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3章王命不止(補假還更24)
“小白兔的眼睛為什麼是紅色的呢?”
“因為喂了太多的心肝啦。”
“天邊的雲霞為什麼是紅色的呢?”
“因為死了太多人啦。”
“你說,要是有一個人,陪著你長大,照顧你生活,給你住,給你吃,給你喝。那她算不算你的母親?”
“母親為什麼要被這樣對待呢?”
雨早停了。
瓦簷上的雨珠,也要很久才滴落一次。
長長的走廊上,疾火毓秀結束了孤獨的說話。
這條走廊並沒有第二個人。
她用白嫩的手指,細細地抹掉了嘴角的血跡,把巫祝麵具平整地戴在臉上。
這時隔壁院落傳來了聲響,偉大的慶王陛下親自來拜訪青天來客連玉嬋。
有些“怎麼辦”、“怎麼樣”之類的話。
漂亮姐姐在問:“欸,毓秀呢?剛才還在,我看了會書,她就——”
“這兒呢。”她無聲地說。。又自己點了點頭,小手推著輪椅,慢慢地往那邊去。
……
……
轟隆隆隆!
大軍來時,馬蹄踏地如天雷。
雷震萬裡,兵煞成雲。
必須要說,浮陸世界雖然人口眾多,部族數以百計。
但具體到每一個部族,堪戰之兵其實不多。
人口百萬的疾火部,已是很長一段時間裡的火部第一。
百萬人口養個五萬軍隊,已算得上是傾族之力,這還是浮陸世界需要抵禦地窟的危險,對軍隊有強烈需求。
比起薑望曾經在戰場上的見識,慶王所調集的諸部聯軍當然不算什麼。
人一過萬,無邊無沿,鋪開來就有威勢。
但老於軍陣的將領,一眼就瞧得出虛實。
慶王所統禦的這支聯軍,看起來軍容不錯、軍勢甚威,也都是各部族的精銳戰士受詔而來。
但也隻是勉強站在一起而已,各自為營甚至互相掣肘,根本算不得一個完整的軍事集團。
不過在這浮陸,慶王就近緊急征調的二十萬諸部聯軍,已經是史上少有的軍事力量。
因為王權圖騰的特殊性,浮陸是不存在什麼叛亂的。所有的圖騰力量,在王權圖騰前都要被壓製,反抗的機會並不存在。
曆代王權部族,雖有統禦諸部之權柄,卻少有天下征召的機會。
這二十多萬軍隊,是由靠近疾火部族地的各大部族拚湊而來,以慶火部的兩萬戰士為本陣核心。
慶火元辰能夠在短時間內讓他們列陣到一起,勉強不出亂子,已算得是具有不俗的軍事天賦。若能加以鍛煉,假以時日,未見得不能成為真正的名將。
可惜成也王權圖騰,敗也王權圖騰。浮陸世界的權力體係異常穩固,沒有什麼征伐機會,軍事理論缺乏發展空間。生死棋的競爭在於個體,地窟的戰鬥也隻是小規模的戰鬥,還到不了戰爭的層次。
千人規模的戰術安排,慶火元辰可稱優異,畢竟常年在地窟廝殺。超過萬人他就經驗匱乏,二十萬大軍則是完全超出他的掌兵能力。
他的軍陣是塊狀。許多小方塊組成一個大方塊,以部族為單位,一塊一塊的列陣,主帥的命令通過各大部族的頭領傳遞……
即便薑望讀的兵書並不算多,也頗覺簡陋。
“臨川先生!”慶王親出陣來,遠遠就開始表忠心:“聖狩山那邊的變化才發生,我立即天下征召,親自引軍前來接應!這二十萬大軍,連同本王在內,任君驅策!隻要能殺死魔龍,拯救世界,我浮陸人族不吝犧牲!”
疾火部的慘狀令人震怖!
曾經的火部第一就此除名了,上百萬人死狀淒慘,橫屍遍地……誰曾見過?
更有那些血屍姿態慘惡,在佛光籠罩下都猙獰非常。
那貪婪的低吼在空中回蕩,惡毒地往人耳裡鑽。
許多戰馬驚懼不已,止蹄不前,不少久經殺戮的戰士,都忍不住嘔吐。
慶王在這一刻堅決地表明立場。
在這樣的慘狀麵前,他這個浮陸世界的王,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再和那條魔龍合作。
薑望赤眸一轉,已在大軍之中看到了連玉嬋,以及被連玉嬋帶在身邊、乖乖坐在輪椅上的疾火毓秀。
大軍出行,慶火部的確已不是安全之地。連慶王都跑了出來,更彆說連玉嬋這個客人。
“事態緊急,我就不與王上寒暄了。”薑望把著慶王的胳膊,姿態依然親近。就這樣大步走回軍陣,隨手抽出慶王的馬鞭,在空中一抖,甩了乾脆的一響!
