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0章映照壁山河故人，飛花碎玉，神通不敵智用
原來山。
會客廳。
“諸位貴客，敬請入座。”林不凡緩步從容，拂袖一揮，緩緩落座。
朱玄跡、沈靈殊、寧就範、寧拙、林珊珊紛紛坐下。
林不凡緩緩抬手，示意萬藥門的侍從奉上靈茶和糕點。
寧就範撫須微笑，率先開口：“茶和糕點，其實並不重要。林掌門，還請說一說萬妖洞中的琳琅映照壁。”
此言一出，眾人的注意力頓時被吸引。
寧拙也笑了一聲：“原來如此，萬妖洞中的寶藏就是琳琅映照壁了麼？請恕晚輩孤陋寡聞，從未聽過什麼琳琅映照壁。”
他和寧就範一唱一和，祖孫二人默契配合，恰似一左一右聯合進攻，圍剿主座上的林不凡。
這倒讓朱玄跡側目，沈靈殊挑眉。
寧拙現身之後，就向朱玄跡傳音，告知後者，自己發現萬妖洞藏寶的過程。本意是想給袁姥治病，圖謀火柿山中的萬年火精，但意外就這樣發生了。袁姥、寧就範都被林不凡製住，淪為俘虜了。還請朱玄跡搭救！
沈靈殊暗中揣摩：“這寧拙果然是擅謀算！這一次特邀朱玄跡，乃是借助我國王室之威，神捕盛名，來製衡林不凡。”
“朱玄跡中計矣！偏偏，他還不得不中計。”
“且看這神秘的琳琅映照壁是什麼。”
朱玄跡則感歎不已。
他暗道：“這寧就範倒是頗有勇氣，以身入局，前一刻淪為俘虜，這一刻卻雲淡風輕。”
“北地豪風確實叫人稱讚。”
林不凡心情凝重。
他深知眼下局勢！
自己看似主位，在這裡經營了上百年，乃是地頭蛇，但情勢上自己卻是最弱的。
寧家祖孫、朱玄跡、沈靈殊的戰力，就已經讓林不凡忌憚。更彆說他們身後代表的龐巨勢力了。
“朱玄跡、沈靈殊聯袂齊至，恐怕此行當中，還有王室的強者隱於暗處呢。”
敵眾我寡，敗局已定。
當林不凡將朱玄跡、沈靈殊迎入萬藥穀，就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他現在要做的，是如何在敗局中站穩腳跟，維護住自己和萬藥門的利益！
所以，麵對寧家祖孫二人的默契“進攻”，林不凡並沒有直接坦言，交代什麼是琳琅映照壁。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不交代此事。
於是，他手指著已經呈上，放置在眾人麵前的茶水道：“當年，我還是一屆金丹，修行天賦不足，難以跨越難關，晉升元嬰。”
“苦悶之下，便選擇遊曆四方，尋覓機緣。”
“蒼天眷顧，讓我在萬妖洞中，意外進入了陣法之中，撞見了張懷旭。”
朱玄跡皺眉：“草聖張懷旭？”
林不凡點頭。
張懷旭乃是曆史名人，出生於禁絕皇朝之後，夜雨皇朝之前的時間段內。
其人早年踐行儒道，在書法上端正固直。為官被貶後，栽種草木，休養生息，寄予情懷。
久而久之，他由草木中悟道，以天地為師，將自然融入心性修為。他研習書法，獨創出一種狂草書體，稱為“草木真言”，每一筆一劃均渾然天成，恍若自然生發。寫就之字或疾如暴風，或柔如輕雲，皆暗藏天地道韻。
後人尊稱為草聖！
史書上明確記載，草聖早已仙逝。林不凡卻在萬妖洞中撞見，顯然此草聖非彼草聖，和琳琅映照壁有關。
果然，林不凡下一刻便道：“我所遭遇的，當然並非草聖本人，而是他曾經在這裡發現映照壁的端倪，有所奇緣，在壁中留下的他本人的映像。諸位也可理解為法身。”
“我雖然沒有修行的天資，但草聖法身也對我進行了指點，傳授了部分傳承。”
“我得此傳承，領會部分草木真言，培植靈草功成，借此破丹成嬰，晉升為了元嬰修士。”
接下來，便是寧拙、朱玄跡等人能夠打探到的情報內容了。
