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六(1 / 1)

複活 列夫·托爾斯泰 739 字 2個月前

聶赫留朵夫特彆喜愛一個叫克雷裡卓夫的害癆病的青年。克雷裡卓夫跟瑪絲洛娃在同一個隊裡,被流放去服苦役。聶赫留朵夫早在葉卡捷琳堡就認識他,在途中又同他見過幾麵,還同他談過話。夏天裡,有一次在旅站上休息,聶赫留朵夫跟他幾乎消磨了一整天。克雷裡卓夫興致勃勃地把自己的身世講給他聽,還講了他怎樣成為革命者。他入獄前的經曆很簡單:父親是個富有的南方地主,他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是個獨子,由母親撫養長大。他念中學和念大學都很輕鬆,大學數學係畢業時名列第一,得碩士學位。學校要他留校,以後還要送他出國深造。他猶豫不決。他愛上了一個姑娘,想同她結婚,並且進地方自治會工作。他什麼事都想做,可就是拿不定主意。這時候,有幾個同學要他給公共事業捐點錢。他知道,這種公共事業就是革命事業,但那時他對它還毫無興趣,隻是出於同學的情誼和自尊心,唯恐人家說他膽小怕事,就捐了錢。收錢的人被捕了,搜出一張字條,知道錢是克雷裡卓夫捐的。他因此也被捕,先是關在警察分局,後來進了監獄。“我坐的那個監獄,”克雷裡卓夫對聶赫留朵夫講道(他胸部凹陷,兩肘撐住膝蓋,坐在高高的板鋪上,偶爾用他那雙害熱病的聰明、善良、好看的亮晶晶眼睛對聶赫留朵夫瞧瞧),“那個監獄不算太嚴,我們不僅可以敲敲牆壁互通音訊,而且可以在過道裡來回走動,隨便交談,相互分送食物和煙草,到了晚上甚至可以齊聲唱歌。我原來有一副好嗓子。真的,要不是我媽過分傷心,我待在牢裡也還不錯,甚至很愉快。我在這裡認識了赫赫有名的彼得羅夫(他後來在要塞裡用碎玻璃割破喉嚨自殺了),還有彆的人。但那時我還不是個革命者。我還認識了隔壁牢房裡的兩個人。他們都是因攜帶波蘭宣言案被捕,後來又在押往車站途中企圖逃跑而受審。一個是波蘭人,姓洛靖斯基;另一個是猶太人,姓羅卓夫斯基。是啊,那個羅卓夫斯基簡直還是個孩子。他說他十七歲,可是看上去隻有十五歲。他又瘦又小,兩隻黑眼睛亮晶晶的,人挺機靈,也象一切猶太人那樣賦有音樂才能。他還在變嗓,但唱起歌來很好聽。是啊!他們被提審我是看到的。他們一早被帶出去,傍晚回來,說是被判了死刑。這事誰也沒料到。他們的案情實在輕得很,隻不過企圖從押解兵手裡逃走,也沒有傷什麼人。再說,把羅卓夫基卻掙紮了好半天,因此他們隻好把他拖上絞架,硬把他的腦袋塞進繩套裡。是啊!那看守傻乎乎的。他對我說:‘老爺,人家都說這事很可怕。其實一點不可怕。他們被絞死的時候,隻這麼聳了兩下肩膀,’他裝出肩膀猛一下往上聳,然後又耷拉下來的樣子,‘後來劊子手把繩子一拉,喏,就是把繩套拉得緊些,這就完了,他們再也不動了。’哼,‘一點也不可怕,’”克雷裡卓夫把看守的話又說了一遍,他想笑,沒有笑成,卻放聲痛哭起來。--------指十九世紀六十年代起波蘭反對沙皇專製的運動宣言。隨後他沉默了好一陣,吃力地喘著氣,把湧到喉嚨裡的哽咽硬壓下去。“從那時起我就成了革命者。是啊,”他平靜下來說,簡短地講完了他的身世。他參加了民意黨,還當上破壞小組的組長,專門對政府官員采用恐怖手段,強迫他們放棄政權,讓人民掌權。他為這個目的到處奔走,一會兒去彼得堡,一會兒出國,一會兒到基輔,一會兒到敖德薩,一次又一次取得成功。後來卻被一個他十分信任的人出賣了。他被捕了,受審訊,在監獄裡關了兩年,被判死刑,後來改為終身苦役。他在獄中得了癆病。在現在這種條件下,看來他隻能再活幾個月。他知道這一點,但對自己的行為並不後悔。他說,要是讓他再活一輩子,他還是會那麼乾,也就是破壞他目睹的那種罪惡累累的社會製度。克雷裡卓夫的身世和同他的接觸,使聶赫留朵夫懂得了許多以前不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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