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6章 蜉州(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377 字 2個月前

第1896章蜉州

樓外風吹鈴,樓中人獨坐。

“這酒……”方元猷的腦門從酒甕一側探出,巴巴地看過來。

薑望往外揮了揮手,便閉上眼睛,自顧調息起來。

方元猷“噢”了一聲,抱著酒甕噔噔噔地下樓去了。

未幾。

“侯爺!”方元猷急匆匆地又上樓來。

薑望睜開眼睛,向他投去詢問的眼神。

方元猷手上的酒甕倒是不見了,簡潔地彙報道:“島上來了兩個人,說是在這裡執行太虛卷軸任務,想來見您。”

又往前湊了幾步,小聲道:“浩然書院的弟子。”

作為侯府親衛統領,方元猷在明知薑望正在調養的情況下,還來請示是否同意會麵,來者身份自不簡單。

這浩然書院在宋國、鄭國、理國,都有分院,規模還都不小,有一定的朝局影響力。這三處分院並沒有主次之分,都可以算作總部。

他們采取獨特的院長輪坐製度,十年一期,輪換院長。

內部或稱為:“宋正”、“鄭正”、“理正”。

三家本一家,實力不容小覷,素有“天下第五書院”之美譽。

當然,眾所周知,天底下能夠躋身天下大宗,與各大頂級宗門平起平坐的的書院,隻有四座。勤苦、龍門、青崖、暮鼓,排名分先後。

所謂“天下第五書院”,名頭倒是一直都在,名頭下的書院,卻已是不知換了多少茬。

雨後春筍遍地生,個個想進步。

“浩然書院,太虛卷軸……”薑望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們找我什麼事?”

方元猷搖了搖頭:“具體的事情沒說,隻講要跟您當麵聊。”

下麵的人其實跟他告了狀,說來浮島拜訪的兩個浩然書院弟子,態度十分驕縱。但他不打算跟侯爺告這個狀。他是刀尖上滾過來的軍人,不懂什麼大道理。隻知道侯爺把他收在麾下,是用他來辦事的,不是讓他來惹事的。

往時在臨淄亦是如此,他幾乎從不跟人起衝突。有時候酒桌上誰喝多了撒個瘋,他也隻是笑笑。

“那兩個人現在在哪裡?”薑望隨口問道。

方元猷道:“還在浮島外呢。沒有您的命令,弟兄們沒讓他們進來。”

丁卯界域的海族勢力已被肅清,開始建設人族營地,駐守界河的將士,倒是並不會阻攔人族修士進出。

但浮島這裡不同,尤其是武安侯所在的浮島,堪為軍機重地,也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了。

“讓他們來吧。”

薑望倒是想更多地認識一下這些個書院,畢竟是當世顯學,儒門各派很有了解的價值。此外也是對太虛卷軸的發展感興趣。

虛澤明第一次跟他提及太虛卷軸,還是在他出使牧國的路上。短短一年多的時間,按照符彥青的說法,太虛卷軸已經能夠影響到迷界形勢了。

這發展速度不可謂不快。

方元猷走得急,浩然書院的兩個訪客來得更急。

沒等方元猷帶路叩門,便先有中氣十足的聲音響在樓外——

“浩然書院喬鴻儀、江翠琳!見過齊國武安侯!”

薑望抬眸看去,便見得一對壁人禦風而來。

男子樣貌不俗、正氣凜然,女子體態嬌柔、五官端致。

一者金軀玉髓,一者遙映星樓,肯定都不能算是弱者。

“來,請坐!”薑望並不托大,起身招呼。

喬鴻儀看著年歲不大,三十不到的樣子。這個年紀即證神臨,自是天才人物,眉宇間傲氣難掩。但對薑望還是很禮貌:“冒昧來訪,還請侯爺不要見怪。”

“你看看你。”江翠琳嬌嗔著打了一下他的胳膊:“武安侯何等人物,還在乎這些俗禮?該免的就都免了罷!”

他們倆感情倒是很好,來的時候一直手牽著手,進了酒樓才鬆開。即便是鬆了手,彼此的視線也似勾芡一般纏著。

“江姑娘說得對,咱們出門在外,不必拘泥那些。”薑望溫聲笑了笑,他不是個喜歡浪費時間的人,故直入主題:“兩位特意要來見我,不知有何見教?”

喬鴻儀拱了拱手:“想必侯爺也接到下人的奏報了,我與師妹是接了太虛卷軸任務過來。”

薑望微微皺眉,但並不說話。

喬鴻儀又含笑問道:“不知侯爺了不了解太虛卷軸,了不了解太虛幻境?”

