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1章莫名其妙
薑望所得的《聲聞仙典》,乃是五仙門祖師直接從《萬仙來朝圖》的耳仙人虛影上感知而來,本質上是一種承繼。
那卷萬仙來朝圖本已是複刻本,仙人虛影靈性都在時光裡消磨得所剩無幾,且五仙門祖師的見識和修為亦有局限,再加上術介的缺失……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聲聞仙典的價值是沒能得到體現的。
就連五仙門祖師自己,也隻能以“如夢令”來做術介的替代。雖然是在某種程度上,勉強再現了仙宮時代的秘術,但表現極為平庸
直到薑望在機緣巧合之下,創造性地研究出聲聞仙態,一朝得悟,才真正體現了價值。至今仍然是他不可或缺的戰鬥秘術。
後來又修觀自在耳,又得降外道金剛雷音,才真正在耳識一道上,有了相當不俗的掌控,同齡之中難尋對手。
尹觀此時推過來的這枚雕刻如眼眸的玉石,則有不同。
那延續自仙宮時代的古老氣息,全然不會被薑望錯過,且與他的耳識,產生了某種共振。這絕對是《目見仙典》,且是萬仙宮真傳版本。
薑望比任何人都知道它的價值,也比任何人都適合它,需要它。
尹觀真是開出了一個讓人無法拒絕的條件!
“咳。”
薑爵爺道:“往後還是要跟你講清楚,我不可能為了錢殺人。”
“當然。”尹觀不動聲色地道:“你隻是在懲惡揚善的同時,順便賺點錢。”
“我不可能真的加入地獄無門。”
“你沒有加入,你隻是偶爾用這張麵具來掩飾一下身份。”
薑望又道:“老實說,我在很多時候,對你的做事風格都不太看得慣。非要經常性地混在一起,我肯定會對你有很多規束。”
“那就規束囉。”尹觀的語氣愈發輕鬆:“如果做個好人就能得到你薑望的幫助,我相信每個人都願意日行一善。”
“什麼懲惡揚善,就算你這麼說,我也不會一聽就信。”
“需要你行動的時候,我會給你證據。”
“我公務纏身,不一定有時間。”
“皆由自願。”
“其實我也不止是看不慣你的做事風格。你們組織很多人,我都難以忍受。經常看到的話……我怕哪天你一覺醒來,組織裡就沒有其他人了。屆時咱們兵戈相見,未免不美。”
“當然,你可以立你的規矩,這是惡人之間相處的方式。”尹觀慢悠悠地說道:“比如之前就有一位都市王,他的規矩就是,在他抽旱煙的時候,誰都不能皺眉頭。他的煙很烈,又自己加了一些料,所以味道也很怪……你也可以立你的規矩,比如不許他們在你麵前說臟話,比如不許仵官發出那麼奇怪的笑聲。”
薑望皺眉:“這未免有些強人所難。”
尹觀意味深長地道:“就是強人所難,才能夠建立威嚴,強化服從。”
薑望若有所思:“我好像沒有看到都市王抽旱煙。”
尹觀平淡地道:“哦,那個抽旱煙的已經被殺掉了……因為確實讓人為難。你現在看到的是第四任。”
薑望:……
尹觀繼續道:“隻要你實力足夠,彆說改變他們的做事風格了,你讓他們天天去給孤寡老人挑水做飯也沒關係……你又是這麼有實力,又是這麼有想法,地獄無門真的很適合你。”
薑望做最後的掙紮:“我還是覺得,不願意做一個殺手。”
尹觀這時候才用左手拇指,慢條斯理地擦拭嘴角的血跡,一邊道:“請問,你是真的很想殺死那隻吃人的大烏龜嗎?”
“我對它的殺意並無虛假。”
“那真正的禍首……想來你也是不願放過的?現在隻不過是因為你大齊侯爺的身份,不願意冒失行動,挑起與景國的矛盾。”
“可以這麼說。我自己做任何選擇,我自己都能承受後果。但以齊侯身份殺景真人,齊國未見得能承受。我受此爵,得此祿,不能因為個人的好惡,置國家利益於不顧。”
尹觀嚴肅地道:“所以卞城王的身份要保護好,這將是組織的最高機密。我這邊會嚴格保密,你那邊也不能掉以輕心。”
薑望下意識地點點頭:“我懂。”
“所以你看……”尹觀輕輕一攤手:“我們之間沒有分歧。”
薑望又看了一眼玉盒中的那枚仙眼,不得不承認尹觀是一個很有說服力的人,由衷地道:“你說得對。”
尹觀又道:“你看到的這枚仙眼,本來是有一對。還有一隻,在田煥文的手裡。”
薑望心中微動。
在他去天涯台救人的時候,從田常那裡得知,田家在海外正有動作。隻不過因為身受限製,田常不能說得太具體。如今看來,搶奪萬仙宮遺留,正是其中之一。
田家,或者說田安平,對九大仙宮亦有需求麼?
