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3章 鹿家七郎(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2603 字 2個月前

第1783章鹿家七郎

妖族語言薑望是早已經掌握了的,現在與各路小妖基本溝通無礙,這也對他學習犬族文字有很大的幫助。

所謂的“正確的回家之路”,當然不是類似於萬妖之門的一座門戶,又或者什麼隱藏的兩界入口……兩族血戰多少年,根本不可能存在那種未被發現的兩界通道。

他要在妖界佛門曆史裡尋找的,應該是欺瞞妖界天意、甚至對抗妖界天意的辦法。

但世尊的法子,如果是傳道妖界,那就沒有什麼可供他效仿的餘地。

彆看他又是太平道又是無麵教又是遠古神靈的,好像傳道是非常簡單的事情,但究其根本,他所搗鼓的這些,都不過是東拚西湊、拾人牙慧的東西。

遠遠夠不上傳道的資格,不能算開宗立派,更彆說要達到佛家那樣的影響力。

退一步說,即便此路可行,那也非是三年五年之功,他還能在妖界待那麼久嗎?

正在苦苦思索出路。

篤篤篤。

樓下房間忽地響起了敲門聲。

“誰?”

薑望心中的疑問,幾乎和樓下房客的疑問聲同步。

他藏身紅妝鏡,在這個客棧已經住了好幾天了。雖是足不出戶,但也早已憑借聲聞仙態,摸清楚了周邊環境。

且這種“觀察”,每天都未間斷。

一則是為自身安全計,隨時掌控環境。二則也是對妖族生活的了解和洞察。

店小二,客棧老板,賬房先生,乃至進出客棧的各路旅客,他們的對話、生活、喜怒哀樂,具體而微。

妖族的世情像一幅長卷,就這麼緩緩鋪開在薑望麵前。

樓下那間客房裡,前天住進了一個蛇族女妖,白天根本不出門,夜晚才出去遊蕩。她會引誘青壯男妖回房,吞食精血,敲骨吸髓,過程相當殘忍。

偽裝成一麵普通鏡子的紅妝,當然對此沒有任何反應。攜鏡子藏身於此的薑望,更不可能做任何引起波瀾的事情。

所以一直隻是旁觀。

尤其紅妝鏡所在的這間客房,是柴阿四、猿老西、豬大力他們派出手下,彼此交替過了很多次手,才在客棧老板那裡定下的長租約。

哪怕是猿老西他們三個,也不知道這間客房的存在。

而這個為非作歹的蛇族女妖,卻也好巧不巧選擇了這間客棧,且正好入住樓下房間。這不能不讓薑望警惕。

本來今天是準備讓猿老西那邊找人遞一封舉報信予摩雲城治安府,來一場軍民合作。又或者讓“太平鬼差”直接來砍瓜切菜,誅邪除惡,記一筆戰勳……現在他有不少法子,可以平靜的抹掉這場意外。

自然,在這之前,他還得“搬個家”。

但現在看來,已是不必了……

薑望確定剛才聽到的這個敲門聲,一共響了三下。

速度恒定,每兩下之間的間隔,是完全相等的。不多一毫,不少一毫。

這種入微的控製力,是生死交鋒的關鍵。

實力,意誌,缺一不可。

故而他默坐鏡中世界,洗耳恭聽——

於是聽到了一個年輕而瀟灑的聲音,如是回答那女妖:“鹿姓,草字七郎。”

聲未歇,動作也未止。

吱呀

房門被推開的聲音。

嘭!

窗子直接被撞碎的聲音。

一聲極輕極細,若非是在聲聞仙態之下,應該會被錯過的……劍嘯聲!

不必去看,薑望的腦海裡完全能夠觀想出那一幕。

樓下房間裡那個極凶惡的蛇族女妖,在聽得不速之客所報的名號後,第一時間選擇破窗逃走。她的力量很足,身法很快,選擇很果決,在逃跑的時候也回匕於身後,做好了防護。

而那個名為鹿七郎的妖怪,隻是不緩不急地推門,在推開房門的那一瞬間,就已經拔劍。在拔劍的瞬間,就已經完成了擊殺!