林不凡憑借元嬰修為，躍升為了萬藥門的領袖。他大刀闊斧地改革，運用各種手段鏟除異己，清繳腐敗，為萬藥門固本清源，剔除蛀蟲。
他最聞名遐邇的一個手段，就是繞開了過往的成規陋契，直接將整座山門搬遷原址，以至於很多老舊勢力的契約就算存留下來，也喪失了幾乎全部收益，淪為一張張空文廢紙。
林不凡道：“我不惜付出慘重代價，將整個山門，搬遷到了萬藥穀。表麵上，是因為這裡靈泉充沛，適合栽培各種藥草，充分發揮出我獲得的草聖傳承。”
“實則，我是想要繼續尋覓萬妖洞中的機緣。”
“其後時間裡，我多番下達洞內，卻被陣法所阻。我屢敗屢戰，屢戰屢敗，但不管多少嘗試失敗，都動搖不了我的心誌。”
“終於有一天，草聖張懷旭再次出現，他告知我靈璧事關重大，即便無主，等候的主人也當是人族支柱，天才中的天才，絕不可能成為我這樣的凡俗修士的私物，讓我打消奢望。”
“我因此意誌消沉了許多時日。”
“某一天有感而發，開創了這份靈茶，還請諸位品一品。”
廳中眾人都有些猝不及防。
他們一直在聽林不凡述說隱秘往事，沒想到後者忽然話鋒一轉，轉向了靈茶。
但眾人剛剛側耳傾聽，用心全意，此刻仍有慣性，都不禁將目光投向手邊的杯盞。
杯盞古樸，像是紅陶，杯盞表麵，坑窪不少，給人粗製濫造的感覺。
杯盞中，茶葉如秋日夕陽般的橙紅，葉片上若隱若現出山川般的紋理。
沈靈殊有了興趣，率先拿起杯盞，喝了一口。
他品味一番，旋即讚道：“好茶。”
寧拙也入口。
初嘗時，微澀，帶有幽微的木香，仿若初入山林時撲麵的清冷空氣。
隨著茶湯滑入口中，細細品味，茶味逐漸加深，產生一絲微甜，回味無窮。
飲畢喉間有溫潤之感，仿佛看到萬裡山河，在歲月中靜佇。又有故人言語在耳畔低語，讓人不由得沉浸其中，難免生出悵然之情。
林不凡見眾人都品茗不語，便適時地道：“此茶由我開創，我給它取名為‘山河故人’。其茶樹乃是根植於最貧瘠的土壤中，每天需用萬千種草藥精粹的靈液進行灌輸，方能成長起來，生出茶葉。”
“我感懷先人，也以此為誌，重新奮發。”
“一方麵，我特尋了諸多孤兒小童，測量天資，統統收納為徒。另一方麵，我令原來山神滲透萬藥穀，以及其他三峰，以作長遠圖謀。最後一方麵，我施展新政，引來修士外駐於小爭峰上，鼓勵他們不斷爭鬥，以此手段，來爭取映照壁的善意。”
“琳琅映照壁本是靜玉仙妃的宮中牆壁，靜玉仙妃學究天人，借助武帝庫藏，研習演練當時從全天下收集而來的術法。久而久之，牆壁通靈，有了奇妙威能。”
“它能夠映照天下各式各樣的人物，保存下特定的映像。諸君可以理解成，這是一種特異的法身。”
“我之前遭遇的草聖張懷旭，便是其中之一，由當時草聖本人特意遺留下來，以饋後人的傳承。”
堂中一片沉默。
一方麵，眾人都在迅速接受這些隱秘信息的衝擊。另一方麵，眾人也心生感慨。
林不凡遭遇打擊，並未就此放棄，而是另辟蹊徑，嘗試其他種種方法。
他在這裡經營了上百年，這是百年孤計，堅定不移，隱忍不發，等待時機。
他開創的靈茶“山河故人”，何嘗不是他在闡述自己的誌向。他要以草聖張懷旭此等人物進行效仿，誌向曆久彌新、山河不移！
林珊珊眼眶泛紅，最是動容。直至此刻，她才明白自家父親的苦心孤詣，謀局布局以百年計，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情。
寧拙則暗叫厲害。
明明林不凡已是被動局麵，被他策劃謀中，被搬來的強援朱玄跡鎮壓，結果林不凡待人接物，端的厲害。
他接下了寧家祖孫的為難，表麵上是坦言自己的過去，闡述琳琅映照壁的機密，但實際上，他卻是借此闡述自己的誌向，曾經的困苦，自己為了這份機緣付出了多少努力！
