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屠殺人類的準備工作,大都是假借上帝或人們想象中所虛構出來的神靈的名義來乾的。犯人上絞架的時候總是由神甫主持儀式,他們的出場惹犯人們討厭。世界大戰這個屠場上自然也短不了教士的一番祝福。所有軍隊的隨軍神甫們都做祈禱、舉行彌撒,替給他們飯碗的那一邊祈求勝利。參加兵變的被執行死刑的時候,必然有個教士在場。參加捷克義勇兵團的人執行死刑的時候,也有一個教士在場。整個歐洲,人們就像牲畜般被趕往屠場,趕他們的是一幫屠夫——包括皇帝、國王和彆的權勢——也包括各種支派的教士。在前線,彌撤總要做上兩台。一台是在軍隊開往前線的時候,一台是在爬出壕溝,在流血、屠殺之前。{{二}}帥克做的淡甜酒非常可口,遠比所有老水手們釀的好。這種淡甜酒就是十八世紀的海盜們喝了,也一定會稱心的。神甫十分高興。“你在哪兒學來的本事,做這麼一手好淡甜酒?”“那是多年前當我流浪的時候,”帥克回答說。“不來梅⑴一個水手教我的,他是個道地的硬小子。他說淡甜酒應該凶到足夠叫一個人從英吉利海峽的這邊漂到那邊去。他說,要是一個人喝下不夠勁頭兒的淡甜酒,掉到海裡就會像塊石頭一樣沉了下去。”“帥克,肚子裡喝進這淡甜酒,咱們一定有一台頭等的彌撒好做了,”神甫說。“可是我想臨走之前應當對你講幾句話。做一台軍人彌撒可不是兒戲。那可不像在拘留營的那種彌撒,或者對那群下流的飯桶講道。嗬,可不那麼容易。你得把全副本事都掏出來。我們有一座露天祭台,那是可以折疊起來放在衣袋裡的玩意兒。演習場上一切都準備好了。木匠已經搭起一座祭台來。咱們的聖體匣是從布裡沃諾夫借來的。我本應當自己有一隻聖爵,可是那玩意兒可……”他又沉默下來了。“就算它丟了吧。那麼,咱們可以把第七十五聯隊魏廷格爾中尉的銀杯借來用。那是好久以前他代表體育愛好者俱樂部賽跑得來的獎品。以前他是個很好的賽跑家。從維也納到穆德靈的二十五英裡馬拉鬆越野賽跑,他才用了一小時又四十八分。他老是跟我們吹那檔子事。昨天我跟他說妥啦。”野戰祭台是維也納的莫裡茲·馬勒爾——一家猶太人開的公司製造的,他們專門製造各種聖像和做彌撤用的物器。祭台由三部分構成,上麵厚厚地塗著金色,就跟一般教堂一樣輝煌。祭台構成的三個部分上麵畫的東西,沒有豐富的想象力是不可能辨識的。隻有一個人像是突出的:畫麵上是個一絲不掛的男人,頭上現出光輪,通身都發青。左右各有一個插了翅膀的東西,原意是代表天使,樣子活像傳說裡的妖怪,像是帶翅膀的野貓和《啟示錄》⑵裡的獸類交配出來的。帥克把這座露天祭台妥妥貼貼地放進了馬車,然後自己跟趕車的坐在前廂,神甫一個人就舒舒服服地坐在馬車裡頭,兩隻腳搭在象征著三位一體的祭台上麵。這時候,壯丁們在演習場上等得不耐煩了,他們已經等了很久。因為帥克和神甫先得到魏廷格爾中尉那裡去借銀杯,然後還得到布裡沃諾夫修道院去借聖體匣、聖餅盒和其他做彌撒的物器,包括一瓶聖餐用的酒。這就說明做一台彌撒一點兒也不容易。“我們乾這種活全憑一陣心血來潮!”帥克對馬車夫說。他說對了。因為他們到了演習場,走進講台,木頭架子旁邊放了張桌子,上麵安設的就是野戰祭台。這時才發現神甫把輔祭忘掉了。過去這個職務是由一個步兵擔任的,但是那人想辦法調到通訊隊,隨著就上前線啦。“長官,沒關係,那個差事我可以乾。”帥克說。“你懂得怎麼乾嗎?”“我以前可沒乾過,”帥克回答說。“可是不妨試它一試。打起仗來人人都在做著過去做夢也不會做的事。也不過在您講完Dominusvobiscum那句經文以後,我扯上它一句etcumspiritutuo——您放心,我保險沒錯兒。然後就是那檔子舒服差事:圍著您繞一陣,像一隻站在熟磚上的貓似的。然後給您洗手,把酒從杯裡倒出來……”“好吧,”神甫說。“可是你可彆替我斟水呀。我想我最好馬上把第二隻杯裝上酒。反正我時時都會告訴你,是該走到右邊去還是左邊。如果我輕輕打一聲口哨,那就是右邊;兩聲,就是左邊。禱文你也用不著發愁。你心裡不緊張吧?”“長官,我任啥也不怕。可以說,這輔祭的事我乾起來容易得很。”事情很順利地就過去了。神甫的說教很簡練:“士兵們!今天在這裡集會是為了在你們走上戰場以前先把你們的心轉向天主,求他賜給咱們勝利,保佑咱們平平安安的。我不多說了,祝你們一切都好!”“稍息!”站在左翼的老上校喊道。靠近祭台站著的士兵們都十分奇怪,神甫在做彌撒的時候乾什麼要打口哨。帥克對於暗號表現得機警而且有把握。他一下走到祭台的右邊,一下又轉到左邊去,嘴裡隻是不停地念著:“Etcumspiritutuo.”看來真好像個紅印第安人圍著祭石在跳戰舞。最後,神甫吩咐說:“讓我們祈禱!”頓時塵土飛揚,一片灰色製服朝著魏廷格爾中尉代表體育愛好者俱樂部參加維也納到穆德靈之間馬拉鬆越野賽跑獲得的銀杯,屈膝跪了下來。銀杯裡的酒盛得滿滿的。神甫擺弄那酒的結果,可以用台下士兵們私下交談的一句話來形容:“他全都喝下去啦。”這種表演重複了一遍。然後,又一聲“讓我們祈禱!”隨著,軍樂隊奏著“主佑我等”的調子打起步子來,他們成四人隊形走出去了。“把那些玩意兒都撿到一起,”神甫吩咐帥克說,手指著露天祭台。“我們好把它們還給原主。”於是,他們又同馬車夫一起回去了,除了那瓶聖餐用的酒,樣樣物器都規規矩矩地歸還了。到家以後,先吩咐那倒楣的馬車夫去司令部領他這趟長途生意的車錢,然後帥克對神甫說:“報告長官,輔祭和主持聖餐禮的人必須是同一個教派嗎?”“當然喲,不然的話彌撤就不靈啦。”神甫回答說。“那麼,長官,剛才可鑄成大錯了,”帥克說。“我什麼教派也不屬。這就是我的運氣。”神甫望了望帥克,沉吟了一下,然後拍拍他的肩膀說:“瓶子裡還剩下一點聖餐用的酒,你把它喝掉吧,就隻當你入教啦。”⑴不來梅是德國的一個港埠。⑵《啟示錄》是《新約》中最後一卷。其中描寫許多“世界末日”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