這一劍……這一道劍嘯聲……

竟是讓藏在樓上鏡中世界裡的薑望,都感受到了威脅。

絕對的妖王層次的戰力,且是妖王中的強者!

這是哪裡來的鹿七郎?

為自身安全計,摩雲城的相關情報,薑望早已咀嚼不知多少遍。

雖說妖族一城近一國,但摩雲城也不是特彆強大的城邦。

天妖蛛懿雖有血裔在此,卻很少理會摩雲城的事務。

如犬熙載那般層次的妖將,便已是摩雲城中數得著的青年俊彥。

摩雲城不是沒有妖王到訪,但很少會出現這麼年輕的妖王。

霜風穀那是兩大種族之間的精銳戰場,本是天驕廝殺地。才會聚集天海王、石犀妖王等一眾年輕的妖族天驕。

而這個忽然出現在摩雲城的鹿七郎,就好比重玄遵出現在鄭國,本身就是一件突兀的事情。

在對此妖實力做出初步判斷的同時,薑望直接中止了聲聞仙態。雖然他自負在聲聞一道造詣頗深,但也並不打算在這妖界與誰驗證高低。

這個鹿七郎是至少與他同層次的強者,指不定就有什麼強大的能力可以察覺聲聞。十萬大山裡已經吃過犬熙載的虧,薑望不會讓自己重蹈覆轍,連可能性都提前斬斷。

他當然好奇鹿七郎的目的,更擔心這件事是否牽涉到妖界天意的針對。但他不會讓本軀冒險。

情報方麵的工作,可以讓猿老西去拚湊。甚至都不必動用無麵教的力量,借花果會的力量旁敲側擊即可。

已經鋪了這麼久的線,做出了這麼多努力,正是為了規避危險。他若是於此刻貿然行動,反而有可能正好撞上什麼。

散卻聲聞,靜守本意。收束念塵,薑望讓自己處在一種“無念”的狀態,陷入徹底的緘默。

似有風聲起。

但風聲又好像不存在。

所有的神異都斂去,紅妝鏡普普通通地擺在梳妝台。

倏然間,一個身形頎長、麵容俊美的妖怪,出現在這個門窗緊閉的房間裡。

此妖錦衣披身,腰懸細劍,麵似妝玉,卻不怒自威。

他的冷眸如月照,目光隻是一轉,便好像清溪洗白石,洗過了整個房間,頓有塵埃儘去之感。他的動作如此隨意,可強者的氣息有如實質!

先時那一聲劍嘯帶來的判斷還比較粗糙,此刻近距離感受這種氣息,讓薑望大感不妙。

這個叫鹿七郎的妖族,實力或許比想象中更強。他此刻並不懷疑,倘若紅妝鏡現在暴露,他以現在的身體狀態暴起出手,恐怕並不能敵。

才設下狡兔三窟,才移出紅妝鏡,藏於鬨市中,打算做個與世隔絕的幕後黑手。

便這樣突兀地遭遇危險!

好在他沒有在這個房間裡留下任何痕跡,沒有因為安全就出來“放風”,從始至終都是枯坐在鏡中世界裡。守著常人難以忍受的寂寞,克己自修。

好在……這個錦衣妖族並非是針對他而來。

那頎長的身形在房間裡隻是一轉,又已消失。

薑望盤坐不動,心如靜水。

隻保持著對外界的本能的感受——

那股強大的氣息倏忽折轉左右,隻是一個眨眼的工夫,就將這個客棧所有的房間,都轉了個遍。

而後又兀地消失。

至於那個蛇妖摔出窗外,摔在長街上的屍體,則是被匆匆趕來的治安府官員收攏。

這個叫鹿七郎的年輕妖王,好像是在尋找什麼。他的目標並非是那個蛇妖?或者說……不僅僅是那個蛇妖?

