何時才會回來,他這副模樣,我又怎麼放心就這樣走……”宋時回頭,摸了摸柳宣的頭,道:“少爺聰慧,學什麼都很快,柳娘子彆擔心,若是出了什麼問題,小人也會在一旁幫襯的。”宋時的話讓柳梔心裡安慰不少,她難得的笑了笑,“以後宋府裡的一乾事情,就勞煩宋管家多多提點妾身的弟弟了。”“柳娘子客氣了。”宋時也笑了,溫溫和和的,像是春風吹過山崗似的。柳梔不禁想起前幾日她被熱水燙傷,宋時低頭為她擦藥的模樣,格外的溫柔,她的心裡像是有一片羽毛輕輕劃過。站在一旁的瀅方見柳梔已經交待好柳府的事情,這才道:“你們也不需要太過傷心,兩家隔得這麼近,平日裡多回來就行。”雖聽瀅方這麼說,卻沒有一個人當真,因為大家都知道,已經婚嫁的女子要回娘家,可不是說走就走這麼簡單的。柳梔看了一眼柳宣,又看了一眼宋時,又環繞了一圈周圍的熟悉的陳設,道:“我們這就走了,不必送了。”瀅方跟著柳梔出門的時候,瞥見柳梔眼圈紅紅的。但柳梔這樣的人,又豈會讓自己這副脆弱的模樣落入他人眼裡?等到上馬車時,她的神情已經恢複如常。在休沐的幾天裡,瀅方還抽空去了一次潭澤山。臘月底的京城,天氣空前得晴朗了起來,萬裡無雲,惠風和暢,空氣裡都有被陽光照耀著的溫暖味道。這樣的日子,宜出行。瀅方一大早,便告了宋梟和趙氏,攜了一大隊護院和侍衛浩浩蕩蕩地朝潭澤山奔去。其實她本不想這麼大陣仗,隻是有魏清野被刺殺的事情在前,她不得不慎重起來。時隔三個月,當瀅方再次爬上這座被京人所敬仰的靈山時,心中頓時生出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了死時的情景。阿毓見她麵色不善,指了半山腰上的一座小亭子道:“少爺若是累了,可以去那邊的亭子裡歇歇腳。”瀅方的確已經心餘力絀了,她順著阿毓手指的方向望去,那座亭子裡還有兩女子,一坐一站,亭外有六七個婆子,昂首挺立。應當是出自大戶人家。她現在身為男子,這種情況下,還是少生事為妙。瀅方活動了下腳腕,看向頭頂上蜿蜿蜒蜒的台階,一層又一層仿佛看不到儘頭似的,不知道是在鼓舞自己還是鼓舞他人:“我們繼續走吧,一會到了徊引寺就有客房可以休息了。”潭澤山是座靈山,傳聞太祖入京時,曾經被打到了潭澤山這裡,敵人火燒潭澤山,眼見就要被活活燒死,十一月份的天氣卻忽降傾盆大雨,解救太祖於危難之際。後來,太祖在潭澤山上守了三天三夜,終於等到進京的援兵。入主皇宮後,太祖下令在潭澤山修葺佛寺,以謝天恩。這個寺就是潭澤山半山腰上的徊引寺,香火繁盛幾百年而不衰。皇上沉迷長生之術,當初國師重陽道長就說,潭澤山上靈氣充裕,福澤深厚,利於修煉。所以皇上才會命令工匠們在潭澤山的最高處修葺鐘鼎閣。與徊引寺不同的是,鐘鼎閣是皇上的修煉之地,有層層侍衛把手得水泄不通,除非皇上親自準允,否則無人可以進去。徊引寺是京城唯一的佛寺,又正值年底,燒香拜佛的人很多。瀅方在殿外排隊等了許久,才由一個模樣伶俐的八九歲小沙彌帶進殿內。那尊佛像高達數十米,好像馬上就要衝破殿宇似的。它的外麵通體鑲金,散發著巍峨佛光。佛盤腿坐著,似笑非笑,目光慈悲。在它麵前,似乎萬物渺小如同螻蟻。瀅方恭恭敬敬地磕頭,點香。她記得上次來的時候,她求的是母親病愈,未能如願。那麼這次來,她便求一個母親能夠入土為安,她定好好地活著,將自己的仇報了,若是母親泉下有知,也能讓她安心。瀅方有時候覺得,或許世上真的存在那樣一種可以主宰一切生靈的神秘力量,畢竟世界中千奇百怪的事情那麼多,而個中緣由玄之又玄,譬如她的借屍還魂,難以用正常的理論來解釋。她拿出了事先準備好的銀兩,為寺廟添了一些香火錢。小沙彌帶瀅方進了客房便走了。她在客房裡喝了幾盞茶,吃了幾塊點心墊了肚子,沒歇多久,便叫了阿毓和三個侍衛,跟她一起出去了。畢竟,她來潭澤山的目的本就不是為了單純的祈福。因為瀅方上次也是隨便走走,並沒有留意方向,所以她並不記得記憶裡的那個地方在哪裡,左瞧瞧右看看,轉了一圈又一圈,依舊沒找到路。阿毓和侍衛們都有些納悶,自家主人走得這麼快,哪裡像是看風景呀?