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5章一口欲吞十萬兵
不同於自家女兒近乎執拗的相信,葉淩霄其實並不認為薑望還有活下來的可能。聞人沈沒有必要騙他,而大齊軍神親自打穿霜風穀打到了南天城,也是什麼都沒有收獲,隻宣告了薑望的死訊。
但他之所以還同意帶著葉青雨來此,還認同葉青雨羸弱的期待,甚至帶著葉青雨走上戰場……
在確認薑望的消息之外,其實更多是為了此刻。
從小養在淩霄秘地的葉青雨,養尊處優,未經風雨。
摘下雲篆神通的前提,一是“無心之緣”,二是不能負有殺人的因果。
葉青雨何止沒有殺過人?
在深入遲雲山之前,她是連血都沒有怎麼見過。
那時候她自己悄悄跑出門去曆練,阿醜也是暗中隨行的。三山城玉衡峰那一次有驚無險的經曆,在葉青雨以前的人生中,就已經算得上艱辛。
他葉淩霄是在神臨層次就有資格見識向鳳岐之劍的人,當然知道怎樣的經曆才能養出強者。
如薑望一樣背負沉重因果,無數次行走在生死邊緣,自然就能獲得極快的成長。
但作為一個父親,他自然舍不得讓女兒冒險。
萬古以來,大多數強者都是自風刀霜劍中走出,於生死之間磨礪出鋒芒。
但那些所謂年輕天才,走到最後能讓人看到的,萬中豈有一二?
懸崖邊上走刀鋒,固然是強者之路。但墜下深淵的,更不計其數
他要儘可能地考慮周全,他要讓女兒順風順水、安安穩穩的成長。即便是必要的危險和磨難,也都要在他的掌控之內。
絕對,絕對不能讓女兒有危險。
以修行所需的磨礪而論。
手握頂級神通雲篆、仙骨天生自然近道、已修至外樓境界的葉青雨……是到了直麵生死、認識生死的時候。
而再沒有什麼環境,比戰場更殘酷。再沒有什麼時候,比永失所愛更痛苦。
有左囂、薑夢熊、猿仙廷、蛛懿、麒觀應這些個真君天妖參戰,南天城這一戰幾乎已經達到了人妖兩族所能承受的摩擦上限。
再往上並沒有多少加碼的空間。現在開啟一場兩族血戰,是雙方都無法承受的。
故而此地看似危險,實則安全。
在真君天妖互相牽製的情況下,他完全有信心護得女兒周全。
他把葉青雨帶到戰場上來,鼓勵她的執拗,告訴她可以試著尋找薑望,但不能讓妖族察覺……正是因為在這樣的情形下,他這個與世無爭的乖女兒,才會以最大的努力去參與戰爭。才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消化紙麵上習得的兵法和戰鬥技巧,才能夠真正認識生死。
求而不得,念而不見,當然是痛苦的。在逝者已逝的地界,尋一個尋不回的人,當然是煎熬。
但他也隻默默地看著。
而把自己的憐意、痛意,儘數宣泄於妖族……踏破南天城!
這是一個父親的殘忍,也是一個父親的溫柔。
……
……
南天城外的這場戰爭,其實是參戰雙方都沒有預期的。
相較於那些兩族對攻的大戰場,武南戰場的規模要小得多。
武安城和南天城的對峙,本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雙方必有一戰,但規模應該在一定的程度以內。
那一戰更多應該是作為一個長久對峙的衡量,讓雙方都保有一定的默契,清楚應該把戰爭烈度控製在什麼範圍裡。
但武安城裡不斷彙集的各方強者,左囂和薑夢熊的悍然出擊,徹底改變了戰爭預期。
這場戰爭一開始,妖族方就落入了絕對的下風!
因為他們根本就沒有在這片戰場做這種戰爭烈度的準備——連薑夢熊都沒有做這種準備,他們又從何準備?
天妖麒觀應倒是緊急加入戰局,挽救蛛懿於瀕死前,那些個真妖、軍隊,卻是沒有那麼快靠攏。
南天城城門被葉淩霄一人踏破,人族大軍卻沒有隨之入城。而是在聞人沈的指揮下,就在城外對妖族有生力量進行絞殺。
湮雷軍被鐵籠軍攔下了,大齊郡兵也得到了堅決的抵抗。
但區區三百名蒼圖神騎,卻於此刻橫行戰場,似尖刀穿插於牛羊血肉,所經之處,無可阻者。
戴上青銅鬼麵的趙汝成,簡直是殺神降世。
鵲橋仙庚金劍氣、小無相拈花劍指、迦樓羅破陣劍指、天涯無覓氣劍術……九劫洞仙指!