薑望克製住好奇,忍住追上去探尋答案的衝動。

又過了很久,摩雲城治安府的官員進客棧來做了一些記錄,在那個蛇妖的房間裡,找出許多白骨。

吵吵嚷嚷,最終都散去。

放置著紅妝鏡的這個緊閉門窗的房間,終於是再沒有誰過來。

天色已暗,紅月升空。

薑望在心底鬆了一口氣。

然後開始氣憤。

結結實實地用五銖王錢租的房間,說好的長租包年。這客棧老板怎能容許其他妖怪隨意闖門?

妖族法律哪有威嚴在,竟不保護私宅嗎?

這若是在大齊……

薑望哼了一聲。

又歎了一聲。

鹿七郎闖門殺蛇妖一事,給了他一個警示——無論中間過多少手,過程怎麼隱蔽,想要在妖族領地裡逃離因果、遁世而存,根本就不可能。

隨便一場什麼意外,就可以打亂他的清靜。

尤其在有些時候,“意外”是一種“注定”。

現在還不知道這個鹿七郎的來頭,不知他是為何而來,也不清楚摩雲城是否發生了什麼大事。柴阿四他們的層次,還不足以接觸更高的層次……

在這種驟然變得更糟糕的處境裡,至少有一點算是好消息——這個鹿七郎專意檢查過的地方,在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妖怪來查。

……

……

整條花街現在完全被猿老西所掌控,老猿酒館附近的幾家店鋪,也悄悄換了主家。

但老猿酒館的地底靜室,反而變成了單純的靜室。

由猿老西主持的、不定期召開的神教法會,通常是在無麵法堂進行。它並沒有固定的位置,可以是一間客房,一間民居。無麵神塑所立之處,即是無麵法堂。

無麵教的組織形式,是自上而下的樹狀架構。上級與下級之間,永遠是單線聯係,同級之間彼此不識。任何一級暴露,都會掐斷在那一級,不會蔓延危險。此外代表偉大神靈的無麵神塑,與每個虔信者之間也有單線的感應。

整個無麵神教的最高信仰,自然是地獄之主,閻羅之君,刺客之神,偉大的遠古閻羅卞城王。

其下則是代行神靈意誌的無麵教宗。

再下一級則是十二神使,分彆為子鼠、醜牛、寅虎、卯兔……就差把聖公、神俠、昭王放進來了。

想來無論是平等國、無生教還是地獄無門,都能在這個妖界的無麵神教裡找到熟悉感。若有不小心流亡妖界的“同仁”,應當能感到親切。

這種集眾家之長的組織形式,目前來看還算安全。

對於沒有後台的各類神教,治安府的打擊還是不遺餘力的,但打來打去,迄今也未有觸及無麵神教的根須。

在猿老西的主持下,無須血食、不殘虐信徒,且會實打實給予信徒回應的無麵神教,發展十分迅猛。在極短的時間內,就聚攏了一大批忠實信徒。

甚至十二神使中的醜牛,都主動請纓,跑到積雷城去發展信徒了……雖然一去無音訊。

神教法會是單向召開的,每一場不超過三名信眾參與。隻有最虔誠、對教派貢獻最高的信徒,才能得到教宗的親自指點。

教宗會帶領他們拜神,研讀教義,解答他們修行中的種種疑難,賜予相應的功法秘術——當然,背後其實都是遠古閻羅神在親自說法。

想來從古至今,這麼努力這麼親民的神祇,都很難找到第二個。

真正自己當了神主,開始傳教後,才更能夠感受到,張臨川當初自撰《無生經》、自創《無生玄法》,是多麼了不起的事情。

彼時的無生教,更多是依靠結合了諸多神通的無生世界來支撐。但若是給張臨川長足的時間發展,《無生經》和《無生玄法》才是立教之本,是無生教更廣闊的未來。

薑望現在隻是創造一些零零散散的功法,賜予不同信徒,就已經感覺很是辛苦,要想湊成體係,絕非短時間內能夠做到。不得不讓猿老西提高法會門檻,減少一點工作量。

“偉大的閻羅神,您忠誠的神仆向您祝禱。”

從不同的出口,分彆送走了與會信眾後,猿老西回到房間裡,跪拜神塑:“願您早返巔峰,履極至尊,千秋萬代,永握乾坤!”

