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何以銘刻(1 / 1)

赤心巡天 情何以甚 1211 字 2個月前

第70章何以銘刻

黎劍秋立在巨石下,一動不動。唯有焰劍之火,在山風中搖曳。

薑望走到他身側,看清了石上的刻字。

“永泰十二年,血戰百陣,負手無敵,留字以待後輩瞻仰!”

落款是吳。

應該沒有寫完,因為旁邊還有一豎,明顯隻是起筆。

永泰是莊國當今國主的年號,如今已是莊曆永泰十四年、也即道曆三九一七年。

也就是說,這石刻上的留字,是在兩年之前。正是當初豎筆峰第一次被清剿乾淨的時間。

黎劍秋斬殺凶獸之後,既不誇功,也無總結,更不繼續向前,而是停在了這明顯有故事的石刻之前,緘默不語。

這種氣氛,令向來跳脫的黃阿湛也閉上了嘴。

黎劍秋靜默一陣,將雙手的焰劍散去,終於第一次在薑望等人的麵前,緩緩拔出腰側之劍。

這是薑望第一次看到這柄劍出鞘。

明媚、燦爛,第一眼想到的形容詞,本與劍器絕不相襯,但在這柄劍上,又如此合適。

黎劍秋單手舉著這柄劍,在那副石刻上加了幾筆。

吳山。

這名字倒是普通,但應該就是那位看起來有無敵之資的前輩了。

黎劍秋劍鋒移動,在石刻上另起一行,刻道:後輩前來瞻仰!

而後再起一行,寫下落款:敗家之犬黎劍秋。

石粉簌簌而落,也像把什麼情緒,掩進塵埃裡。

“走吧。”黎劍秋轉身道:“我們去山頂。”

從這塊巨石旁繞過,眾人踏著敗枝腐葉,在嶙峋山石間前行。

這裡以前或許有路,但兩年的時光過去,已經回複了它的本來模樣。

山間無道,但道在腳下。

“方才我看你的劍壞了。咱們單獨完成豎筆峰的清掃工作,可以兌換一柄法器長劍。就給你吧。”黎劍秋隨口道。

“這怎麼行?”薑望擺手道:“任務又不是我一個人出力,而且師兄你才是主力……”

作為一個慣於用劍的修士,薑望對一柄好劍的渴望自不必說。若是此行隻有他和趙汝成,那他不會不好意思。但畢竟與黎劍秋,甚至黃阿湛,交情都沒到那份上。

黎劍秋拍拍腰側長劍:“我有桃枝。不需要彆的劍器。”

原來這柄劍名為桃枝,真是恰當的名字,那樣的明媚燦爛。薑望心想。

黎劍秋又道:“這種級彆的法劍,價值應該在六百道勳左右。你一人分一百點道勳給我們就可以。”

這樣一算,薑望還是賺大了。但對剩下的人來說其實也不算虧,畢竟道勳是硬通貨,而任務兌換的實物他們不一定適用。

“行。”薑望不再扭捏。

剩下兩人也自無異議。

黎劍秋又轉向黃阿湛道:“從你的道術來看,你應該跟沈南七走的一個路子。隻不過一個金行,一個火行。”

黃阿湛撓了撓頭,笑道:“自己瞎琢磨,不成體係。”

“火行道術暴烈,你要更注重對道術本身的掌控才行。就比如焰彈這門道術。”黎劍秋隨手掐訣,形成一枚焰彈。

“它何時爆、怎麼爆,什麼規模,什麼速度。你都要做到自如。”那顆焰彈就在黎劍秋的操縱下忽前忽後、膨脹又縮小,而後驟然加速,轟碎一塊山石。

“受教了。”黃阿湛規規矩矩地躬身,表示謝意。

黎劍秋擺擺手,又對著趙汝成道:“你很聰明。先前我說你們幾個人裡杜野虎的戰鬥才情最高,沒想到忽略了你。你的戰鬥才情不輸於他,隻不過他依靠天生的戰鬥直覺。”

他屈指點了點腦袋:“你靠的是這裡。”

趙汝成打了哈哈:“是嘛,你不說我都不知道。”

黃阿湛咂摸了一會兒:“不對啊,黎師兄。合著這三個人裡,就我需要指點?”

黎劍秋笑而不語。

在方才那樣激烈的戰鬥中,他竟然對每一個人的戰鬥細節都了如指掌,足以說明他的遊刃有餘。

隻是不知為什麼,當時在三城論道上,卻並沒有足以匹配他實力的表現。

一支狼毫,筆杆豎而直,筆頭渾圓飽滿,筆鋒尖如細錐。

將它倒轉過來,便是豎筆峰的大致形狀。

越過山腰之後,再往上一段,便是筆頭的位置。也是整個豎筆峰橫切麵最廣的地方。

這裡,也是豎筆峰凶獸的大本營。

眾人隔得尚遠,便已可聽到群獸嘶吼。待他們稍稍靠近,就已有按捺不住的凶獸衝出。

這像是某個信號,隨即便如馬蜂窩炸開般,各種奇形怪狀的凶獸蜂擁而來。

風蜈、岩蛇、虎豺、山蛛……

在這種情況下,黎劍秋仍有閒心大概點了下數:“還行,不到一百隻,遠遠沒有形成規模。”

他往前一步,桃枝出鞘!

劍光璀璨,劍氣浩蕩。

整個人在一種瑰麗的嫣紅之中,擠進了獸潮。

有如春日至,桃花開。

桃花是血色,綻放的,是命魂。

黎劍秋身如紅潮,席卷獸潮。

薑望等人甚至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紅潮退去,所有嘶吼、嘯叫,全都靜止。

隻剩黎劍秋削瘦的身影直立。

一個人,一柄劍,一地的凶獸屍體。

那樣的一副畫麵,好一幅大寫意!

“黎、黎師兄。”黃阿湛震驚莫名,連馬屁也忘了拍:“你這麼強,還要帶上我們做什麼?”

黎劍秋桃枝在手,人望山腰,在這滿地的凶獸屍體間,忽然放聲長嘯!

聲震高崖,傳蕩遠山。

有如一朝鬱結儘去,說不出的暢快豪越!

他長嘯已畢,才收劍入鞘,說道:“留字在石刻上的那個人,最愛人前顯聖,喜歡吹噓誇功。我帶你們來,就是為了滿足一下他,被後輩學子瞻仰的遺願。”

薑望遲疑道:“那位吳山師兄他……也是我們楓林城道院的學子?”

“算起來應該跟祝師兄同期,不過實力就差遠了。他當年的實力,可遠不及現在的我。”黎劍秋搖了搖頭,臉上的表情,說不清懷緬更多一些,還是哀苦更多一些。

“我跟你們說過吧?我的隊友全死了。”

黎劍秋頓了一下,繼續道:“就是在他的帶領下死的。”

他轉身望向豎筆峰山巔的方向,也或者隻是為了在薑望等人麵前背轉過身。

他的聲音響在山峰裡:“他弱極了。但是當獸潮一下子爆發,衝破防線的時候。他擋在了獸潮前。說咱們楓林城道院的人,不能讓三山城的人看扁了。”

“他們所有人都擋在獸潮前,我跑了。”

薑望等人看著他的背影,在山風鼓蕩下顯得格外孤獨的背影。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刻下的那個落款,敗家之犬黎劍秋。

這一行字,恐怕已經在他的心裡刻了兩年,七百多個日日夜夜。

而在他真正把這行字刻在石壁,並且殺儘豎筆峰凶獸之後,才終於能夠與自己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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