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家中午,我沒有提前通知,就出現在父母的家中,但當我說要留下來住幾天時,他們一點兒也沒有大驚小怪。事實上,他們表現得如此平靜,以至於我都開始懷疑他們是否從我搬到倫敦去的那一天起就盼望著這一刻的到來。他們是否每個星期都做好了看見我孤獨一人,雙眼紅腫地出現在家門口的準備?現在他們行動起來就如同上個星期才演習過的醫院急救隊員遇到緊急情況那樣,顯得從容不迫。惟一不同的是醫院急救隊員們不會為了什麼是營救病人的最佳方案而爭執不休。有那麼幾分鐘,我覺得自己應該走出去,讓他們商量好他們的行動計劃,然後再按門鈴。“你先上樓洗個熱水澡。”我剛把手提包放下,媽媽就說,“我想你一定累壞了!”“如果她不想,就沒必要去洗什麼澡!”爸爸反駁道,“她也許想先喝點什麼!親愛的,你想喝點什麼?”“那樣明智嗎?”媽媽說著,對他做了個意味深長的表情,以為我不會注意到這個。“我不想喝什麼飲料,謝謝。”我說,“一杯茶就行了。”“當然可以!”媽媽說,“格雷厄姆,快去把水燒上。”她又對他使了個眼色。爸爸剛剛消失在廚房中,她就湊近我,壓低聲音問:“親愛的,你沒事吧?出了……什麼事啦?”上帝,再沒有什麼比母親那慈愛的聲音能催人淚下的了!“嗯,”我的聲音有些發顫,“事情已經有些好轉了。我隻是……目前遇到了一點小麻煩,但是一切最終都會好起來的。”我微微聳了聳肩,把臉彆了過去。“因為……”她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你爸爸不像他看起來那麼保守。如果你為了追求事業而無法顧及,我們可以幫你照顧小寶寶……”什麼?“媽,彆瞎操心了!”我厲聲地說,“我沒有懷孕!”“我又沒說你是的,”她的臉有些紅,“我隻是想幫你一把。”天哪,看看這就是我的爸爸媽媽!他們一定是看了太多的肥皂劇。事實上,他們說不定還希望我懷孕呢!這樣他們就可以殺死我那狠心的已婚情人,然後將他埋在院子裡。還有,“幫你一把”這算什麼話?在她開始每天下午都看裡奇?萊克的脫口秀之前,她是從來沒有說過這種話的。“好吧,”媽媽說,“你就先坐下好好地喝杯茶吧!”於是我跟著她走進了廚房,三個人一起坐下喝起茶來。我不得不說一邊喝著熱乎乎的濃茶,一邊吃巧克力餅乾的感覺實在是很舒服。完美極了!我閉上眼睛又喝了幾口茶,然後再把眼睛睜開,看見爸爸媽媽滿臉好奇地盯著我。媽媽立刻換上了一副微笑的表情,爸爸也輕聲地咳嗽了幾聲——但是我看得出來,他們迫切地想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那麼,”我小心謹慎地說,他們倆的頭同時猛地抬了起來。“你們都還好吧?”“噢,是的,”媽媽說,“我們都挺好的。”又是一片沉寂。“貝基?”爸爸嚴肅地開口說話,我和媽媽都轉過頭來看著他。“如果你有什麼麻煩,應該告訴我和你媽。當然,如果你願意的話。”他又匆匆地補了一句。“我想讓你知道——我們總是站在你這一邊的。”又是該死的裡奇?萊克式的台詞!我的父母真應該多出去走走。“親愛的,你沒事吧?”媽媽的聲音是如此溫柔體貼,我發現自己不由得用一隻顫抖的手放下了杯子,說道:“告訴你們實話吧,我遇上了點小麻煩。因為不想讓你們操心,所以在此之前我隻字未提……”我發覺淚水正充盈著我的雙眼。“到底是什麼麻煩?”媽媽焦急地問道,“上帝啊,你沒有吸毒吧?”“不是的,我沒有吸毒!”我大叫,“我隻是……隻是……”我又喝了一大口茶。這遠比我想像的要困難得多。勇敢點,麗貝卡,說出來!我閉上眼睛,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杯子。“事實是……”我慢慢地說。“是什麼?”媽媽問。“事實是……”我睜開眼,“我被人纏上了,被一個叫做……德裡克?斯米茲的人纏上了。”一陣沉默中隻聽見爸爸倒吸了一口涼氣。“我就知道!”媽媽尖聲叫著,“我就知道是這樣的!我就知道肯定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我們都知道肯定有什麼事不對勁!”爸爸把胳膊肘重重地支到桌子上說,“這件事有多長時間了,貝基?”“唔……到現在有好幾個月了吧!”我盯著手中的茶杯說,“他隻是……有些煩人,是真的。並沒有什麼激烈的舉動,隻是我再也無法忍受了。”“這個德裡克?斯米茲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爸爸問,“我們認識他嗎?”“我想你們不認識。我是因為…九-九-藏-書-網…因為工作認識他的。”“當然是這樣的!”媽媽說,“像你這樣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又那麼有前途……我就知道會發生這種事!”“他也是個記者嗎?”爸爸問。我搖搖頭。“他在恩德威齊銀行工作。他做的事情就是一些……比如打電話過來,假裝他是負責我銀行賬戶的,挺能唬人的。”又是一陣沉默,爸爸媽媽還在仔細考慮這件事;我又吃了一塊巧克力餅乾。