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戈這部片子拍的不錯,比我預想的效果要好。」
林朝陽臉上掛著笑容,眼神柔和,一下子疏解了陳凱戈內心的緊張與誌忑,隨即他的心裡又充斥著喜悅。
人的名,樹的影。
要知道林叔幾兒在戲劇創作領域的水平可不比他寫小說差啊,這麽些年經手編劇的那些劇本哪一部不是叫好又叫座?
更何況林叔兒還手握坎城電影節最佳編劇獎,這可是全中國獨一份兒!
陳凱戈看得出來,林叔兒的話並不是客套,而是真誠的。
「那————-您覺得有拿獎的希望嗎?」陳凱戈問。
林朝陽眼神微妙的看著大侄子,你跟我擱這玩「攔路討封」呢?
西柏林電影節的舉辦時間是2月下旬,這都1月下旬了,眼瞅著還有一個月。
按照正常流程這幾天就要公布入圍影片名單了,也就意味著那些報名的參賽影片的拷貝必須在這個時間之前送到組委會手中。
而且還得給選片組時間選片,至少得提前一個半月。
《孩子王》11月底時隻是報了名,到現在連影片後製都沒完成呢,更彆提把影片拷貝送到組委會了。
進入選片環節,影片拷貝還沒到,對於一般的影片來說已經注定被淘汰了。
但《孩子王》情況不一樣,中影公司的小餘確實有兩把刷子。
她當年在西德留學,就幫著滬影廠往德國賣電影。
前幾年她陸續將《燕歸來》《鄉情》《血,總是熱的》等多部影片送去了西柏林電影節。
人家電影節組委會說,你們中國的電影政治味道太濃,請你們下次多送點生活味道濃的電影。
小餘表麵上答應,可轉頭又送出了《山葉魚檔》《陌生的朋友》這些影片。
儘管這些片子都是第一圈就被刷下來了,那也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事。
後世陳凱戈為了參加坎城電影節而臨時毀約西柏林電影節,如此惡劣的情節徹底激怒了西柏林電影節組委會。
按照正常邏輯,小餘作為中間人肯定會被遷怒,
但結果卻是,她在西柏林電影節報名時間截止後的12月,即組委會已經不接受新的報名時,硬生生的通過電影節主席哈德恩將章藝謀的《紅高梁》
送進了電影節。
你就說牛逼不牛逼吧!
最關鍵的是,《紅高梁》最後還他麽拿金熊獎了!
這次《孩子王》來不及送片,小餘讓陳凱戈先剪出30分鐘的劇情來,然後飛去找到了哈德恩。
一邊給哈德恩同聲傳譯,一邊把電影猛吹了一番,順利的讓哈德恩對《孩子王》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且大加讚賞。
得到電影節主席的讚賞,入圍自然不是問題了,同時也大大增加了《孩子王》拿獎的概率。
現在唯一不確定的是,《孩子王》最後到底會拿到一個多有份量的獎項「彆想那麽多了,得不得獎是電影節和評委們的事。」
林朝陽的話讓陳凱戈有些失落,餘姐回來說電影節主席哈德恩先生對《孩子王》可是很欣賞的,說不定能拿個大獎。
陳凱戈又問:「林叔兒,您說我這部片子要是參加坎城電——」
他口中的「影節」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感覺到一道冰冷的眼神閃過,
隻見林朝陽眯著眼睛正看看他。
陳凱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感覺其中藏著很強烈的危險氣息。
『滿口胡沁些什麽東西?這邊都報完名了,大夥忙前忙後幾個月,你當是過家家?」
陳懷愷嚴厲的嗬斥著兒子,又朝林朝陽和陶玉書賠笑道:
「你們倆彆聽他胡說八道,這小子受了他電影學院那幫同學的蠱惑,非說西柏林不如坎城。」
然後轉頭又罵陳凱戈:「你讓他們拍個入圍西柏林電影節的片子試試,
看他們能不能拍出來?一群紙上談兵的混帳!」
林朝陽冷颶颶的看了陳凱戈一眼,陳凱戈不由得縮了縮脖子。
他本以為林朝陽會跟父親一樣罵他一頓,可林朝陽卻沒搭理他,轉而看向了父親。
「老陳,要我說你還是太慣孩子了。我聽這意思,這小子之前就跟你說這事了,你沒同意是吧?他這是沒把你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裡啊!」
林朝陽的語氣很平靜,可每一句話說出來卻好像鹽粒子在刮臉一樣,刮的陳懷愷臉皮發疼,臉色陰晴不定,變幻莫測。
「行了,你也彆生氣。孩子畢竟大了,女大不由娘,兒大也不由爹。
凱戈現在有出息了,以前人家管他叫『陳懷愷他兒子』,以後你就是「
陳凱戈他爹」了。」
林朝陽每說一句,陳懷愷的臉色就黑一分,傻子都能聽出林朝陽那話裡的譏消,何況他這條老狐狸。
可他聽出來又能怎麽樣呢?
林朝陽是陰陽怪氣也好丶指桑罵槐也好,還不都是他家裡這個不爭氣的混帳惹的事嗎?
陳懷愷眼神陰沉的看著兒子,此刻的陳凱戈根本不敢跟父親對視,他現在無比後悔剛才得意忘形把坎城電影節這件事說了出來。
他都不知道為什麽他連電影節的名字都沒說全了,林叔兒就能猜到他的心思,簡直比他肚子裡的蟲還了解他,
自從獨立執導以後,陳凱戈對父親的敬畏心就大不如前了,尤其是《孩子王》能夠破格參加西柏林電影節,更滋長了他內心的得意與驕傲。
退出西柏林,轉戰坎城這個改換門庭的想法就是在這種思想狀態下膨脹起來的。
但驕傲歸驕傲,陳凱戈還沒失去理智。
今天他的話還沒說完,林叔兒的眼神就已經說明了態度。
你說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你煽什麽風丶點什麽火啊!
