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所有人都討厭鼠,但好像永遠沒有人說討厭他什麼。鼠長得並不難看,隻是瘦小一些,皮膚黑了一些。本來大學裡這樣的男生就很多,但卻沒有人像鼠那樣,總是讓人第一眼看到他就想到灰溜溜的老鼠。鼠無論是在上課還是在宿舍裡都是自己一個人,很少有人去招呼他,他也從來不和彆人打招呼。在大學裡有人對彆人不理不睬叫做酷,反而被人注意。而鼠卻正相反,他是無論在哪,都像坐在角落裡一樣,從來沒有人注意到。這種無端被人忽略也可以算得上是很奇怪的現象,不過這世上本來有許多事就是我們根本無法解釋的。鼠每次上課都坐在第一排,可是從來不會有哪個老師記住他。就算是他的同學,我們有時也無法接受。每次見到他都好像莫明其妙地他就站在我們麵前,而且每次看到鼠,總感覺心裡很不舒服。開始我們不了解是什麼讓鼠看起來是那麼討厭,後來我們發現鼠看人的眼神很怪,真的很怪,但怎麼怪,我們也說不出來。我們在上心理課時,心理老師對我們講:人的性格決定了自身的一切,你也許並不這麼認為,那是因為你還沒有發現。有一些是非常明顯的,而有一些卻深深隱藏起來,可是那些才是我們真正無法改變的。他說完這段話,就指著下麵的一個同學叫他走上講台,隨便站在講台上。隨便的意思就是怎麼樣都行,這算是個實驗。鼠麵對著老師,一邊把身子向後躲一邊搖頭,老師堅持讓他上來。鼠訕笑著走上台,不住回頭望著我們。他先麵對我們站在老師的講台前,然後回頭望了望教師,隨即走到講台左麵,向老師靠近了些。他又回頭望了望老師,老師隻是看著他笑。鼠的上身不停地搖擺,頭似上了發條一般,一會衝我們一會衝老師。就在他又想動的時候,老師向他招了招手示意鼠停下,然後把雙手交叉放在講台上,上身向前傾似乎把整個身體都壓在講台上的兩隻手臂上。他依然對鼠笑著,問他。這位同學,你在怕什麼?一直到現在,我都希望自己也可以做到我們心理老師那樣的動作,說著同樣的話。我不知怎麼形容那樣的動作、那樣的言語到底具有何種魅力,但每一次想到都會聯想到一種動物——獅子。那是王者的優雅,強悍讓人自願折服。其實說起來,我的心理老師形象一點都不高大,隻有一米六的個子,而且有著致命的缺陷。老師他是小兒麻痹後遺症,一條腿還像十歲孩子的腿一樣細小。從背影看他穿著白大衣的樣子很滑稽,但看著他時沒有人笑。這是我第一次對人格魅力這個詞從抽象到形象的認識,可惜我到現在也做不到,不過我並不感覺遺憾,因為我現在已經懂得自己必須經過一種東西的沉澱才會達到老師那樣的境界,那種東西人們通常叫它歲月。在這裡說心理老師的動作的優雅也隻是為了襯托鼠的猥瑣。鼠聽了老師的話第一反應竟是飛快回到座位上,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我們都笑了,老師沒有笑。他讓鼠站起來,鼠坐在座位上看著老師,他不想站起來。老師沒有在意,他問鼠。你躲躲閃閃的,有人抓你嗎?鼠不說話,隻是望著老師,他的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但這表情讓鼠看起來更加討厭了,所有同學都開始噓他,本來這堂心理課上得十分輕鬆,但鼠的表現卻讓課堂裡的氣氛莫名尷尬起來。就連一些女同學都在小聲說。你有屁快放呀。心理老師並沒有在意,他從講台上抬起身子對大家說。看到了嗎?膽小鼠輩就是說這名同學的。