這不倫不類的禱詞,他倒是誦念得越來越虔誠。

那無麵的神塑立在神龕中,發出明滅不定的幽光,多少還是有點尷尬的。須臾,神諭降臨——

“命運長河波瀾再起,摩雲城將有大事發生,猿老西,命爾暗查根由,搜集一切異常,早做準備。”

“謹遵神諭。”

猿老西虔誠拜倒,又三拜,才走上前來,將神塑收起,悄然離開這個地方。

收起了無麵神塑,這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房間。離開了無麵神堂,他就回歸了花果會水簾堂第一香主的身份。

薑望有理由相信,無論摩雲城發生了什麼大事,都一定會牽涉到那個鹿七郎。而鹿七郎的到來,本身即是摩雲城的異常之一。

他沒有讓猿老西專門去查鹿七郎,這樣就不會有針對性的聯係產生。就算鹿七郎反溯回來,也不會知道他被偉大的遠古閻羅神所注視。

開始裝神弄鬼之後,薑望才愈發理解,為什麼以往聽聞的那些神諭,都是相當模糊、甚至是模棱兩可的,往往還需要祭司來解讀。

一來是為了塑造神祇的權威性,不容易被打臉。神永遠不會錯,錯就是祭司沒解讀對。二來也是儘可能的不泄露太多信息,屬於是神祇的自我保護。

恰是這種親身的經曆和感受,才讓他對神道有了更深刻的了解。

牽涉到鹿七郎這種強者的調查,無論如何隱蔽,都是相當危險的事情。

但又不能不進行。

危險已然擦肩而過,絕不能還對它一無所知。薑望必須要知曉鹿七郎的目標,了解鹿七郎的實力。如此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才不至於再有像這次一樣的經曆……隻能呆呆地等在那裡,沒有一絲主動權。

猿老西老奸巨猾,能力極強,就算拿不到情報,想來也能處理乾淨手尾。

柴阿四意氣風發,高歌猛進,或是可以多投入一點支持,讓他快些躋身摩雲城上層圈子,這樣也能把握大局,不至於像這次一樣兩眼一抹黑。

至於豬大力……

剛想到豬大力,五府海中的那朵霜花,像是得到了感應般,猛然亮堂起來,大放霜光。

霜風神印傳來了急切的消息——太平鬼差在呼喚太平神風印的力量,豬大力遇到了危險,在向首領呼救!

怎麼回事?

太平鬼差每次夜行斬神,他都臨印相隨。豬大力砍瓜切菜殺嘍囉,他吞邪神而食之。配合算是默契。

而一般不去屠神的時候,豬大力都是在酒館裡裝深邃,扮憂鬱,感慨妖生。

不涉及邪神事宜,豬大力一個酒館看場的,能有什麼麻煩?有什麼麻煩能讓他的太平寶刀錄都無法解決?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鹿七郎和豬大力雖然是全不相乾的兩個妖怪,但接連發生的這兩件事,卻讓薑望產生了極其不妙的預感。

非是他疑神疑鬼,實在是天意難測。

來不及思索,薑望立即以太平道主的身份進行了響應。

於是便寄神於太平神風印,進入了豬大力的視角——

恰看到一柄淩厲的寒鋒劈麵而來!

驚鴻一瞥……

深夜,小巷。

戒刀,光頭,黑蓮紋。

以及豬大力幾近凍僵的身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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