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下一步的行動當我再回到門廳,我有點氣喘籲籲的。這並不奇怪,因為我沿著沒完沒了的走廊幾乎跑了半個馬拉鬆的路程,我拚命想離開這兒。我終於下了最後一段樓梯(不能冒險乘電梯,萬一那一隊芬蘭人突然出現怎麼辦),然後停下來歇口氣。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將公文包從一隻汗濕的手換到另一隻手上,準備鎮靜地穿過大廳走向門口;就好像我剛剛結束一個極其普通、極其平常的會議。我目不斜視,心裡沒去再想我剛剛徹底毀了自己成為上流銀行家的機會這一事實。我隻想走到那個玻璃門,走出去,彆讓什麼人……“麗貝卡!”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嚇呆了。該死,他們追上我了!“Haallo!”我吞吞吐吐,轉過身。“Haallo……哦……哈囉!”是盧克?布蘭登。站在我麵前的正是盧克?布蘭登。他用慣常那種奇怪的眼光低頭看著我。“我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他說,“你不是想找個熱門工作吧?”為什麼不能?難道他認為我不夠聰明嗎?“實際上,”我傲慢地回答,“我正在考慮換個工作。或許進外國銀行,或者是期貨經紀業。”“真的嗎?”他說,“那可真丟人。”丟人?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丟人?當我抬頭看著他時,眼光正好遇上他那黑色的雙眸,讓我感覺暈眩,而內心深處,不知怎的,克萊爾的話出現在我的腦海裡。盧克?布蘭登問我是否有男朋友。“你……”我清清嗓子,“你怎麼會在這兒?”“噢,我經常從這兒招人。”他說,“他們非常有效率。沒有人情味,卻很有效率。”他聳聳肩,接著看了一眼我那閃亮的公文包。“他們為你找到什麼工作了嗎?”“我已經……已經得到了許多機會,”我說,“我正在考慮下一步的行動。”而事實上,我的下一步就是直接走出這扇門。“我明白了,”他停了一下,說,“你是請了一天假來這兒的嗎?”“是的,”我說,“我當然請了假。”他是怎麼認為的?認為我隻是溜出來了兩三個小時,說我在參加新聞發布會?其實,這個主意也不壞。下次我也許可以試試。“那……你現在要做什麼?”他問。不能說“沒事”;絕不能說“沒事”。“唔,我有些瑣事要做,”我說,“打幾個電話,見些人。總是這種事唄。”“啊哈,”他邊說邊點點頭,“是的,那我就不耽誤你了。”他環視了一下門廳,“祝你一切順利,找到理想的工作。”“謝謝。”我朝他匆匆一笑。然後他向門口走去,我站在原地拎著笨重的公文包,有些悵然若失。我一直等他消失了,才慢慢走出大門,來到街上。我佇立在街頭。說真的,我實在不清楚接下來要做什麼好。我本來計劃今天要打電話給每個朋友,告訴他們我找到了絕好的新工作,做期貨經紀人。但是沒想到……不管怎麼樣,算了,彆想它了。可我總不能一直站在“威廉?格林”公司外麵的人行道上吧。否則行人還以為我是放在那兒的藝術品什麼的。所以我最終還是沿著街道邁開了步,盤算著等我走到地鐵站就能決定自己要做什麼了。我來到一個拐角處,等著綠燈亮起來,這會兒,一輛出租車駛到我身邊停住。“我知道你非常忙碌,還有好多事要做。”傳來盧克?布蘭登的聲音,我驚訝地抬起頭。他就在那兒,從出租車裡探出頭來,黑色的眼睛直盯著我,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但如果有半小時的空閒時間,你可能願意逛逛街,怎麼樣?”這一天太不真實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不真實!我上了出租車,把笨重的公文包放下,坐下時緊張地看了盧克一眼。我已經有點後悔了。如果他問我一個關於利率的問題怎麼辦?如果他想談論德國聯合銀行或美國經濟增長的前景怎麼辦?但他僅僅跟司機說了句:“請到Harrods英國老牌的高級百貨商店。——譯注。”車開動後,我臉上禁不住露出笑容。這太酷了。我本來以為自己不得不回家,一個人黯然神傷;而現在,我正在往Harrods的路上,而且還是彆人付錢。沒有比這更棒的事了!一路前行,我朝車窗外看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雖然已經三月了,仍有一些打折的標牌掛在商店的櫥窗裡,那是從一月份就開始的清倉活動。我發現自己瞅著櫥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一些打折的便宜貨。車暫時停在勞埃德銀行一個分行的門口,我隨意地朝外看去,隻見裡麵有一排人,然後我聽見自己說:“你知道嗎?銀行應該在一月份辦個廉價活動,其他的行業也應該如此。”一陣沉默,我抬起頭,隻見盧克?布蘭登臉上露出一副好笑的神情。“銀行?”他說。“為什麼不可以?”我辯解道,“他們可以降低收費一個月或什麼的,建築協會也可以這樣做。