“願聞其詳。”薑望耐著性子。

喬鴻儀聲音洪亮,非常自豪地道:“太虛幻境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文明造物,是人道洪流奔行至此所誕生的奇跡!它代表著人道的火光已經勢不可擋,也承擔著光耀人族文明的重要使命。

而太虛卷軸,是太虛幻境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它能夠調動我們萬萬人的力量,一起將這個世界推演到更完美的地步。

甚至我可以負責任地說,太虛卷軸就是為建設太虛幻境而存在。我們執行太虛卷軸的任務,也即是在建設人族的未來!”

這種狂熱而自豪的語氣,聽起來實在熟悉。

“聽起來很不錯。”薑望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所以我還是不知道,你找我是……?”

喬鴻儀笑道:“我是太虛使者,也是福地六十一的長在山之主。”

薑望肅然起敬:“所以?”

“說起來太虛卷軸的建立,我浩然書院也出了很多力氣。我本人呢,從小就有一種責任感,想要推動人族的進步……”喬鴻儀好像很想暢聊一通,聊到一半,扭頭看向江翠琳:“寶寶,你總踢我做什麼?”

薑望被這一聲‘寶寶’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這種齁得慌的感覺倒是蠻新鮮。

江翠琳紅著臉道:“薑侯爺貴人事忙,你就彆耽誤他的時間了,趕緊把正事說了!”

喬鴻儀很是不解:“我們聊得很開心啊,人家又沒有說我耽誤他時間的。寶寶,你不要總是想那麼多,這樣很辛苦的。”

“那個……”薑望撫著心口道:“我是有點不太舒服。”

“侯爺是哪裡不舒服?”喬鴻儀熱情地表示關心:“在下醫術很不錯的!”

他又用肩膀蹭了蹭江翠琳:“寶寶,你告訴他,是不是?”

江翠琳有些羞恥地捂著臉,倒也應了聲“是”。

“我的醫術也還行,身體沒大礙,隻是需要靜養……”薑望萬沒料到這廝廢話這麼多,又這麼繞、這麼膩,趕緊道:“喬兄你有事不妨直言。”

“那我就長話短說了,事情呢,是這樣的……”喬鴻儀自有一種喋喋不休的氣質,這讓他本來還算俊朗的臉,也顯出一種擰巴感:“你知道我是鄭人,那時候我在莽蒼山…我遇到了…我們有……就這樣,我接下了這個任務,來迷界捕捉海獸。”

薑望發誓不會再跟這個人坐下來聊第二次。

抓個海獸你能夠說到你十歲時候的奇遇。

你怎麼不從鄭國的開國皇帝講起呢!

“捕捉海獸對喬兄來說應當不是問題。”薑望道:“要的數量很多?”

“需要三萬頭!”喬鴻儀興奮地道:“當然做這個任務的非止我一人,但我想做出最大的貢獻!”

近海群島向來都有捕捉海獸以馴化役使的行為,這一點薑望是知道的。曾經他為了救海民,殺了怒鯨幫一頭失控海獸,還被找上門來。

那時候海族的海主本相剛剛演化至神魂層次,導致了近海群島役使的海獸全部失控。

陳治濤還針對海獸神魂的新態,研究出了全新的禁製手段,並無償分享給所有海民,此舉為他贏得了巨大的聲望……

太虛卷軸上有捕捉海獸的任務也很正常,但一下子要三萬頭海獸是不是太多了些?

薑望忍不住問道:“要抓這麼多海獸,對太虛幻境的建設,究竟有什麼幫助?”

喬鴻儀神秘兮兮地左右看了看,在他們後麵上樓的方元猷具甲在身、按刀緘默。

想了想,才道:“這件事我可隻告訴你——”

薑望打斷他:“如果是這麼不方便說的事情,那就不要說了。不要讓你為難。”

“方便方便。”喬鴻儀忙道:“跟武安侯可以說!”

薑望靜靜地看著他,示意他說下去。

喬鴻儀道:“太虛卷軸先前有個造島任務,調集大量資源,在近海建了一座新的島嶼,名為‘蜉州’。‘蜉’者,蜉蝣也,天地之渺物,命途之暫期。以此名之,寓意要以短暫的生命,創造偉大的可能,告誡我們……”

一旁的江翠琳大約看出了薑望的不耐煩,迅速接話道:“說白了就是虛澤明在蜉州島建了一座天地大磨盤,需要填進去大量海獸,以剖析海族基礎,反向破解海主本相!”

薑望驚了一下。他倒是並不驚訝這事與虛澤明有關,驚訝的是虛澤明的手筆。

能夠做成這樣的事情,僅靠虛澤明是不夠的。太虛派還有誰下場?有多少人支持他?長老,門主,甚或那位主導搭建太虛幻境的虛淵之?

喬鴻儀又補充道:“這蜉州島的性質,跟你們決明島差不多。假以時日,也必是我人族海疆上的重械堅城!”