“嗯,”媽媽終於開口說,“我認為應該打電話給警察。”“不!”我大聲地叫起來,餅乾屑濺得滿桌子都是。“我不想叫警察!他從來沒有威脅過我或做過什麼。實際上,他還算不上很煩人,隻是讓我感到頭疼而已。我想如果我消失一段時間的話……”“我明白了,”爸爸瞥了媽媽一眼,“這個想法不錯。”“所以我建議……”我把雙手緊緊地叉在一起,放在膝蓋上。“如果他打電話過來,你們就告訴他我出國了,你們也沒有我的電話號碼。而且……不管什麼人打電話過來,都這麼說,哪怕是蘇西。”“你確定要這麼做嗎?”媽媽皺著眉頭問,“去警察局是不是會更好?”“不要!”我趕緊說,“那樣隻會讓他感覺更好。我隻想消失一段時間。”“好吧,”爸爸說,“我們會告訴彆人你不在這兒。”他隔著桌子,把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手。當我看見他臉上焦慮的神情時,我開始痛恨起自己的所作所為。那一刻,我的負罪感是如此強烈,我覺得自己就要失聲痛哭了出來,然後把一切都告訴他們,原原本本。但是……我不能這麼做。我怎麼能告訴我那善良慈愛的父母,他們眼中那個所謂有著一份好工作的“成功女兒”,事實上正處於負債累累的糟糕慘境呢?晚上我們一起吃的晚餐,又一起看根據阿加莎?克裡斯汀的改編的電視連續劇,然後我就回到樓上自己的老房間,換上一件舊睡衣上床睡了。第二天一早當我醒來時,我感覺到這幾個星期從沒有過的快樂與愜意。首先,躺在床上,看著臥室熟悉的天花板讓我感到安全。裹在一條棉被中,我覺得外麵的世界離我很遠。在這兒沒有人能夠找到我;甚至沒有人知道我在這兒。我再也不會收到那些討厭的信件,接到那些討厭的電話,不用去見那些討厭的人了。這就像一個避風港,所有的責任都已經從我的肩膀上卸掉了。我覺得自己又成了一個15歲的小女孩,除了家庭作業,再也沒有其他可操心的事了(何況我甚至什麼家庭作業都沒有)。等我起床時已經9點鐘了,這使我想起在幾英裡之外的倫敦,德裡克?斯米茲正等著我半小時後去和他見麵呢。我的胃微微有些不舒服,在那一刹那我甚至想打個電話給銀行,編造一個不能去的借口。但我隻是這麼想想,我知道自己是不會這麼做的。我甚至壓根兒就不想承認這個銀行的存在,我想徹底地把它忘掉。一切問題都將不再存在。銀行、VISA卡、八方環球信用卡……所有這一切都從我的生活中消失了。我打的惟一一個電話是給雜誌社的,因為我不想因曠工而遭到解雇。我是9點20分打的——在菲利普到辦公室之前——找接待台的梅維斯。“你好,是梅維斯嗎?”我用嘶啞的聲音說,“我是麗貝卡?布盧姆伍德。你能不能幫我跟菲利普說一聲我生病了?”“可憐的家夥!”梅維斯說,“是支氣管炎嗎?”“我不清楚,”聲音還是嘶啞著,“我跟醫生約好了過會兒見。我得走了。再見。”現在好了,一個電話把一切都搞定了,我自由了!沒有人會懷疑什麼——他們為什麼要懷疑呢?我因為獲得解脫而感到心情輕鬆。原來逃避是如此的容易,實在是太容易了。我早就該這麼做了。但是在我的內心深處,有一個討厭的小搗蛋鬼,一直在不停地告訴我你不可能在這裡躲一輩子。遲早那些事又會開始纏著你的。然而關鍵在於——還沒有。至少有一段時間這些事不會讓我煩心了。同時,我想都不會去想。我隻想好好地喝上一杯茶,去看《早安咖啡》,讓我的心裡麵完全一片空白。我走進廚房時,爸爸正坐在桌邊看報紙。空氣中飄蕩著烤麵包的香味,收音機也開著,一切都如我原來住在家裡時那般。那時的生活真是單純啊!也很輕鬆。沒有賬單、沒有催款單,也沒有讓人膽戰心驚的信。一股漫無邊際的思念忽然襲上心頭。我連忙轉過身去往茶壺中加入些水,已經有些泫然欲涕了。“這條消息挺有意思的。”爸爸指了指《每日電訊報》說。“哦,真的嗎?”我在茶杯裡放了一個茶包問,“什麼消息?”“蘇格蘭普萊姆兼並了弗萊格史蒂夫保險公司。”“噢,沒錯,”我含含糊糊地說,“是的,我好像聽說過。”“所有弗萊格史蒂夫保險公司的投資者都會得到一大筆的意外之財。很明顯,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天啊!”我儘量裝作很感興趣的樣子,然後伸手拿了一本《好管家》雜誌,翻開後就看起了星座運程。但是有什麼東西一直在我的心頭晃來晃去的。弗萊格史蒂夫保險公司?這個名字聽起來為什麼這麼熟悉?我好像跟誰在一起談論過……“隔壁的馬丁和賈尼絲!”我忽然脫口而出,“他們是弗萊格史蒂夫保險公司的投資者,已經15年了。”“那他們有得賺了,”爸爸說,“顯然,投資的時間越長,獲利也就越多。”他沙沙響地翻看著報紙,我端著一杯茶在桌邊坐了下來,雜誌攤開著,那是一篇關於如何製作複活節蛋糕的文章。這不公平,我憤憤不平地想到,為什麼意外之財就降臨不到我的頭上呢?為什麼恩德威齊銀行就沒有被兼並呢?那麼我所得到的錢就足夠付清欠款了。同時還很有可能解雇德裡克?斯米茲。“今天有什麼打算嗎?”爸爸抬起頭來問。“沒有。”我喝了一口茶。如果要問我對今後有何打算的話?答案也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