我們一起哄笑起來,可是鼠還是維持著剛才的表情,好像老師和同學嘲笑並不是自己一樣。老師回過身子在黑板上寫著字,課堂裡靜了下來,我們才覺得剛才發生的這一切和老師在課堂上講的東西並沒有太大關係,或者是因為鼠的莫名其妙讓這節課也顯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可是過了幾分鐘,心理老師轉過身麵對我們,突然歎了口氣。這幾分鐘,我一直等這名同學反駁甚至上台來揍我。可惜這名同學讓我很失望,不過卻證明我剛才說的話,這名同學的鼠性已經是根深蒂固。也就是從那天起我們都開始叫鼠為鼠的。這下對於我們為什麼總那麼討厭鼠的原因也豁然開朗,鼠就像一隻老鼠一樣生活在我們身邊。他走路輕手輕腳,說話時眼神搖晃不定,從來不對人說真話,甚至吃個雞腿都會等到半夜躲在被窩裡吃。這樣的男人在宿舍裡當然十分討厭,不過還好因為鼠從來都躲開我們,才不至於我們把心裡對他的討厭發作出來。不過也有例外,有一天鼠的宿舍裡差點打起來,我們趕過去才發現睡在鼠上鋪的同學正要打鼠,我們拉開以後,那同學臉紅脖子粗的不說話,隻罵鼠鬼鬼祟祟,鼠坐在自己的床上卻沒有什麼反應。過了好久我們才知道原因,原來那同學躺在床上無聊,見屋裡沒有人便打起手槍來。就在興高采烈時卻突然發現鼠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躺在下鋪,眼睛還直勾勾地向上望著。那同學當時差點沒嚇成陽萎,惱羞成怒當然要去揍鼠了。從那以後,鼠在宿舍裡更是沒有人理會了。其實那節心理課以後,心理老師曾經單獨找過鼠幾回,可能是想幫幫鼠吧。我曾經見過一次心理老師與鼠在校園裡淡話,心理老師談的很用心,而鼠的態度卻一如既往的無所謂,眼睛從來沒有麵對心理老師。結果沒過兩次心理老師就不再找鼠了,而這時我卻開始留意起鼠來。有一半是因為鼠這個人,有一半是因為醫學院的課程實在不夠人文,上課時你得自己找點樂子。鼠在課堂上實在沒有什麼看頭,他從來不和彆人說話,也從來不注意聽講,從他的眼神能看出來。鼠的眼睛永遠是四上轉著,但他在看什麼誰也不知道。不過經過幾天的觀察我終於發現鼠的異常之處,鼠的手總是放在課桌下,他不知道在弄些什麼,不時會把手抬起粘一下嘴唇。好像是吃東西,但頻率很快,而且也看不到鼠拿著什麼吃的東西。我被鼠的異常行為弄得心癢癢的,為了知道他到底在做什麼,我特意和坐在鼠身後的同學換了課位。坐在鼠身後,我悄悄把頭向前伸,想看看看鼠的手裡到底拿著什麼。開始鼠的手是放在褲兜裡的,後來沒有多久,鼠的手就從褲兜抽出來,拿著什麼東西在椅背上不停地蹭著,隻是手腕在動,所以你隻看鼠的上身根本看不到他手的動作。隨著他手動來動去我聞到了一股香味,很熟悉的香味。是香味橡皮的香味,就是那種我們小時候都用的,白白的那種,四四方方的外麵總有一層薄塑料,橡皮身上總貼著漂亮的圖案。就是這種香香的橡皮,我們小時也總喜歡把它放在課桌上磨,磨出香香的味道,但我想不到鼠現在還玩這個。蹭了一會,鼠用食指點著椅背上一粒粒地橡皮沫,然後再把食指放在嘴唇上。就這樣,鼠一邊吃著嘴裡的橡皮一邊再用力磨著手裡的橡皮,一節課竟然吃完了大半塊的橡皮。我突然明白為什麼平時在食堂裡很少見到鼠這個家夥了,還有鼠這麼瘦是不是也是因為吃橡皮的原因呢。不過很奇怪,鼠每節課都在不停地吃橡皮,仿佛橡皮是多好吃的東西一樣。但我知道橡皮的味道,誰小時候沒做過吃橡皮吃鉛筆的傻事呢。