他的姿態瀟灑,動作簡練,有一種儘在掌握中的從容。
在降外道金剛雷音的作用下,清脆的鞭聲傳徹全軍,將那種恐怖的氣氛驅散,使那些驚懼的馬兒恢複正常。
他將鞭子丟回去,直接對慶火元辰道:“調兩隻萬人隊出來,分彆交予連玉嬋和白玉瑕。剩下的軍隊由你自己指揮,我隻有一個要求——在明日天樞星隱去之前,要把這裡所有的血屍,全都搬出疾火部族地!”
說完這些,他對疾火毓秀招了招手:“毓秀,到叔叔這裡來。彆耽誤你玉嬋姐姐做事。”
連玉嬋不知不覺就比東家小了一輩,不由得瞥了他一眼,但還是自覺地去接收軍隊。
疾火毓秀還願不願意叫這一聲叔叔,大概是有待商榷的。
但薑望顯然沒有問她是否願意。
她默默地看了薑望一眼,終還是推著輪椅慢慢靠近。
其時已暮,時間非常緊迫。薑望這邊馬鞭一炸,便是炸響了最後的進攻指令,所有人都迅速動員起來。
連玉嬋和白玉瑕各領一支萬人軍伍,也不必薑望再說什麼,大概了解了一下兵員的能力,便立即開始排兵布陣,對疾火宮展開了不間斷的進攻。
兩人都是自小學習過兵略的,師出名門,也有過戰場曆練,掌兵能力俱都不俗。
連玉嬋用兵風格靈動,白玉瑕用兵風格綿密,二者聯手,攻勢如暴雨連珠,叫那萬靈血光罩沒有半點休整的機會。
戲命則是退了出來,鞏固禁元力度的同時,對整個天屠萬絕陣做進一步的分析破解。
慶火元辰也很快就整個疾火族地的形勢,劃定了不同區域,哪個區域的屍體由哪個部分的人手處理,路線如何規劃,屍體如何停放……一切井然有序。
在淨禮不計代價的梵聲壓製下,所有的血屍都搖搖晃晃,並不具備多少反抗能力,一旦被拖出天屠萬絕陣的範圍,更是立刻失去力量,癱軟當場。
“臨川先生,我有一個建議,不知當講不當講……”慶王道:“如果是要處理屍體的話,將它們全部堆在一起,一把火燒掉,是不是更方便,也更省時間呢?”
薑望沒工夫同他細細解釋,隻道了句:“王上,術業有專攻,獵龍我是專業的。”
“是是,先生行事自有章法,是本王草率了。”慶王態度很好,又一揮手,吩咐道:“巫祝何在?大戰正酣,當以舞祭之,鼓動士氣!”
自來祝歌祭舞,巫祝之責。
隨軍而來的巫祝慶火觀文立即拿出牛角,大步走到忙碌搬屍的萬軍之前,嘴裡念念有詞,開始搖頭晃腦,蹦蹦跳跳,舞姿非常妖嬈。
薑望一邊欣賞著祭舞,一邊漫不經心地道:“創世之書帶了幾頁?”
慶王心中一凜,壓低聲音道:“都帶來了。”
“王上應該知道怎麼使用吧?”薑望問。
慶王忙道:“知道,知道。我這就連使用方法一起交予先生——”
薑望伸手攔住:“此浮陸之物,王上自己拿著吧,好好利用它們。等會魔龍逃出來,還請王上不要惜力。”
慶王額上已見冷汗,但胸膛砸得砰砰響:“臨川先生放心。為浮陸而戰,我已有赴死之決心!”
在這樣慷慨激昂的氣氛裡,疾火毓秀推著她的輪椅,終於轉完了這段漫長的距離,來到薑望身前。
她仰頭看著薑望,像一個等待大人誇獎的小孩子,語氣雀躍:“臨川叔,我幫漂亮姐姐解讀出了一頁創世之書!”
薑望看著她,語氣平淡:“這件事情她已經告訴我了,說點我不知道的吧。”
那一頁‘世有維,維於其銘’的解讀,驗證了他的猜測。而對疾火毓秀,對慶王、慶火元辰乃至整個慶火部的觀察,連玉嬋都有巨細無遺的彙報。
疾火毓秀的聲音裡,有了些委屈:“漂亮姐姐跟你傳音說的呀?她還說什麼了?”
