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代表著本人的精氣神和意誌,是陰陽二氣的顯現。
長孫無儔微笑一禮,但是那狐狸法相卻是靠近了李觀一,似在打探。
不知道是否是某種觀察的技巧。
但是當著狐狸靠近了少年人的時候,青銅鼎震顫,龍虎兩道法相撲殺過去,赤龍的尾巴還在青銅鼎上,但是有著棱形的鱗甲卻纏繞在這狐狸的脖子上,白虎順勢撲殺上去。
分明還隻是兩個未曾長大的法相姿態,卻硬生生將這狐狸給撕扯下大片氣機,狐狸驚懼地退開了。
不知怎麼的,長孫無儔心底忽然生出一絲絲本能慌亂。
這種情緒,是他獨自在西域遊走沒有過的,從古籍上學來的查探對方氣機的手段似乎沒有了效用,查探得到的結果是一片黑暗,穿著墨藍色長衫的少年站在那裡,如同深山猛虎般沉靜危險,微微一禮,道:
“在下李觀一。”
“見過長孫先生。”
長孫無儔看著少年人,微微皺眉,瞬間壓下心底的不安,微笑點頭。
“果然少年英雄。”
李觀一目送長孫無儔離開。
轉身入薛府,赤龍和白虎將撕扯下來的狐狸氣息帶回,青銅鼎上似乎亮起了流光,但是這一隻狐狸似乎不夠資格入鼎,鼎部有一處亮起又黯淡,狐狸氣息徹底散開。
白虎和赤龍法相各自汲取了一部分。
皆明亮,皆比先前壯大了一絲。
而長孫無儔被引著前去了聽風閣,薛道勇親自接待了他,長孫無儔快步前行,直接大禮拜下,口稱世伯,白發蒼蒼的薛道勇已趕上,將他攙扶助,拍了拍他肩膀,埋怨道:“賢侄,這是做什麼?”
“如此見外?”
兩人相視而笑,於是儘在不言中。
長孫無儔順勢起來,薛道勇邀請他進去坐,飲茶幾盞,長孫無儔微笑道:“之前薛兄給您的信,您應該已經收到了吧?今日我來就是為了這件事情。”
破雲震天弓第一次鳴嘯的時候,薛道勇就在讀這一封信,笑道:
“自然。”
長孫無儔輕聲道:“黨項人的後代就在西域,現在吐穀渾占據了他們的區域,您打開了道路,我們把鹽鐵兵器賣給了黨項人,黨項人有了兵器,他們的左王子恰巧暴斃了。”
“現在已經開始和吐穀渾打起來了。”
“倒是讓我應國和陳國的邊關都穩定下來。”
“老爺子,確實是好手段。”
“賺了十倍的利潤,又讓黨項人替陳國擋住了吐穀渾。”
薛道勇回答道:“我雖是商人,可是嶽帥離開,邊關有難,自也要用自己的法子定住邊關,可惜,我隻是個老邁的糟老頭子了啊,不能夠再騎馬殺敵……”
長孫無儔微笑說是。
薛道勇道:“黨項人如何?”
長孫無儔道:“有血勇。”
薛道勇喝了口茶,翻看著交易的卷宗,淡淡道:
“還可以再幫助一段時間,等到到了足以和吐穀渾製衡的時候。”
“之後,就有勞賢侄,再把兵器鹽鐵賣給吐穀渾人了。”
長孫無儔看著眼前的老者,知道這老者說出的話語背後的血腥,道:“老爺子自己賺到錢,卻也讓邊關穩定,隻是可惜,西域的吐穀渾,黨項各族要爭鬥不息咯。”
薛道勇笑道:“賢侄也在為隴西大族效力,這不是最好的事情嗎?”