“哦?”薑望道:“我倒是不曾了解。不知這蜉州島的位置在哪裡,是哪些強者坐鎮,駐軍幾何,又主導了幾次對海族的戰爭?”

“蜉州島目前主要還是以研究海族為主……”喬鴻儀不無尷尬地道:“位置在星珠島南邊不遠。”

說著說著他又昂起頭:“但有太虛卷軸在,天下強者皆可用之!”

薑望自己不會想那麼多,但以大齊國侯的身份,則不由得想——你天下強者皆可用之,六大霸主國答不答應?

這事不由他管,故隻道:“所以你找我,到底是想……”

“侯爺一看就是個爽快人,鴻郎你就不要兜圈子了。”江翠琳巧笑倩兮:“是這樣的侯爺,我們聽說您剛剛肅清丁卯界域,開始建設人族營地……故過來向您討些俘虜!”

海族顯出海主本相後,也可以作為海獸被役使,這在近海群島並非罕見。

薑望也不大驚小怪,隻道:“需要幾個?”

等閒一兩個海族俘虜,送人情也就送了。麾下士卒由此少去的分潤,他掏腰包補上就是。

“我就說嘛!生而為人,在人族大義之前,誰會含糊呢?”江翠琳笑得容光煥發,認真地看著薑望:“有多少我們要多少。”

“倒也不是不可以談!”

薑望剛想開價。

那邊喬鴻儀又非常自然地補充道:“還有,您這邊不是已經打完仗了嘛,軍隊閒著也是閒著,何妨調一部人予我,同我一起促進人族的進步!這野地的海獸實在不好抓,需要一些人幫我堵截……”

薑望不說話了。

合著這兩個家夥什麼都不想付出,過來純粹要飯來了!

要的還不是一兩口吃的,是開口就要主家一個月口糧,還想把鍋碗瓢盆都順走。

“侯爺是有什麼顧忌嗎?”喬鴻儀察言觀色,慷慨激昂:“我等皆為人族大義,絕無私心!”

“但本侯是個有私心的人呐。”薑望歎了口氣:“本侯此次出征迷界,帶甲三千。元石糧秣,時時消耗。功勳名祿,人人欲取。況且這人族營地拿下來,是上上下下數萬將士之功,本侯能自據而輕擲乎?”

他想他已經近於明示。

但喬鴻儀好像完全聽不懂:“一群天地門都推不動的俗夫,最多拿命去填,他們能有什麼功勞!不都是靠侯爺您嗎?您是雲巔上的人物,顧忌那些泥腿子的想法做什麼?”

旁邊的江翠琳語帶嬌嗔:“您是大齊國侯,三軍主帥……這不就是您一句話的事情嗎?”

薑望伸手去端茶盞:“不好意思,我有些累了。”

“侯爺!”喬鴻儀急了:“您乃人族天驕,黃河魁首,人族大義在此,我等尚且不惜生死,你怎可推脫?!”

薑望將茶盞按在桌上,靜靜地看著他。

看著他激動的情緒就那麼寒冷地散去了。

“聽到外麵的風鈴聲了嗎?”薑望問。

風吹過。

叮鈴鈴~叮鈴鈴

喬鴻儀和江翠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這個呢,叫做招魂鈴。”薑望說道:“在迷界的每一座浮島,都有這種鈴。我們都知道,死就是死,死後萬事皆空。但在這裡浴血拚殺的戰士們,都想在煙消雲散的時候,離家更近一點。用這種沒有什麼用的鈴鐺,聊以安慰。”

“在這裡拚命的人,每一個都背負著你所說的人族大義。沒有任何人比你付出的少,比你承擔得輕。你不是一個三歲的小孩子了,你沒有資格向任何人索取什麼,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並沒有什麼嚴厲的動作或表情,隻是聲音略低了幾分。喬鴻儀和江翠琳就立即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

殺魚廣淵,破鼇黃鐘,這也都是才發生的事情!

“打擾了。”喬鴻儀語氣艱難,拉著江翠琳的手就要走。

薑望慢慢地道:“你能夠來問問我的意見,不是直接拉了我的俘虜就走,說明你大體還是能夠講一點道理的。最後給你一個建議,要聽嗎?”

喬鴻儀愣愣地點了一下頭。

薑望道:“少說,多做。少要,多給。”

喬鴻儀或許服氣,或許不服氣,也隻有點頭的份。

這時候樓外傳來急聲——“緊急軍令!”

姍姍來遲的退客之計讓薑望有些哭笑不得。

但他很快意識到這並不是他給方元猷使過眼色之後的結果。

一步踏到窗前往外看:“令往何處?”

旗官疾飛在空中:“祁帥急令!著武安侯所部即刻出發,前往娑婆龍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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