一位打水的白胖和尚從一旁路過,瀅方叫住他,雙手合十,恭敬地問道:“請問方丈,不知這徊引寺附近是否有一片楓樹林?”“阿彌陀佛,楓林在徊引寺的背麵,施主隻需要穿過前麵的亭子,再一路向左走就是了。”和尚也雙手合十,他圓溜溜的眼珠子在瀅方身上打量了一圈,發現是正經的大戶人家,道:“施主,現在並不是觀賞楓林的時節,那楓林裡一地的落葉和光禿禿的枝乾,無甚好景色,施主可等明年秋天再來。”話落,白胖和尚便提著兩個空空如也的水桶下山去了。瀅方按著和尚所說,果真找到了她上次來的地方,樹林間的枝葉已經落光了,就跟剛才指路和尚口中所說的一樣,隻剩下了光禿禿的枝乾,景色淒涼黯淡。她踩在腐爛在地上的層層楓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再次回到這裡,卻找不到她來過的痕跡了。她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一路踉踉蹌蹌,終於找到了她跳的那一角懸崖。她閉著眼睛,迎著來自穀間的獵獵寒風,任衣袂飛揚,眼眶裡止不住有東西流了出來,一幕幕的往事如同發生在昨天。過了很久很久,瀅方第一次用威脅的口氣對身後的四人說:“你們什麼都沒看到,知道嗎?”四人麵麵相覷,皆言知道了。瀅方在楓樹林裡來來回回走了好幾遍,她不懂,明明這麼簡單的路,為什麼當初她就是迷路了!難道一切真的就冥冥間注定?她從原路踱步回來,心情低沉,她來這裡的意義是什麼呢?再次回憶一遍當初的痛苦?今天她太失態了,阿毓尚且好說,其他三人均是蕭旻派來的侍衛,他們真的會不把今天的所見所聞告訴蕭旻嗎?她今天太不理智了,她需要冷靜下來。瀅方正低頭暗自懊悔著,忽見腳底有一隻景泰藍鑲紅珊瑚耳環,她順手撿了起來,抬頭環顧四周,前方正好有兩名女子,她連忙叫住前麵兩人。要知道,女子的東西丟了可是大事,要是被一些有心人撿去,清譽也就毀了。“兩位姑娘請留步。”瀅方疾步趕上前麵的兩位女子,她舉起手裡的耳環,問:“請問這隻耳環是你們二位的嗎?”瀅方的目光掃過兩人,走在前麵的藍衫女子左耳有隻一模一樣的耳環,而右耳空空蕩蕩。看來確實是這位姑娘的了。“咦,小姐,”後麵的粉衣女子驚奇地從瀅方的手裡抓過耳環,看向藍衫女子的耳垂,叫道:“小姐,你的耳環什麼時候掉了?”藍衫女子慌張得摸了摸耳垂,從粉衣女子的手裡拿回耳環,仔細看了看,確定是自己丟失的耳環,十分感激地對瀅方說:“對,這個耳環是我的,謝過公子了。瞧我和丫鬟也不注意,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丟的。”瀅方笑了笑,指著她們身後不遠的地方道:“就在後麵撿到的,應該是剛剛掉的,姑娘不必在意。”藍衫女子仍是千恩萬謝,不知道怎樣報答瀅方才好。在瀅方的推脫之下,小姐道:“公子既不收那些俗物,不如告訴我姓名吧,總得知道了恩人的姓名,才可以在佛堂上多為恩人祈福啊。”瀅方苦笑,這位藍衫女子要是知道了自己的姓名,恐怕就不是這個態度了。畢竟,她在京城臭名昭著。“我姓宋,名瀅方。”沒有預想中的避之不及,藍衫女子的眼裡沒有出現一丁點害怕和厭惡的情緒,她驚訝道:“你是宋將軍之子宋瀅方?那你認識我哥哥了?”“你哥哥?你哥哥是誰?”瀅方自覺認識的人不多。“我姓杜,名芙。哥哥名叫杜騫。”杜芙莞爾笑道,因為這一點點的交集,她覺得和瀅方十分投緣。事實上,她從來就不覺得宋瀅方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因為她的哥哥杜騫也被京人傳得無才無德,品行不端,但隻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他待人熱情友善,才華斐然,隻是沒有用武之地而已。杜騫。瀅方從杜芙的口中再次捕捉到這個名字時還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自那次酒宴後,杜騫曾多次約瀅方出門,她均以政務繁忙為由拒絕了,所以時至今日,他們已經好久都沒有見過麵了。