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9章七樹
燕梟的目標……
是青七樹!
薑望驀然回身,隻看到本就虛弱的青七樹再次被一爪洞穿了腹部。
在電光火石間他就想明白了緣由。
明白燕梟為什麼做此選擇。
但他如何能夠說出口呢?
如何能叫青七樹不要反抗?
薑望隻能自己握緊了劍,飆射追去。
本就虛弱不堪的青七樹,又被突兀地一爪穿腹,痛得想要大叫,他本就不是什麼堅韌忍耐的人,是個不小心摔了一跤都要大喊大叫的性子。
手上更是下意識地握拳,轟向燕梟的脖頸。
但在這個瞬間,他正好與燕梟對視,看到了燕梟的眼神。
在無儘冰冷之中,有著一絲隱隱期待的眼神。
他於是明白。
它在等他還擊!
它等作為森海源界原住民、森海聖族武士的青七樹造成傷害,好讓它死後可以複活重來!
拳止,止於燕梟身前,隻有拳風輕輕地拂動了燕梟的羽毛。
就連這拳風都如此輕柔,如情人的撫摸般,無比小心,好像生怕弄疼了它。
燕梟當然明白,自己的意圖被看穿了。
它暴怒,它驚恐。
它因為恐懼而愈發暴怒!
此時左翅被斬斷,胸腹被那柄劍貫穿,體內還有金針作亂。它已經到了極限!
它沒有辦法逃跑,現在本就在虛弱的時段。離開燕巢,隻會更虛弱,就連現有的這些能力也無法運轉。
根本不可能逃得掉。
針對青七樹,引發他的反擊,從而讓自己的“死”,沾染森海源界原住民的“因”,實現複活的可能。
這是當前情況下,它能想到的最好選擇。
然而眼前這個武士,竟然如此克製!
那種極度仇恨極度憎惡,卻極度克製的眼神。
讓它在一瞬間,竟想到了死亡。
真正的、永恒的死亡。
八百多年了,燕梟從未有過如此恐懼的時刻。
從來隻有它給彆人帶去恐懼。
它不死不滅,與世長存,怎麼會恐懼?
哪怕當初那個遠比這些人強大的光頭降臨,也不曾把它逼到這個地步過。
因為那時候的它,也遠比現在強大。
自五百多年前力量開始無可挽回地流失後,它在尋找新的路,尋找新的力量增長方式。
不斷的嘗試,不斷的忍受。
它已經看到了前路!
然後……就來了這麼一群人。
攻擊它,傷害它,還真正地把它逼到了這一步。
燕梟狂怒。
尤其是正麵麵對它的這個武士。
不過是它的食物,它的寵物。
怎麼敢,怎麼敢用這種眼神看它?
燕梟猛地前啄,直接在青七樹的額頭上啄出一個空洞!
啄破了皮,啄穿了肉,啄開了頭骨!
青七樹轟然倒地。
因為強盛的生命力,倒地的青七樹此時還未死去。他的恢複能力不斷衝擊,但在那空洞的傷口前一次次無功而返。
而燕梟已經踩在他身上,冷冷注視著他。
它用冰冷的眼神告訴這個武士。
不反抗,就死!
青七樹接收到了。
這樣的信息,這樣的威脅,他完完全全地接收到了。
我懼怕嗎?
我怕你嗎?
我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我是貪生怕死之輩。
我害怕相狩,我害怕被朋友殺死或者殺死朋友。我知道那是傳統,可我就是害怕。
但我怕你燕梟嗎?
怕你這麼一個怪物?
青七樹怒吼:“來啊!”
“來啊!”
“來啊!”
無邊的恨與怒灼燒身心。
燕梟神智很清醒,但姿態愈瘋狂。
不怕死嗎?
它不相信!
連它都會,連它都會怕!
它感覺得到自己的衰弱,而在這種衰弱的狀態下愈加發狠,
黑色之光浸染,鳥喙連啄,再啄!
青七樹的額頭被啄出一排空洞。
甚至於他的左眼,甚至於他的臉……
但他隻是一動不動,隻是嘶喊。
“來啊!”
刷!
燕梟的攻擊來了,薑望,也來了。
霜雪般的劍光閃過。
正在瘋狂攻擊青七樹,行最後一搏的燕梟,頭顱飛起。
薑望終於趕到。
它隻求青七樹本能般的一下反擊,但直到最後,也沒能等到。
燕梟幾與成人等高的身體直直倒下,梟首在燕巢的地上骨碌碌連滾了幾滾,方才止住。
英雄與惡魔躺在地上兩邊,是一種並不協調的絕妙對稱。
生與死的選擇,從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薑望半蹲下來,看到了青七樹此時的臉。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
千瘡百孔這個詞,一直隻是一個誇張的形容,卻在此刻,成為了一個具體的描述。
慘不忍睹。
以薑望這樣堅韌的心誌,都不忍再看他。
但更不忍不看他。
“死了……吧?”
青七樹有些疲憊地問。
薑望回頭看了燕梟的屍體一眼,再看向他道:“死了。”
“啊咧,也太疼了。”青七樹喘了兩聲:“我的臉……還英俊嗎?”
他所受的傷,換做在場的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早已死去。唯獨是生命力極度頑強的他,還能撐到現在。
但也正是這種頑強的生命力,令他遭受了更多痛苦。
他不停地說話,也是在轉移注意力。
“很英俊。”薑望說。
“張先生你什麼都好,就是……”他似乎是想笑,但終因牽動傷口太疼而作罷:“太實誠了。”
武去疾和恢複女兒身的蘇奇走到近前,都沒有說話。
以武去疾的眼光,當然明白,青七樹的傷根本無解。
這時,躺在地上的青七樹又問:“按先生講的,美人愛英雄。我如果在這種時候帶禮物回去給青花,她一定喜歡極了吧?”
“你還不相信我嗎?”薑望很努力地說:“以我的經驗來看,她已經愛你愛得發狂。”
“唔……”青七樹眼神發散,似乎已經在幻想那一幕美妙的情景。
“還是算了吧……”他說:“不要送了。不要讓她想我,讓她難過。”
薑望沉默地瞧著他,不知說什麼好。
青七樹又說:“燕梟沒了。以後她自己,就可以去世界儘頭看一看。”
那天晚上,薑望問他,有沒有想過去森海源界的儘頭看一看。
他說,這是個好主意,想騙到青花一起去看。
現在他明白,他去不了了。
搞不成相好,也看不成世界儘頭。
“張先生?”他問。
薑望看著他。
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慢慢說道:“我能……打你一拳嗎?”
這一戰,從頭到尾,他都克製著回擊的本能。
他的拳頭攥得緊緊的,卻挨都沒有挨對手一下。
他可是聖族武士,很強的聖族武士。
好累……
好辛苦……
好委屈。
“你這樣很不尊師重道。”
薑望說:“下不為例。”
青七樹於是抬起那隻一直攥得緊緊的拳頭。
輕輕的、輕輕地在他臉上,碰了一下。
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