窗戶上貼張大海報‘跳樓價’……”我想了一會兒,“或者,他們可以在稅收過後的四月份舉辦廉價銷售。投資商也可以這樣做,把一定範圍內的基金打50%的折扣。”“一個投資信托的打折銷售,”盧克?布蘭登緩緩地說,“先提高價錢,再減價。”“完全正確。”我說,“每個人都愛打折,哪怕是有錢人。”出租車繼續往前開,我看見車外一個穿著華美白色外套的女人,不知她從哪兒買到那件衣服的。也許就是在Harrods。也許我也應該買一件白色外套。整個冬天除了白色,其他顏色都不穿。雪白的外套,雪白的毛絨帽子。大家會稱我為“穿白色外套的女孩”。當我回過頭時,盧克正在一個小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他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然後說:“麗貝卡,你是真的想離開新聞界嗎?”“噢,”我含含糊糊地回答。說實話,我已經忘掉什麼離開新聞界那一檔子事兒了。“我不知道,或許吧。”“你真的認為銀行業更適合你嗎?”“誰知道?”我對他的語調有些反感。對他而言,一切順利。他無需擔心自己的前途——他有價值數百萬英鎊的公司。而我,隻有數百萬英鎊的銀行透支!“埃莉?格蘭傑將要離開《投資者周刊》,”我接著說,“她要去魏斯比做資金部經理了。”“我聽說了,”他說,“但你不像埃莉?格蘭傑。”真的嗎?這說法挺有意思。如果我不像埃莉,那我像誰?也許是像克裡斯汀?斯科特?托馬斯Kristin Scott Thomas,英國演員,曾主演過《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英國病人》等影片。——譯注一樣酷的什麼人。“你充滿想像力。”盧克繼續說,“而她沒有。”哇!現在我真的是目瞪口呆了!盧克?布蘭登認為我有想像力?哎呀!太好了,不是嗎?這話真受用。“你充滿想像力。”嗯,是的,我喜歡這個說法,除非……等等!這不是他認為我愚蠢的某種婉轉的說法吧?或者是在撒謊?就像“創造性的表述”?或許,他想說我沒有一篇文章是實事求是的。哦,天哪!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麵露喜色。為了掩飾我的尷尬,我朝窗外看去。我們在紅燈前麵停下,一個身穿粉紅色絲絨運動裝的胖女人正在過馬路。她手上拎了好幾個購物袋,還牽著一條哈巴狗。她的手似乎忙不過來,拎了這個,丟掉那個。真是太讓人泄氣了,我真想跳下車去幫她一把。突然,一個袋子從她手上滑落,掉到地上。口開了——三桶巨大的冰淇淋摔了出來,在馬路上滾著。彆笑,我告誡自己。得做出成熟的樣子。彆笑!我緊緊抿住雙唇,但終於沒克製住,咯咯笑了兩聲。我瞧了瞧盧克,他的嘴巴也抿得很緊。然後那個女人開始追趕她的冰淇淋,還牽著她的哈巴狗。我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當哈巴狗先於那個女人碰到冰淇淋時,它開始用牙齒試圖揭開上麵的蓋兒。我快要笑死了!我看看盧克,難以相信,他也笑得流眼淚了,並正在用手擦眼睛。上帝,我還以為盧克?布蘭登不會這樣大笑呢!“哦,天哪,”我終於設法平靜了下來,“我知道不應該笑彆人。但隻是……”“那條狗!”盧克?布蘭登又笑了起來,“那條該死的狗!”“還有那套衣服!”當車子又開始發動上路,經過那個一身粉紅的女人,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她正彎腰拾冰淇淋,碩大的粉色臀部翹在半空中。“對不起,但在這個星球上應該禁穿粉色的絲絨運動套裝。”“我完全同意,”盧克一邊說,一邊鄭重地點點頭,“粉色絲絨運動套裝在此被禁,再加上舊式領結。”“還有男人的三角褲。”我脫口而出,但臉刷地一下變紅了。我怎麼能在盧克?布蘭登麵前提到什麼男人的三角褲?“還有太妃味的爆米花。”我趕緊加了一句。“沒錯,”盧克說,“這樣我們就要禁止粉紅色絲絨運動套裝、舊式領結、男人的三角褲,以及太妃味的爆米花……”“還有沒帶零錢的乘客。”從前麵傳來了司機的聲音。“說得好,”盧克微微地聳聳肩,“沒帶零錢的乘客。”“還有在車上嘔吐的乘客,他們最糟糕了!”“同意……”“還有不知道他媽的到底要去哪兒的乘客。”盧克和我交換了一下目光,我又開始笑了。“還有不會說當地話的乘客,他們簡直要把你逼瘋了!”“是的,”盧克說,“因此……事實上,大多數的乘客……”“不要誤解了我的話,”出租車司機說,“我可不排斥外國人……”他把車停在Harrods門口,“到了!你們是要去買東西嗎?”“沒錯。”盧克掏出了皮夾子。“那麼,你們買什麼?”我滿懷期待地看著盧克。他還沒告訴我來這兒買什麼。衣服?剃須後用的潤膚液?那麼,我就得不斷聞聞他麵頰的味道了(說實話,我並不介意那樣做)。還是家具?或者是像新桌子之類的無聊東西?“是旅行箱。”他遞了十英鎊給司機,“不用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