兩人笑著舉杯飲茶,剔透如玉的瓷器裡麵茶湯飲下,像是西域遼闊入喉,薛道勇道:“異族以刀馬為耕種,常常劫掠邊關,我曾經見過的。”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對於中原來說,亂起來的西域才是好的西域。”
長孫無儔沒有和這位自小經曆亂世,見過異族南下的亂世之獅談論什麼,笑著道:“這邊的交易我們說完了,這裡是最新的天下疆域堪輿,願意和薛世伯,再談論這天下交易。”
他取出了用牛皮做的卷軸,老者卻笑道:“不急。”
“今日這一次,老夫想要冒昧,多讓一個孩子旁觀,如何?”
長孫無儔笑著道:“看起來薛家有了扛鼎的人。”
“老爺子您願意,晚輩自然沒有什麼意見。”
他獨自在西域遊走,西域現在大體是吐穀渾的天下,但是那一片區域太過遼闊了,像是黨項人,鐵勒人,還有一部分殘留著,掙紮抵抗,長孫無儔雖然是遊商,背後卻是隴西大族。
配合薛老爺子長子,足以影響到這區域的大勢。
他見過許多的少年英雄,他此刻所在的那一個大世家的三子皆傑出。
薛家畢竟是商賈,他倒是從容。
門打開來,隨著門進來的,還有一股淩冽的煞氣。
長孫無儔笑起來會微斂著的眸子微微睜開來,看到了穿著藍衫的少年人,此刻李觀一腰間環著革帶,腰間佩戴著刀,一隻手提著素霓弓,額頭用藍色飛鶴祥雲的抹額,防止汗水入眼,眉宇沉靜,顧盼之間,已有武者沉靜。
長孫無儔坐直了身軀。
是他。
薛道勇招手讓少年人坐下,指著他,不無得意道:“江州李觀一。”
“我家麒麟兒!”
又指了指眼前的長孫無儔,道:“應國右驍衛將軍的後人,此刻在關外侍奉國公,那一世家偌大,長孫賢侄親自介紹便是。”
長孫無儔看著李觀一,微笑叉手一禮:
“隴西國公,李氏姬姓二公子,二郎門下。”
“大應右驍衛將軍之子。”
“大應治禮郎之外甥,長孫氏嫡子,見過小先生。”
這是這個時代世家的交流。
告知自己的來曆,世家,國公李氏姬姓,是指這一脈的祖先被封在了李地,以此為氏,但是姓是姬姓,那是被曾經的中州大皇帝賜下的國姓。
李觀一沒有這樣的根基,隻是叉手一禮,道:
“我叫李觀一。”“李觀一的李,李觀一的觀,李觀一的一。”
長孫無儔微笑應是。
取出了那地圖,在桌子上攤開來,上麵不隻是有應國,陳國,還有西域的吐穀渾區域,北方突厥,東北偏外的契丹,柔然,武羅侯,大山大川,城池村鎮,大多詳細。
薛道勇揮了揮手,聽風閣的所有窗戶都關上,拳頭大小的一十三顆夜明珠照亮左右,長孫無儔介紹此刻的天下大勢,手指指著西域,道:“此刻,西域已亂,以薛世伯的手段,黨項人已渴望複仇。”
“貴國嶽帥為保護百姓而被擒,嶽家軍陳兵於邊關和虎蠻騎兵對峙,而應國大將軍率兵北上,和突厥的鐵浮屠隔著關隘對抗,以免那些餓了一個冬天的突厥鐵騎縱兵而下,侵略中原。”
“天下大體承平……”
李觀一安靜坐在這裡,看著這兩人在此地商討天下的大勢,看著這卷宗,將從陳國出關入應國的路線看得清楚明白,記在心裡,隻是目光落在這地圖上,五百年前薛神將的教導不斷在腦子裡回蕩著。
他竟然可以理解長孫無儔和薛道勇的話。
大商謀國。
薛老爺子用銀子攪亂了西域,維穩了邊關。
難怪那一日說出大商謀國,謀天下,謀萬世太平之後,薛老爺子那麼開心。
是以為我是他知己了啊。
可是,我哪裡有那樣大的氣魄?!
我隻是個裝著的人而已啊。
李觀一胡思亂想,腦子裡麵薛神將教導的那些知識浮現出來,並且開始逐漸清晰,長孫無儔看著那邊少年,有心關照,微笑著指了指桌子上的地圖,道:“小先生,你覺得這天下局勢,若是有變的話,會怎麼樣?”
