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絲洛娃直到傍晚六時才回到牢房。她不習慣長途跋涉,如今一口氣走了十五裡石子路,感到兩腿酸痛,精神上又受到意想不到的嚴厲判決的打擊,再加饑餓難忍,人簡直要癱下來。在一次審訊暫停時,法警們在她旁邊吃著麵包和煮雞蛋,她嘴裡湧滿口水。她感到饑餓,但去向他們討一點來吃,又覺得失麵子。這以後又過了三小時,她不再想吃東西,但覺得渾身乏力。就在這時,她聽到了意想,等待押回監獄。現在她隻渴望一件事:吸煙。當包奇科娃和卡爾津金在宣判後也被押到這個房間裡時,她正處在這樣的精神狀態。包奇科娃一來就罵瑪絲洛娃,叫她苦役犯。“怎麼樣,你贏了?沒罪了?這回怕逃不掉了吧,賤貨!你這是罪有應得。服了苦役,看你還怎麼賣俏?”瑪絲洛娃雙手揣在囚袍袖管裡,坐在那兒,低下頭,呆呆地望著前麵兩步外那塊踩得很臟的地板,嘴裡隻是說:“我沒惹您,您也彆來犯我。我可沒惹您,”她反複說了幾遍,就不再吭聲了。直到卡爾津金和包奇科娃被押走,一個法警給她送來三個盧布,她才變得稍微靈活些。“你是瑪絲洛娃嗎?”他問。“拿去,這是一位太太送給你的,”法警說著把錢交給她。“哪位太太?”“你拿去就是了,誰高興跟你多羅唆。”這錢是妓院掌班基達耶娃叫他送來的。她離開法庭的時候,問民事執行吏,她能不能給瑪絲洛娃一點錢。民事執行吏說可以。她獲得許可,就脫下釘有三個鈕扣的麂皮手套,露出又白又胖的手,從綢裙的後麵皺褶裡掏出一個時式錢包。錢包裡裝著厚厚一疊息票,那都是她從妓院掙得的證券上剪下來的。她取出一張兩盧布五十戈比的息票,再加上兩枚二十戈比的硬幣和一枚十戈比的硬幣,交給民事執行吏。民事執行吏喚來一名法警,當著女施主的麵把這些錢交給法警。--------在帝俄時代,證券的息票往往當現錢流通。“請您務必交給她,”基達耶娃對法警說。法警因為人家如此不信任他而生氣,所以才那麼怒氣衝衝地對待瑪絲洛娃。瑪絲洛娃拿到錢很高興,因為有了這錢就可以弄到此刻她所想要的唯一東西。“真想弄些煙來抽抽,”她渴望抽煙,暗自想著。她實在想抽煙,就拚命吸著彌漫在走廊裡的煙味——那是從各個辦公室裡飄出來的。但她還得等待好多時候,因為負責派人遣送她回獄的書記官把被告給忘了,隻顧同一名律師談論一篇查禁的文章,甚至同他發生了爭吵。審判結束後,有幾個年輕的和年老的男人特意走來看她一眼,交頭接耳地議論著什麼。但她此刻根本不去理會他們。直到四點多鐘,她才被押解回獄。押解她的那個下城人和楚瓦什人從後門把她帶出法庭。還在法庭門廳裡,她就給了他們二十戈比,要求他們給她買兩個白麵包和一包香煙。楚瓦什人笑了,接過錢說:“好的,我們去給你買,”他說完真的去給她買了香煙和麵包,並且把找頭交給她。路上是不準吸煙的。這樣瑪絲洛娃隻得帶著沒有滿足的煙癮走回牢房。她回到監獄門口,大約有一百名男犯正好從火車站被解到這裡來。她在過道裡遇見了他們。那些犯人有留大胡子的,有不留胡子的,有年老的,有年輕的,有俄羅斯人,有其他民族的人,有些人剃了陰陽頭,腳上哐啷哐啷地帶著鐵鐐。他們弄得前屋裡灰塵飛揚,並且充滿腳步聲、說話聲和汗酸氣。這些犯人從瑪絲洛娃身邊走過時,都色迷迷地打量著她,有幾個擦著她的身子走過,臉上現出淫猥的醜態。“嘿,這妞兒,長得多俏,”一個犯人說。“你好哇,小娘子,”另一個擠擠眼說。一個臉色黝黑的犯人,後腦殼剃得發青,刮得精光的臉上留著小胡子,腳上拖著哐啷啷響的腳鐐,跳到她跟前,一把摟住她。“難道連老朋友都不認得了?哼,彆裝腔了!”他露出牙,閃亮眼睛,嚷道。瑪絲洛娃把他推開了。“你這是要乾什麼,混蛋?”副典獄長從後麵走過來,對他吆喝道。那犯人縮緊身子,慌忙躲開。副典獄長就轉身對瑪絲洛娃罵道:“你待在這兒乾什麼?”瑪絲洛娃想說她從法院裡剛回來,但她實在太疲乏了,所以懶得開口。“剛從法院裡來,長官,”那個年紀大些的押解兵穿過人群,手舉到帽沿上敬禮說。“噢,那就把她交給看守長。簡直不象話!”“是,長官。”“索柯洛夫!把她帶去,”副典獄長嚷道。看守長走過來,怒氣衝衝地往瑪絲洛娃的肩上一推,對她點點頭,把她領到女監的走廊裡。在那裡她被渾身上下搜摸了一遍,沒有搜到什麼(那包香煙已被塞在麵包裡),就又被送回早晨出來的那間牢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