我隻是在奇怪鼠倒底有多少塊橡皮可以讓他這樣的吃,因為連續幾天,鼠在課堂上大多是吃橡皮度過的,而我卻是看著他吃橡皮度過的。我把這件事告訴了鼠宿舍裡的同學,不過他們好像見怪不怪。有一個同學從地上撿起一張超市的單子給我,我知道那一定是鼠去超市買東西的單子,因為上麵印著橡皮的數量是一打。同學對我說,鼠每次去超市或者文具店一定會買橡皮。他們雖然感到奇怪卻沒有問過他,不過現在謎底揭開了。有幾次我想跑到廁所裡看看鼠的大便是什麼樣的,不過因為這個計劃太過惡心,所以就沒有實施。隻是有段時間我一上廁所就想到鼠,一想到鼠就想到了另一個詞——橡皮泥!沒有人會想到,就這樣鬼鬼祟祟的鼠也會發火。而且那次鼠發火驚動了整個宿舍樓,我沒看見,聽說鼠拿著拖布要和全宿舍裡的人拚命,原因是鼠養的那隻小白鼠被他宿舍裡的人給打死了。那時我們正值大二,每周都有一節藥理實驗課。實驗課內容大多是把各種藥注射進小白鼠身體裡,看其藥理反應。每次上課我們都會去取一百隻小白鼠做實驗,但實際用小白鼠數不會超過八十隻。結果每堂藥理實驗課結束前都是對小白鼠大屠殺,無論是那些做完實驗沒有死去的還是沒有做過實驗的。因為無菌白鼠一但從無菌飼養室拿到實驗室就已經成了有菌的了,這樣的白鼠不能再拿回飼養室隻能除掉。最通常的方法是握住小白鼠的身體,然後抓住它的尾巴用力一扯,小白鼠的脊椎瞬間被拉斷就會馬上死去。雖然我們對上實驗課並不是很有熱情,但對於殺生,我們卻動用了大家所有的創造力。用水淹、用電擊、用硬物壓。那時我們還會記錄小白鼠大多在水裡多少時間會被淹死,從多高的樓上扔下必摔死……不過有時也會覺得這種雪白長著紅色眼睛的小家夥挺可愛,我也曾經把一隻小白鼠握在白大衣的衣兜裡一整節實驗課。那隻小白鼠是《小汗的名單》裡唯一逃出納粹屠殺的幸存者。我把它養在宿舍裡,還給它起名字叫做白玉堂。不過小白鼠養起來很煩,小白鼠必須不停地吃東西磨牙,要不然牙齒就會越長越長,所以你會整晚都聽到“哢嚓”聲。而且養了小白鼠屋子裡就有著很濃烈的臊味,不出一個星期我就沒辦法忍受了,最後還是把白玉堂偷偷放生在校園裡了。鼠當時也養了一隻小白鼠,他宿舍裡的同學為此叫苦不喋。他們都要鼠把小白鼠扔掉,可是鼠不同意。他把小白鼠放在一個小鐵筒裡,還小心地把鐵筒放在床頭。每天一下課就精心地喂它吃東西,有空還把它放在手裡。那隻小白鼠聽說也是十分懂事,在鼠的手裡不動不動。看鼠對小白鼠那麼情有獨衷,他們宿舍裡的人都譏笑說那小白鼠是鼠的兒子,鼠一點都不在乎。可是彆人在乎,每天被那小白鼠煩得要命。終於有一天鼠的上鋪的那個同學趁鼠不在偷偷把裝小白鼠的鐵筒裡放在窗台外麵,打算去騙鼠。果然鼠回來沒有找到鐵筒十分緊張,問那個同學看沒看到小白鼠。那個同學拿出一張餅讓鼠看上麵的牙痕,鼠你看你養的耗子,把我的餅都給咬了。我們一致決定不能再讓你養它了,剛才已經把那老鼠和鐵筒都給扔了。這可是我們宿舍成員的一致決定。鼠眼睛直直地看著那個同學,然後又看了看其它的同學,其它的同學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鼠不說話,隻是往後退。最後退到牆角,他突然操起一把拖布高高舉起,大叫了一聲。我操你媽。那一嗓子整個宿舍樓裡的同學都聽到了。大家趕過去時鼠正揮舞著手裡的拖布,嘴裡還亂七八糟地喊著呢。屋子裡的人嚇得都退到了窗戶邊上他們衝著鼠說,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鼠不理他們,隻是自顧自揮舞著手裡的拖布,嘴裡不清不楚地喊著。