十指如蝴蝶穿花亂舞,妖族戰士成片成片的倒下。
反倒是身為大牧皇女的赫連雲雲不顯山不露水,隻是安靜地跟在趙汝成旁邊,長鞭炸響,查缺補漏。
當然,她實際上是在暗運秘法,不著痕跡地尋找那位薑三哥。
以白玉瑕天驕的眼界,對趙汝成的實力亦是驚佩不已。黃河之會正賽選手和四強選手,彼時的差距在時間線展開後,被拉得更遠——
這本是正理。因為誰都沒有荒廢自己,而天賦在觀河台上已經見了高低。自然是修行越久,差距越大。
一般來說,這種極速擴大的差距,要到神臨這種號稱“天人之隔”的關隘前,才會減緩。神臨之隘,是後進者的反超良機。
曆史上也不乏有天驕,在內府外樓突飛猛進,於神臨之前苦坐百年,最後化為枯骨。
但對於薑望、鬥昭、重玄遵這等神臨無礙的天驕,神臨也不是什麼問題。或者要等到洞世界之真的世界壁障前,後進者才有拉近距離的可能。
如薑望以內府場魁首追上外樓場最強,革蜚以八強追兩強,才是比較罕見的事情——革蜚能與張臨川交手而不死,至少也是強神臨。
蒼圖神騎是天下騎軍第一,趙汝成所向披靡,赫連雲雲威法難測,更有當世真人赫連虓虎坐鎮於陣中……
這根大腿實在是再粗不過。
白玉瑕抱得極緊。
但他領兵緊緊跟隨蒼圖神騎,也並不隻是追吃尾塵。
這種規模的種族戰爭,最是能夠鍛煉人。
憑借著良好的全局視野,和靈敏的戰場嗅覺,白玉瑕帶著這一百人的近衛精騎,會時不時地穿入複雜戰場中,像冷刀子一樣給妖族軍隊放血。
每每有被糾纏住的趨勢,他又立即帶人向蒼圖神騎靠攏。
把赫連虓虎這顆大樹當做移動城池,近而又遠,遠而又近,以近乎極限的戰場操演,錘煉著這隻有百人的武安近衛,也磨礪著他自己的修行。
作為門客,他會為武安侯府儘力。
作為他自己,他也會為白玉瑕而努力。
無論薑望是否還活著。
道曆三九一九年在觀河台,他要為越國贏得光明正大的每一場勝利。
道曆三九二一年的尾聲,他已離開越國,在天獄為大齊武安侯而戰,為自己而戰。
或許運氣不好,或許天有所妨。
但我輩自求,何能止步?
旋身靠近一個貓族戰士,在錯身的瞬間交劍數百合,斬之於劍下。鮮血在霜刃上滴落,白玉瑕落回馬背,再次調動軍陣。
迎麵忽然聽得轟響!
打眼一看,一位犬族妖王馳風駕電而來。
白玉瑕抬手抖出數道劍氣封路,更以道術為牆,毫不猶豫地引軍回撤,又向蒼圖神騎靠攏。
在這場戰爭裡,這種戰術他已熟極而流。
不對,是兩位妖王。左前方還有一位妖王迫近!
大約是這支百人隊的表現令妖族太過難受,在如此緊張的戰場裡,還分出兩位妖王來殲滅。
白玉瑕的劍意被完全激發,感受到了對手毫不掩飾的殺意,心中卻全無波瀾。
有赫連真人在,再多妖王也不能構成威脅。甚至,要變成戰功!
戰場之上,本是大魚吃小魚,大魚更被大魚吃。
現在無非是轉變角色,為餌釣魚,豈是難事?
白玉瑕在一瞬間聚集了兵煞,訓練有素的百人軍陣,連人帶馬化為長龍,立即卷向蒼圖神騎的方向——
赫連真人救我!
但咆哮的軍陣卻頓於半空,白玉瑕的迷茫和驚愕,都表現於那劇烈翻滾的兵煞中。
赫連真人呢?!
就在白玉瑕引軍回撤、駕馭軍陣騰飛於半空的時候,他驚愕地看到,自那虛空之中,忽然探出一隻有著燦金色毛發的大手,轟轟隆隆的覆落下來——
將騰起衝天光焰的赫連虓虎一巴掌打到天邊……生死不知!
那一隻大手如天穹墜落,似大地翻轉,包容宇宙之無極,覆壓有靈眾生。
當世真人,無影無蹤!
目睹著剛抱穩的大腿,就這樣被橫掃出戰場,白玉瑕很難不懷疑人生!
剛端上武安侯府的飯碗,武安侯沒了。
剛抱上赫連真人的大腿,赫連真人也沒了!
這到底是為什麼?
從任何一個角度來看,赫連虓虎都沒有出事的理由。
身為大牧帝國宗室真人,代表著“天之家族”赫連家的底蘊,赫連虓虎的實力絕對不弱。本身也是沙場宿將,統領過王帳騎兵。在這處人族占據優勢的戰場上,又並沒有像葉真人那樣橫衝直闖,隻身撞敵城。
反而他是相當低調地隨行於三百人的蒼圖神騎裡,全程隻是關注大牧公主赫連雲雲的安全。
這樣的一位當世真人,有什麼出事的理由?
可偏偏就是赫連虓虎,在白玉瑕的眼前,被一巴掌打得人影都不見!
在極度的震驚和茫然裡,白玉瑕本能般地調動兵煞,席卷百人軍中,於空中一個龍回頭,與那追來的犬妖錯身,亡命奔逃!