那麼今日回想,當初他奉旨前往即城,帶柳嘯離開之時,隔著城門與他對視的田安平,彼時的那種眼神……或許也有其它的意味存在。
田煥文就是當初襲擊烏列,使其重傷逃到薑望座船上的那位強者。作為當代高昌侯叔叔輩的人物,從輩分上來說,是田安平的叔爺。在當年的雷貴妃案裡,也應是有所涉及的……
“你與他交過手?”薑望收起了這枚仙眼,出聲問道。
“不止是他。”尹觀隨口道:“萬仙宮的遺跡,在一個無人的荒島,海嘯方出。參與爭奪的人,還有釣海樓的護宗長老劉禹,以及暘穀的鎮戎旗將……不過田煥文是目標最明確、準備最充分的一個。我也是跟在他身後,才拿到的大頭。”
尹觀說得輕描淡寫,但涉及釣海樓、涉及暘穀、涉及大澤田氏……虎口奪食,怎麼可能容易?其間凶險,怎麼想象都不為過。
薑望也是今天才知道,當初他在天涯台上橫壓釣海樓同輩修士、名揚近海群島之時,關於萬仙宮遺跡的爭奪,也正在轟轟烈烈地展開。
天下英雄,非獨他薑望。
天下驚濤,也非獨他所經曆的那些。
隻是囿於視角,隻看到那些罷了。
那些波瀾壯闊的故事,有的宣之於人前,為天下所知。有的卻深藏水底,在曆史的長河裡寂寂無聲。尹觀若是死了,也就死了。誰知道佑國那樣一個被圈養起來的國家,出現過這樣的人物呢?
而尹觀這樣的人物,經曆了那麼多,掙紮了那麼久,他心中所求,究竟為何?
薑望忽然有些好奇。
他輕歎一聲:“去佑國之前,我本來以為,你會留下來做佑國之主,改變那個國家,拯救那裡的百姓。”
趙蒼、鄭朝陽他們,也是以為尹觀擁有那樣的理想和抱負的,所以才會在民心上諸多布局。
尹觀毫無波瀾地笑了笑:“老百姓不需要誰來拯救,隻要野心家不打擾他們、操縱他們,他們自己就可以過得很好。再者說……我這樣一個臭名昭著的殺手組織首領,怎麼可能擔當一國之主?我若掌權,不過是拉著更多的人陪葬。”
“佑國如果就這樣消亡了呢?”薑望問:“你生長於斯,難道不會覺得遺憾?”
“這樣一個畸形病態的國家,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佑國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國家,百姓不需要留戀它,亡了也就亡了。”尹觀搖了搖頭:“而且……隻要養巨龜的那個人還在、那個勢力還在,它就會一直畸形地延續下去。”
為什麼景國會在佑國養這樣一頭巨龜?為什麼是姬炎月過來?為什麼要用到佑國的天才為食糧?
尹觀現在還是沒有答案,或許永遠沒有。
區區一個接近洞真的戰力,哪值得景國費這麼大周章?
若隻是當寵物養,哪怕姬炎月是當世真人,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膽子,行此大不韙之事。
所以背後一定還有什麼理由存在。
隻是那些也並不重要。
尹觀隻需要知道,是誰製造的悲劇,而不想要去了解,悲劇製造者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苦衷。
如果死後能在源海相會,便讓那些製造悲劇的人,和那些在悲劇中不幸消逝的人,再去慢慢地解釋。
薑望想了想,又道:“問你一個問題,你可以不回答。對於你的表妹……你愛過她麼?”
尹觀語氣平靜:“你是怎麼認為的?”