最後大家把鼠給拉住了,拿下鼠手裡的拖布,鼠像虛脫了一樣坐在了地上。那個同學連忙把鐵筒從窗台後拿出來,遞給了鼠說,我們哪能不經你同意就扔呀,我們就是逗你玩呢。其它同學也跟著點頭,鼠接過鐵筒看了看裡麵完好無損的小白鼠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抬起頭衝著同學們嘿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這些都是鼠宿舍裡的同學後來告訴我的,在鼠休學之前他們誰都不再談論鼠了。因為鼠後來幾天的樣子實在讓他們害怕。鼠的眼神越來越奇怪,甚至可以說可怕。特彆是那個睡在鼠上鋪的同學,到現在一談起鼠時他就說總是感覺惡心。有一天早晨他還沒有起床,鼠就站在他的床邊。臉對著他的臉,把他嚇了一跳。鼠見他醒了就笑了。鼠問他昨晚睡得好不好,那同學愣了愣不知道鼠是什麼意思。鼠繼續笑著問他昨天有沒有聽到小白鼠磨牙呀。那同學搖搖頭,鼠把手裡的小鐵筒舉了起來放在那同學的眼前讓他看。你看,以後它再也不磨牙了,你就放心睡吧。那同學就因為往鐵筒裡望了一眼,結果吐了一上午。筒裡的小白鼠躺在那裡,早就沒有了生氣。小白鼠的脖子上有一個血洞,旁邊的毛上也粘滿了血。那白鼠是被人掐死的,鼠的手指用力得都插進了小白鼠的身體,小白鼠的腸子也從肛門擠中蹭在鐵筒的壁上。那同學看完臉嚇得煞白,跳下床拿著臉盆就吐了起來。吐完以後看著站在身邊依然笑眯眯的鼠卻不敢發作。從那以後宿舍裡的人再也沒有人和鼠說話。還好,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裡,鼠就受傷休學了,要不然鼠宿舍裡的同學真的是度日如年了。其實鼠會受傷是很出乎人意料的。我們班在勞動時意外地從花壇裡挖出了幾個玻璃瓶子,上麵的標簽已經看不清字了,想是很久以前就埋在這裡的。我們問找來導員,導員也不知道這是什麼,說大概是以前醫院處理的藥品或者化學劑,最後讓我們原封不動再把它們埋好就算了。結果就在這天晚上,鼠就出事了。當時鼠的父親來到學校,想讓學校賠些錢,畢竟是在學校裡受的傷。不過學校絲毫不理會鼠的父親的歇斯底裡,學校反而說鼠有偷學校東西的嫌疑。說來也是,誰也沒有想到鼠會半夜跑去偷偷把埋在花壇裡的幾個瓶子又給挖了出來。鼠怕彆人發現就把幾個瓶子緊緊貼著肚皮放在衣服裡,結果被保衛科的人發現了,他們要鼠站住。鼠不敢站住,就跑,結果一下跌倒在路上,身子把瓶子都壓碎了,鼠一下子就疼得昏了過去。其實並沒有玻璃碎片刺進鼠的肚子,最多也隻是劃破了點皮。是那幾個瓶子裡放的都是硝酸,也許是當初學校沒有來得及銷毀就草草埋在花壇裡的,結果鼠的肚皮是深度燒傷,差點把小DD也燒掉。鼠的父親離開學校時我也在場,他想把鼠的東西打包帶回家。當鼠的父親打開鼠的櫃子時,發現櫃子裡除了放著幾盒橡皮以外,還放著好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看樣子都是鼠不知什麼時候撿回來的或者是從實驗室裡拿出來的,燒瓶、溫度計、酒精燈……什麼都有,鼠的父親臉色越來越難看,最後罵了一句,就把鼠的東西全給扔到了樓下,他沒拿走一樣鼠的東西,包括鼠的書。從此我就再沒有見過鼠,其它同學也沒有誰再聽說過鼠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