“說你挺乖的。”薑望道。
疾火毓秀嘻嘻一笑,又顯得開心起來。扭頭看著正在跳舞的巫祝:“他跳的是火部戰爭之舞,可以點燃火之圖騰,增加戰士的力量。但是他跳錯了,錯了兩節。”
她的聲音很清脆。
前方手舞足蹈、已趨癲狂的慶火觀文顯然也聽到了,差點絆倒自己,但仍然硬著頭皮繼續跳動——此亦戰時,王命不止,他豈敢停?
慶王當然不能在大軍之前,承認自己這不學無術的巫祝跳錯了舞,王權部族尊嚴何在?他咳了一聲:“可能疾火部和慶火部的舞蹈不太相同,小朋友有些誤會可以理解。”
疾火毓秀正要說些什麼。
薑望低聲道:“我知道你是誰。”
疾火毓秀又轉回來,歪了歪頭,小小的腦袋、誇張的麵具,顯得很是無辜:“我是毓秀呀!叔叔你答應過我娘親,要帶我走的。”
薑望揉了揉她的頭發,哈哈一笑。
這就算是……達成了合作。
旁邊的慶火部戰士,莫名覺得有些吊詭。
雖然嘴裡說著娘親,但疾火毓秀的娘親……還在火祠之中,未敢露麵,狀態不知。
疾火毓秀好像也並不打算去看看。
眼前的疾火部伏屍遍野,一部之人幾乎死絕,這個小女孩卻好像沒有太多傷心。
慶王開口道:“小朋友。你看到這些不害怕嗎?要不然我讓人把你送到後麵去?”
“死人不會讓我害怕。”疾火毓秀搖搖頭:“活人才會傷害我。”
這話實在有道理,但出自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之口,就讓人有些不寒而栗。
“……你不難過嗎?”慶王又問了一個蠢問題。
“我實在不擅長表演那些東西。”疾火毓秀道:“你希望我哭出來嗎?”
慶王還待說話,薑望開口道:“王上,請上座。等會魔龍破封,我怕照顧不到你。”
當代王權執掌者是個熱心腸,又殷切地對疾火毓秀道:“小朋友,跟本王一起過去吧,等會臨川先生打起來顧不上你。”
“我來就近照顧吧。”薑望道。
“你們大人是不是都這樣,總是不說真話?”慶王走後,疾火毓秀笑嘻嘻地問。
薑望道:“我已經說了真話,他也聽懂了。我隻是沒有把真話說得很難聽。”
疾火毓秀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噢,這樣。”
薑望則問道:“我剛才算不算是保護他了?”
疾火毓秀道:“也許死亡才是安全的。”
薑望眺望著疾火宮:“但他不會這麼想。”
疾火毓秀攤了攤小手:“那就沒辦法咯。”
一大一小兩個人,一站一坐,並排看著疾火宮的方向。薑望語氣輕鬆,閒聊一般:“你的漂亮姐姐告訴我,在慶火部將軍府的時候,你在外麵有點動靜?”
疾火毓秀認真地注視著白玉瑕和連玉嬋的用兵藝術,也閒聊般的回道:“裡麵那條龍,去慶火部找我了。他控製了一個人,不知是什麼時候留下的手段。如果不是我的話,漂亮姐姐說不定就沒有了喲。”
薑望沒有問那個人現在怎麼樣了,也並不驚訝在疾火部這裡的對峙之餘,敖馗還玩了一手明修棧道暗度陳倉,還在慶火部藏有這樣的手段。隻道:“看來他高估了他控製的那份戰力,也小看了你。”
“叔叔你卻沒有小看我呢。”疾火毓秀靠在輪椅上,意有所指:“你是怎麼發現我的?”
薑望道:“其實都隻是瞎猜。是你自己走到我麵前,肯定了我的猜測。”
“我才不信呢!”疾火毓秀用俏皮的童聲道:“你們這些大人,慣會裝笨。你就是不想告訴我!”
薑望不接話茬,隻聊自己的:“敖馗在慶火部的後手也落空了,那現在是不是可以宣告,他已經黔驢技窮?”
敖馗的確心狠手辣,從聖狩山到疾火部,他也的確動作極快,落子果斷。天屠萬絕陣更是難以應付,可以說是一個巨大的烏龜殼,容許了他諸多的可能。
但是現在龜殼的甲片被耐心地一片片拆解下來,就如同薑望他們降臨浮陸世界後極具定力、堅決推進的每一步……疾火宮裡的敖馗,好像也隻能等死了。
“好像可以這麼說了。”疾火毓秀看著遠處開始蔓延赤色煙霧的疾火宮,喃喃道:“突然很想唱一首搖籃曲呢!”
薑望已經提劍往前——
“彆唱了,我不愛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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