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有一個盒子,就放在她的枕頭下麵。我總看見她像寶貝一樣捧著那個曾經裝著麥乳精的鐵盒子,開始我總想去看看裡麵有些什麼,可是蘭總是笑著搖頭。一天下午當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她的床上時,她慢慢在床上挪動身子,背靠著床頭。陽光打在她的臉上,異常的蒼白,蘭的嘴唇很薄而且沒有一點血色。她的眼神凝重,雙手捧著鐵盒端正地擺在腿上。我坐在她的旁邊,仰起頭看著她的臉,時間久了頭便漸漸眩暈。她打開盒子的蓋子,卻不拿給我看,輕輕地把右手伸進盒子裡,再拿出來時,食指與中指之間已經夾著一個玻璃球。我以為會是怎麼樣的寶貝,卻沒想到隻是一個嵌著藍綠花瓣的玻璃球。蘭小心地把玻璃球放在我的手心裡,然後繼續在盒子裡掏著,一顆、兩顆、三顆……一共七顆玻璃球,不同的顏色,不同的花瓣,蘭一顆一顆地把玻璃球放在我手上,我也不由地鄭重地用雙手捧著。蘭仔細地看著我手中的玻璃球,然後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個全綠的玻璃球,向著陽光高高舉起,陽光透過玻璃球射在我的身上,是一個圓圓的光圈,蘭笑了,她笑得露出了牙齒,卻沒有一點聲音。我也笑了,我的笑聲一直傳到了屋外,大娘走進來,手裡拿著煮花生,放在桌上,臨走時她輕輕撫著我的頭,大娘的手指間也有著五香花生的味道,到現在我還是愛吃五香花生。蘭很少吃東西,連水也不見她去喝。我摸過她的身體,是隔著被子,她的胯骨像沙灘露出的石角惡狠狠地硌著我的身體,腿上的肌肉已經萎縮沒有一點彈性,蘭的手臂如同六、七歲的孩子,媽曾經握過,險些落下淚來,她每天都在家留下水果與零食讓我帶去大娘家與蘭一起吃,可是我帶去的東西蘭從來不吃,隻是拿在手裡不停把玩,放在鼻子下貪婪地聞著,然後在我吃完自己的那分以後再把她那分讓給我。我開始以為蘭不愛吃東西,可是有一次蘭很焦急地用敲打著床板,大娘從屋外走了進來,蘭飛快地用手語跟大娘交淡。大娘不以為然地從床下拿出便盆,蘭的臉騰地一下就紅了起來,拚命地搖著頭。大娘笑了,哎呀,還害臊呀,你還怕小明兒看呀。那天晚上我跟媽說了這事,媽告訴我以後再有那樣的事情就走到屋外去,而且也不要我再去大娘家吃東西了。可是我沒有告訴媽,從那以後蘭不用再叫大娘,每次都是我拿著便盆扶著蘭的了。我沒想到老大會在暑假時給我打傳呼,我回電話時不自覺地有些心慌。老大和我閒談了幾句以後突然問我。杜明,你怎麼了?你在哪呢?旁邊有什麼聲兒。我連忙打著哈哈,我在學校呢,旁邊什麼也沒有呀。老大哦了一聲就什麼也沒有再說了。我放下手機,望著天花板愣了好久。快要開學了,這個房子還要不要租下去呢?開學了以後,我們的專業課已經沒有多少課了。偶爾我還是會回醫院,我喜歡醫生辦公室下午明亮的陽光。坐在充滿來蘇味道的辦公室裡,等待著午後第一縷陽光照在我穿著白大衣的身上,那時的我純潔如雪白。我喜歡在陽光下什麼也不想,懶懶的如同辦公室裡的一桌一椅,靜悄悄等待時光流逝。一直挨到晚上五點鐘,隨著下班的人流一起走出醫院,我也如同完成一次輪回般輕鬆。租的房子還沒有退,有一次同學來到了這個小屋像發現寶藏一般驚叫,杜明,你怎麼租了個這麼好的房子,簡直就是為了偷情而造的。一間十幾平的小平房,獨門獨戶。門前的院子種滿小花,屋後是一條鐵路,每夜十點鐘準時有一輛火車經過。一到那時整個屋子也會跟著鐵軌的節奏跳舞,哢嚓、哢嚓。屋子原來的主人為了保暖,在原來薄薄的屋壁上又粘上一層木板,沒有上過色的木頭上滿是樹結——一些不規則的黑色圓圈。屋子裡除了一張床一個衣櫃就再也沒有什麼了,水泥的地麵已經裂成一塊一塊的,晚霞可以透過屋子唯一的窗照在床上,照在地麵。床上是藍色的花格床單,地麵是如同圖騰一般詭異的圖案。房東租給我房子時如釋重負,那房子離醫院太近,晚上會聽見如同哭泣的聲音。我卻告訴他,那風聲聽起來很舒服。後來很多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小屋子,都跑來跟我借。用來和女朋友或者在醫院裡剛泡到的小護士過夜,就連一百塊不到的房租也有許多人要幫我付。