瀅方麵上仍不動聲色地笑道:“原來你就是杜太傅的嫡女啊,早就耳聞太傅之女嫻靜溫柔,端莊賢淑,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杜芙的臉微微有些紅了,她抿唇笑道:“都是京城裡那些無聊的長舌婦人隨口說的,當不得真。”“杜姑娘不必自謙,”瀅方搖頭笑道,杜芙的才情她還是知道的,八歲能詩就是比之男子也不在差的。不過她並沒有跟杜芙繼續深聊下去的意思,指了指天邊橘黃色的落日餘暉,道:“我還要趕天黑之前回家,就不在此叨擾杜姑娘了。”杜芙的眼裡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這才與瀅方告辭。她站在原地,傍晚的涼風吹起她藍色的裙擺,猶如浪花朵朵。她望著瀅方離去的背影,眸子異常清亮。日子過得飛快,眨眼間便到年底了。除夕那日,太子蕭旻如往年慣例般,召集群臣及其家眷參加宮中宴會。瀅方、宋梟、宋湘和趙氏都被太子邀請了。因為要做足不和的表麵功夫,宋梟、趙氏和宋湘一路,早早離府了,而瀅方獨自一人在宴會上姍姍來遲。這次的宴會規模宏大,奉天殿內外布滿了桌椅,裡外均有教坊司表演歌舞樂曲。明燈亮起,大紅燈籠高高掛著,路上的大臣和官眷來來往往,還未進奉天殿,瀅方就聽到了各種嘈雜的聲音,她還是頭一次見皇宮裡這麼熱鬨,沒想到冰冷冷的宮殿也能如此富有人情味。瀅方跟著引路的太監慢慢走著,後麵似乎有人在叫她。“瀅方兄!”瀅方回眸,隻見杜騫一身深藍色雲緞圓領袍,笑著朝她大步走了過來。“瀅方兄,自上次一彆後,多日未見了。今日見到你,甚是欣喜。”他的笑意噙在嘴角,眉眼灼灼似光,仿佛經年未見的老友一般。他並沒有隨眾人叫她宋大人,而是叫了更顯親昵的“瀅方兄”,但卻無比親切自然,難以讓瀅方討厭起來。瀅方有些尷尬,自從那次宴會之後,杜騫也曾數次向府中遞過請帖,都被她以事務繁忙推拒了。真是沒想到,這次會在這裡被他單獨抓住。“杜騫兄是一個人來的嗎?”瀅方環顧四周,發現他也隻獨自一人,因而發問。杜騫的黑眸裡閃過一絲異樣,但這種異樣很快就被他以淺淺的微笑斂去了,“適才我有事在身,因而來晚了一步。父親母親和妹妹早已來了,現不知坐在哪裡。”瀅方盯著杜騫,或許是因為連日以來審理案件的經驗,她不由想到,除夕之夜,能有什麼事情需要處理!之前她就聽說過,杜騫是庶子,並不得太傅杜旬的喜歡。“我也是。”瀅方斂眉笑道,她指了指奉天殿裡麵人滿如患的坐席,道:“杜騫兄,我看裡麵已經快要開始了,我們先進去吧。”杜騫頷首,瀅方剛邁出了一步,就聽見杜騫叫住她,用溫厚的聲音跟她道:“上次你幫了我妹妹的事還未曾感謝你,等我家新修建的園子完工了,你務必要來一起遊玩啊。”他怎麼在這種場合提及她跟杜芙!瀅方環顧了一圈四周,幸而沒什麼人注意到。她連忙答應了下來,匆匆進奉天殿去了。大抵是因為宋家父子不和的消息人儘皆知,瀅方雖坐在殿內,卻不與宋梟一席。男女不同席,宋湘和趙氏自然也不跟瀅方坐一起,她在殿內掃視了一圈,趙氏和宋湘坐在家眷席上,正和京城的貴婦們聊得儘興,並沒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突然間似乎有一道灼熱的目光看向她,瀅方順著目光望去,隻見杜芙正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四目相對,瀅方微微一笑,算是打過招呼。杜芙也點頭示意。好像有什麼東西就順著這樣的目光中被流淌了過去。瀅方和杜芙的對視,被緊跟著走進來的人看在眼裡,他的眸子暗了暗,嘴角勾起微不可查的弧度。瀅方由太監引著坐到了位置上,她看了一圈,這一桌上並沒有熟悉的人,倒是有一位早已有過耳聞,此刻那雙桃花眼也正在目不轉睛地打量著自己。葉子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