李觀一看著這天下,想到了薛神將曾經的教導,瞬間做出了自己判斷。
已經習慣性地提起了旁邊的筆。
掉轉過來,在桌子上一點。
“這裡。”
長孫無儔和薛道勇看過去。
西域?
“邊關糜爛,應國對抗突厥,吐穀渾沒有了後顧之憂,若是我的話……,不會讓黨項人此刻和吐穀渾火並。”
少年安靜坐在那裡,眉目沉靜。
他還年少,眼底還有書卷氣。
可是恍惚之間,背後似坐著那天下第一的名將,穿黑色的甲胄,文武袖垂下,手指捏著一枚棋子,眼前是天下。
李觀一提起手,就仿佛那神將也跨越五百年的歲月,手指落在地圖上。
“讓黨項暫且按捺住,示敵以弱;吐穀渾必想要趁著突厥,應國的對峙機會而南下,侵占天府之地,以彌補自己的弱項;這個時候,若是黨項暴起截斷其中,吐穀渾必亂。”
“應國的關外豪族不會放過這個機會,必前掠。”
“此刻假使一上將,率精騎自陳國邊關而出。”
“則可以掠吐穀渾之地,陳國,黨項,應國足以撕裂這西域霸主,三分其地。”
“…………”
李觀一反應過來,這不是在秘境,收回了手,心中有羞愧,道:
“紙上談兵,誇誇其談,讓兩位見笑了。”
還好不是薛神將在,否則的話,額頭怕是要多幾個正字。
薛道勇道:“……這樣的兵法,真是像先祖留下的兵書。”
長孫無儔也是大笑起來,道:“哈哈,小兄弟,說的有道理,在你這個年紀,算是不錯了。”
長孫無儔和薛道勇對視。
都順勢說李觀一的想法稚嫩。
卻唯獨看到了對方眼底掠過的一絲驚動。
是夜,李觀一離開薛家的時候,回去將嬸娘帶回薛家;而長孫無儔在外休息,薛道勇看著那天下局勢圖,緘默許久,道:“……當真是武神臨凡麼?他的計策還很稚嫩,缺乏很多細節上的思考,堪稱粗陋。”
“卻又天馬行空,如羚羊掛角。”
“簡直是,完全不懂得兵家的基礎,卻又有第一流的眼力。”
“這種人是誰教出來的?難道不教導基礎規則,直接從軍略開始的嗎?”
老者看著桌子上的秘信,是朝堂要他對峙越千峰的信箋,老人歎息:“身在局中落子的,也會變成棋子,這也是免不了的事情啊,越千峰麼?”
老者歎息:“當真不想要和嶽帥的戰將廝殺啊。”
…………
長孫無儔在寫信。
是給隴西國公的二公子寫的。
皆是風物人情,最後卻頓筆。
以關外的鮮卑文字寫道:
“……我奉命來此和薛家商議西域之事,希望能暫緩黨項人攻擊,聯手陳國打破吐穀渾的霸業,遇到一少年人,其對西域和局勢的判斷,竟然和你一般無二,而其年歲,也和你一樣,其名……江州,李觀一。”
明明寫的是二公子收,信箋中卻寫著。
“二小姐,你或許會有興趣。”
信箋係在飛鷹的爪上,飛鷹振翅而去了,一日夜急速,第二個日出的時候,已到了關外之地,隴西國公,李氏姬姓,曆代鎮守於此,飛鷹長鳴,這信箋飛落下來了。
大日初升,一隻肉眼無法看到的鳥兒接住了信。
振翅,羽毛上都盈滿了火光,華貴無匹的鳳凰沐浴大日落下。
落在一位十三歲少女肩膀上。
那少女一雙丹鳳眼,眉心赤色豎痕,龍鳳之姿,俊美非凡。
肩膀上,天生而有的鳳凰法相慵懶。
翻看信箋。
揚了揚眉毛。
“……和我的判斷,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