我當然不會拒絕,隻是告訴他們在用完屋子要幫我洗床單和倒垃圾。這樣的小小要求當然也沒有人拒絕,於是每次在有人跟我借房子的當天我都會回到我的小屋把床上的藍色床單換成紅色床單,再將鑰匙交給他們。老大也開始實習了,我們見麵的次數不像以前那麼多了。有時老大還會打電話給我,他每次都會笑嘻嘻的跟我借房子,說馬上就要用了,我這個兄弟不能不幫他呀。我每次都滿口答應,卻眼看過了三個月也不見他來拿鑰匙。我晚上睡不著覺時就拿著小屋的鑰匙對著月光,一直苦笑。沒有人用我的小屋時,我還是會回到小屋。把屋子打掃乾淨,床上換上藍色小格床單,躺在上麵貪婪地聞著上麵的味道。那藍色床單我從來沒有洗過,因為用手小心摸索,就會摸到在床單上幾塊硬硬的痕跡。幾滴花瓣般的血跡顏色雖然黯淡,卻像床單上的印花,那樣清晰醒目。我和晶的第一次,時間漫長的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晶躺在我的下麵,眼睛緊緊閉著,她的額頭上滲出不少汗水,嘴微張著露出兩片可愛的兔牙。我輕輕吻著她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耳……手指劃過晶的皮膚時她緊皺著眉頭,身子微微顫抖,雙手緊緊抓著身子下麵的藍色床單。我想也許我應該停下吧,可是當我直起身子時晶的雙手卻猛地抓住我頭,把它按在了自己的胸口上。杜明,要我!我拚命地撞擊著她的身體,不顧她的喊叫,不顧她的眼淚,晶的牙齒嵌進了我肩膀的肌肉。……我用紙巾輕輕擦拭著晶的身體,她還緊皺著眉。我讓看她紙巾上鮮紅的血跡,她開始歎息。杜明呀,你怎麼會這麼狠心。晶用紙巾小心按在我肩上的傷口,我故做輕鬆。晶看著紙巾上的血跡,我連忙學她歎息。晶呀,你怎麼會這麼狠心。晶連忙抱緊了我,一邊吻著我的傷口一邊說著對不起。我打開燈尋找著床單上的血跡,然後用嘴唇去濕潤手指蘸著肩上的傷口的血。然後輕輕描在晶身下血跡的邊緣。這是一朵花,生命的花!有你的血,也有我的血。那天我們要了再要,聽不見火車轟隆,看不見日出日落,直到兩個人都昏睡過去。老大突然找我喝酒,弄得我有點不知所措。我小心地看著他的臉,還好看不出任何異常。老大看上去很高興,點了幾個菜直接就叫了一打啤酒。我很少喝酒,但我知道這12瓶啤酒鐵定讓老大喝高。老大還沒顧得跟我說話就自己已經乾了一瓶,然後一邊打著飽嗝一邊拉著我肩膀對我說。杜明呀,我可盼到這天了。明天晚上把房子借給我吧。我手裡的酒灑了出來,老大哈哈大笑。杜明,你怎麼了?還沒喝呢就高了。我訕訕地笑笑,什麼也沒有說,因為老大已經開始自顧自的說了起來。杜明,你知道嗎?我和晶交往八年了。我和她在初中就認識了,那時我們是鄰居。她的耳朵一直有問題,有時上課就算在第一排也聽不到多少聲音,我就每天晚上給她講。我一直覺得都是我在保護她,她就是我這輩子的老婆了。她考上這個城市的特種師範學院,我就拚了命地也考到這個城市,就是為了保護她。周末不是我去她學校看她,就是她來我學校看我。兩個人在一起就是大眼瞪小眼,她什麼都不對我說,有時我以為她真的是個隻會手語的啞巴呢。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她,我就和她這樣過了八年。我不知道老大到底什麼意思,他說著說著眼裡就泛出了紅。老大是很典型的東北男人,表麵好像什麼都能扛,其實比誰都脆弱。上個實驗課殺個白鼠都心慌半天,這都是他自己對我說的。老大曾經信誓旦旦地告訴我,誰也不知道他的內心想法,他隻告訴我一個人心裡話。我有時很想問他,為什麼想把這些告訴我,但有時看著他的樣子我也懶得問。也許就是因為我不愛開口吧,他才會放心地和我說話,可是他卻永遠不知道他認識的兩個“啞巴”的心。我沒有跟著他喝酒,隻是看著他喝,不時答應他一聲。果然到了第六瓶老大就已經不行了,我扶著他去了廁所。老大衝著馬桶不住地吐著,最後癱倒在廁所裡滿是尿水的地上。那天晚上他又拉著我在學校操場上聊天。已經是秋天了,我背靠著足球門柱子,鐵柱的冰涼透過毛衣直刺我的皮膚,老大笑嘻嘻地看著我。杜明,晶同意了,我明天要帶她去你的小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