薑望誠實地道:“我不知道。我一直覺得,你對她用情至深。因為你離開佑國時,冒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證她的安全。但是這一次……我會想,是不是蘇沐晴隻是你擺在明麵上的弱點,其實你從來沒有愛過她?有這樣一個弱點在那裡,趙蒼他們就不會把心思動在其它的方向。因為你在殺趙澈的時候,好像也並沒有顧忌她的感受。”
當初兩個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薑望跟尹觀說過——“你表妹真的很愛你。”
那時候他不能夠理解尹觀的選擇。那時候他親眼目睹過蘇沐晴對尹觀的情感,是怎樣為其擔心,為其流淚。
當然,這一次他也看到了蘇沐晴對另一個人的牽腸掛肚。
如尹觀所說,不是每個人都有戰勝人生的勇氣。
他隻是好奇,如尹觀這樣的人物,是如何對待自己的情感。
尹觀靜靜地看了薑望一陣。
這時候他忽然意識到,在一些關鍵的人生節點上,眼前這個人好像都在場。
真是莫名其妙的緣分。
他自問是沒有朋友的,他也不是一個願意坦露心事的人。
但也許是剛剛殺掉了趙蒼、鄭朝陽,也許是這兒的酒有幾分醉人。
也許他也的確想說兩句。
他這樣說道:“我不期待他人的忠貞不渝。
我正視所有人性的弱點。
我理解不是所有人都有戰勝人生的勇氣。
但是我不得不承認,我仍然會為此失望。
我或許喜歡過她吧,在年少的時候。
但即便是有過,現在也已經結束了。
對我來說,她是我的表妹,是從小跟我一起長大的人。我現在隻想好好地培養她,讓她認清楚生活的真相,讓她擁有獨自麵對人生的力量,然後給她自由。”
說完了這些,尹觀便將酒杯倒扣,也不管薑望如何想,敲了敲桌子:“好了,該聊的不該聊的咱們都已經聊過了。薑侯爺,你該去你的草原了。”
薑望有些意猶未儘的樣子:“其實我也不是很急。”
“我挺急的。”尹觀看著他道:“地獄無門一天很多單生意。”
薑望隻好遺憾地作彆。
……
……
與薑望分開後,尹觀也徑直離開了這座酒樓,繞了很大一圈,出現在另外一個小國。
在一座人煙稀少的小城,地獄無門在此設有專門的外事駐地。
時至今日,在黑暗世界裡,地獄無門早已是一塊響當當的招牌。十殿閻羅凶名赫赫,但組織自是不止十殿閻羅,還有越來越龐大的外事組織作為補充。事實上很多生意,下麵的判官鬼卒就可以處理。
來到一處隱秘的房間外,仵官王正百無聊賴地玩著自己的手指——一根根拆下來,又一根根裝上去。
此時的他,又用回了外樓境的肉身。唯獨不變的,還是那種木偶般的滯澀感。
就算是尹觀,其實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外樓境還是神臨境,不知他是男是女,不知他哪一具身體是本軀……又或者早就不存在本軀了。
但毫無疑問,他是能發揮神臨境的戰力的。
“情況怎麼樣了?”尹觀問。
“差不多。”仵官王隨口道:“老大,傷得那麼重,治起來太不劃算。”
尹觀平靜地看著他:“既然如此,你為什麼不把他煉了?我給過你單獨相處的機會了。”
仵官王本能地坐直了,手指也不玩了:“我就那麼一說。”
他又不傻。
秦廣王現在既然敢放他跟受傷的平等王單獨相處,肯定已經有辦法讓他跑不了。這一次去佑國,雖然秦廣王並未完全展露實力,但從其人對鄭朝陽的壓製,也足能窺見隻鱗半爪。
他完全沒有對抗的把握。至少現在還沒有。
“我不會要求你們相親相愛。但是他參與了行動,付出了努力,完成了任務,他就一定要有所收獲,這是地獄無門最大的規矩。”尹觀語氣平淡:“即使是玩笑話,也不要再讓我提醒你第二次。”
“嗬嗬。”仵官王企圖傻笑。但笑起來陰森非常,更像是在挑釁。
於是閉嘴。
尹觀徑自走入了裡間,平等王靜靜地躺在……一副棺材裡。
還用粘稠的血水泡著。
雖然清楚這血水有彌補氣血、蘊養肉身的作用,但眼前這一幕情景,也讓尹觀怎麼都無法覺得,仵官王之前是“就那麼一說”。
他伸指按了按,確認平等王的麵具未被摘下來過,也便什麼都沒有說,在旁邊坐了下來。
楚江王帶著蘇沐晴,仍在另一處隱秘地方等他,但他現在不想去見。
倒是又想到某位大齊侯爺。
躺在棺中的這位……在佑國殺帝屠龍,竊國勢對敵。其人所掠奪的國勢之力,便是此行的酬勞。
非皇室嫡脈,不可能如此操縱帝氣。
再加上那大日金焰,地獄無門這位平等王的身份,對薑某人來說幾已是擺明。
但那家夥好像什麼反應也沒有。
他本打算從中說和,最後卻也沒有開口的機會。
封侯之後,是有幾分城府了……他莫名其妙地想著。
他很少這麼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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