望著父親那陰沉的可怕的臉色,陳凱戈感覺站在他麵前的不是父親。
而是一座隨時可能爆發的活火山,可怕的狂風暴雨眨眼間可能就會到來林叔兒彆說了,求你彆說了,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在陳凱戈眼神的苦苦哀求下,林朝陽終於止住了話,他拿眼睛輕瞟了陳凱戈一眼,然後吡牙一樂。
陳凱戈隻感覺眼前森然閃過一道刀光劍影,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凱戈啊!」林朝陽拍了拍陳凱戈的肩膀。
「林叔兒。」
陳凱戈應了一聲,挺高的個子身子卻微躬,看起來弱小而卑微。
「你啊,多跟你爸學學,他身上的東西,夠你學一輩子的!」
說完這話,林朝陽和陶玉書離開了燕影廠。
胡其明很想留下來看好戲,但考慮到大家都是老同事了,還是得給陳懷愷留點麵子。
「老陳,我那邊還有點事,先回辦公室了。」
陳懷愷硬擠出一絲笑容送走了胡其明,然後轉頭看向兒子。
「爸!」陳凱戈心虛膽怯的叫了一聲。
陳懷愷怒發衝冠,抬手就是一個大逼兜,卻被陳凱戈本能的躲開了。
陳懷愷將滿腔的怒氣都積蓄在這一巴掌上,卻打了個空,更加惱羞成怒。
「爸!爸!爸!」
見父親膛目切齒,陳凱戈腳步退縮,連叫了幾聲,試圖喚醒父親那沉睡的父愛。
「彆叫我爸,我沒有你這樣的爸!」
此話一出,父子倆俱都沉默了。
「你長能耐了,還敢躲?」最終還是陳懷愷打破了沉默,質問起兒子。
「爸,我都三十多了。」陳凱戈無奈的說道,臉上掛著幾分冏色。
「哼!」陳懷愷冷哼一聲,「你還知道你三十多了,你看看你想的都是些什麽混帳念頭?有了點成績就不知天高地厚!」
陳凱戈被父親罵的臉色難堪,不甘心的說道:「怎麽叫不知天高地厚呢,林叔兒他自己也說《孩子王》質量不錯。」
「而且在電影的國際影響力方麵,法國人確實要比德國人強出很多。人往高處走,水」
陳凱戈的話還沒說完,陳懷愷再次怒目而視,他閉上了嘴。
「你以為《孩子王》都是你一個人的功勞?有一點小成績就沾沾自喜,
洋洋得意!
你知道這叫什麽嗎?這叫背信棄義!出爾反爾!言而無信!
以後誰還敢輕易跟你合作?」
父親的痛罵讓陳凱戈十分下不來台,感覺在父親嘴裡他已經成了一個嘴臉醜惡的小人。
他雖然認為臨時毀約有點不地道,但並不認為事情就有父親說的那麽嚴重。
陳懷愷見他執迷不悟,說道:「人無信不立啊,這麽簡單的道理,你怎麽就不明白呢?」
陳凱戈張了張嘴,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知道自已是沒辦法說服父親的,況且林叔兒也不會支持他,這件事隻能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
想到這裡,他感到有些意興闌珊。
「我知道了,坎城電影節的事我不會再提了。」
陳懷愷冷哼了一聲,「不情不願,我看你還是不死心。」
陳凱戈苦著臉說道:「我心裡想想還不行嗎?」
「想也不行,想都是錯誤!」
陳凱戈的臉色更苦了,這也太霸道了。
陳懷愷說道:「你這樣的處世之道,下部電影我怎麽能放心?」
聽到這話,陳凱戈心頭一緊。
什麽意思?還要來當太上皇啊?
「爸,我都拍了好幾部片子了,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拍了幾部又能如何?走了歪路,再多的積累都是徒勞。」
陳懷愷的語氣中滿是恨其不爭,插手兒子未來電影創作的決心甚是堅定。
想到自己執導的電影將再次迎來天有二日的場麵,這一刻,陳凱戈是真的後悔了!
你說我好端端的提什麽坎城電影節啊!
這回好了,不僅坎城沒參加上,連獨立執導的機會都沒了。
他回想起剛才林朝陽那番陰陽怪氣丶火上澆油的話,心中不禁埋怨起來。
林叔兒啊林叔兒,你說你這不是挑撥我們父子之間的感情嗎?
袁怨過後,陳凱戈又想到自己無力改變什麽,不由得仰天長歎一聲。
這世上豈有三十年之太子?
「你說這個陳凱戈是怎麽想的?都這個時候了,放著西柏林電影節不參加,要去參加坎城電影節?」
陶玉書滿心不解的問林朝陽,
「少年得誌,以為這個世界隨時都是圍繞著他轉的,恃才傲物,缺少敬畏心。」
林朝陽的批判毫不留情,陶玉書問:「你也生他氣了?」
那沒有。這小子的脾氣秉性我早摸透了,才華是有,但不知節製,就看老陳能不能勒住他的嚼頭了。」
「勒住如何?勒不住又如何?」
「勒住了,有人節製他,未來前途不可限量。勒不住,就是個半瓶水晃蕩的水平。」
陶玉書輕笑道:「讓你說的,他怎麽跟小學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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