“蒼青之眸,嗬嗬嗬……”
虛空之中,響起一陣威嚴的笑聲。
那隻有著燦金色毛發的大手,在輕鬆扇飛試圖阻路的赫連虓虎之後,隻是輕輕往外一撕,像是撕掉了一層窗戶紙,直接將虛空撕開!
於是一位威風堂堂的金甲獅族,就這樣屹立在人們的視野裡。
他的身形高大,如山似嶽。他的麵容方闊,眼睛是很深邃的紫色,金色的毛發招搖著,如焰燃燒。
他在虛空之中,而似一輪全新的金陽。
近乎無窮的光和熱,也鋪開了他無儘的威嚴。
在他的光焰附近。
無論人族妖族,大批大批的坐騎紛紛哀嘶跪地,很多戰士也就此匍匐。
武南戰場形勢大逆轉!
天妖獅安玄登場!
他就是猿仙廷口中的老獅子。
“天榜新王”裡位於第九的獅善聞,正是他的嫡係血脈。
作為妖族頂峰強者,參與種族戰爭本不是什麼稀罕事。
但他不去摻和天妖與真君的大戰,卻來戰場顯威,過於以大欺小,有如大象走進了螞蟻群。
非有十萬規模的天下強軍,輔以兵道真人帶隊,完全不具備阻截天妖的可能。
衍道是超凡絕巔,與衍道修士同層次的天妖,在某種意義上……就是“天”!
強如當世真人赫連虓虎,是一個照麵都沒走下來,一巴掌就被扇遠。
而赫連虓虎這樣的強者,騰起衝天光焰奮儘全力阻截,所贏得的唯一戰果,也隻是給了赫連雲雲一點時間。讓她和趙汝成席卷兵陣,統合蒼圖神騎之力,迅速逃遠。
但是在一位天妖麵前,多遠算遠?
在現身之前,獅安玄似乎對赫連雲雲的眼睛很有興趣,但一身金甲輝煌地踏出虛空後,卻是看都不往那邊看一眼,隻猛然張嘴!
他的目標是整個戰場,是南天城外所有的戰士,甚至於不區分是人族還是妖族!
所以赫連雲雲跑到哪裡去有什麼關係?什麼蒼青之眸,什麼兵甲軍士戰馬器械,十裡百裡千裡……全都一口吞!
威嚴王者的嘴巴,化成腥風陣陣的血盆大口。
這張巨口是如此恐怖。
下巴抵著地,上牙撐住了天!
獅安玄的獠牙猙獰,如似一根根撐天之柱,撐到極限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所有的光線都不見了,天地之間陷入絕對的寂靜,絕對的漆黑。
甚至於左囂、薑夢熊與天妖廝殺的混沌戰場,也不再有動靜能夠傳來。
恍似他這一口吞下了天,吞下了世間所有!
頓時光線全失,狂風亂卷。
無窮偉力降臨。
所有戰士,不拘人或妖,都被拔掉了“腳下根”,身不由己地騰空。而他們的驚恐、怒吼、咆哮,也全都是緘默的!
在某一個時刻,於這絕對的寂靜裡,忽然響起了雷霆般的氣爆聲。
轟隆隆!
轟隆隆隆!
但即便是這樣激烈的聲響,也未能動搖這末日之暗,末世之靜。反而那雷聲欲響,欲顯此刻天地之死寂。
生機愈濃烈,死亡愈酷冷。
抗爭越是有力,毀滅越是燦爛。
左囂不在,薑夢熊受阻,此刻的天妖獅安玄絕對是橫掃戰場的無敵存在,一口吞下天地,覆滅生靈何止十萬?
但就在這個時候,有兩道刀光出現了。
不,那不是刀光。
那隻是兩道太過鋒利、太過銳意,而讓人感覺被刀鋒割傷的目光!
由此目光所顯,那吞天巨口中,便出現了一個人。
他是因為被看到而存在,還是因為他的存在必須被看到,所以才聚焦於人們的視線裡?
說不清!
但是光亮已經出現了,戰場也重新歸於喧囂。那封閉的世界已經打開了,浮空的戰士們,重新找到了本我,建立起與天地之間的聯係,可以落地生根。
而所有目光聚集之處,人們隻看到——
一個頭戴普通鬥笠,身披一件普通蓑衣,腳踩普通的草鞋一雙,身上並無一件飾物,連背影也十分普通的人,靜靜懸立在獅安玄身前。
麵向獅安玄,而背對千軍萬馬。
他的一切都十分普通,唯一不普通的是他的刀!
被他反手抓舉,橫攔在身前的,尚未出鞘的刀。
明明還在鞘中,還未有鋒芒顯露,卻不停地衝擊著刀鞘。像是一頭魔性十足的凶物,被囚禁在牢獄裡,發出嗜血的嘶吼!
以此連鞘刀,擋住獅安玄。
以此尚未出鞘的刀,封住獅安玄的血盆大口。
這樣的人族刀客。
整個妖界,整個文明盆地,也隻有一個。
秦國真君,刀癡秦長生!
或曰——
一口開天闕,欲吞十萬兵。
有名長生者,橫刀封此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