這讓寧拙這樣的人，聽聞之後，品茶之後，也不得不感歎林不凡的不容易，對他產生了許多的理解，心中的敵意削減了很多。
林不凡繼續道：“極品天資極其罕有，苦尋多年無果。”
“我收徒眾多，想以量取勝。”
“結果到如今，唯有一人被映照壁中的數位古賢者的映像看中，多次傳授指點。”
“這便是我的大徒弟令狐酒了。”
“我心中欣慰，但也深知，愛徒生性疏懶，秉性率真，尤其醉後常抒發胸臆，罔顧禮教。”
“正是成也‘醉月尋仙’，敗也‘醉月尋仙’。令狐酒既有這樣的天資，天性如此，我也隻能查漏補缺了。”
“因此，我對他隱瞞了真相，暗中設計了一份酒水，取名為幽思冥釀，哄住他，讓他誤以為，這是酒水、天資聯合作用，溝通陰間，使其獲得先賢傳道解惑。”
“實則，隻要在萬藥穀的範圍內，即便不深入地下溶洞，隻要被映照壁中的某位故人映像看中，修士便能獲得傳承。”
寧拙微微點頭。
當初，他在靈隱柳下再見五行神主，就頗感怪異了。
此時聽到了林不凡的這番話，也算是和之前進行了驗證。
林不凡的話應當是真的。
寧拙傾向於相信。
這倒不是因為，他相信林不凡的人品，而是更信朱玄跡。朱玄跡身為神捕，眼中金芒閃爍不定，自是有辨識謊言之能的。當初在火柿仙城中，他就屢屢用過這種手段。
林不凡這時將目光投向寧拙，他的笑容略帶苦意：“我本以為一切都很穩妥。”
“哪裡想到，寧拙小公子第一次和我愛徒見麵，就令他交談甚歡，將幽思冥釀拿出來，給寧拙來喝。”
“尋常品酒也就罷了，偏偏寧拙小公子還獲得了五行神主法身的青睞，得到了傳承。”
“要說在洞中醉酒，獲得傳承也就罷了。偏偏，寧拙小公子進入小爭峰洞府後，再次獲得了神主傳承。”
“要換做其他修士，得到這樣的饋贈，已經是樂翻天。偏偏寧拙小公子思維縝密，性情穩重至極，一發現破綻，就死死抓住，且行動如雷霆般迅猛，帶著我大徒弟直接找到了法陣，發現了通往原來山的山中秘道。”
說到這裡，林不凡長歎一聲，神情蕭瑟。
寧拙心道不妙，張口欲言。
結果，林不凡又道：“諸位喝了茶，不妨再品品這份糕點。”
“這糕點卻非是我的創作，而是我女兒珊珊，和大徒弟酒兒共同開創，名為飛花碎玉。”
此時，林不凡已經牢牢把控談話的主動，不給寧拙任何發揮空間。
寧拙選擇忍耐，順著林不凡的意，拿取了糕點。
糕點表麵呈淺金色，略帶斑駁的碎裂紋路。表層點綴著少量白芝麻和杏仁碎，視覺上如飛花般散落在玉石之上，古典雅致。
放入口中咀嚼，寧拙便發現：糕點內部是軟糯的糕體，夾雜有不均勻分布的葡萄乾、橙皮、柚子皮和杏仁碎。
寧拙連吃了三個，發現每一個口感都不相同。
這主要是因為，糕點內的配料並不均勻分布，致使他每吃一個，都懷著新期待，並對下一個產生好奇——會是什麼口味呢？
葡萄乾的酸甜？或是橙皮、柚子皮的微酸苦味？有時則是杏仁碎的鬆脆。每一口的滋味都是不同的，如同布局中的變數，讓人難以預測。
糕體的層次感在多次咀嚼後愈加明顯，從鬆軟逐漸轉向一種細膩的粘稠感，有時突然出現的葡萄乾或橙皮的酸甜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寧拙心有所悟，開口盛讚林珊珊的創舉。
林珊珊則連忙自謙，說這個不過是孩童時的玩鬨，對父親布置下來的作業態度敷衍，隻做了玉糕糕體就不耐煩，便尋求大師兄的幫助。
結果令狐酒性情疏懶，製作靈糕的時候，饞酒了，忍不住了喝了許多，導致配料分布不均。
但錯有錯著，反倒是促成了這份飛花碎玉的獨特之處。
朱玄跡、沈靈殊等人吃著靈糕，皆有所感。
下一刻，林不凡的話驗證了他們的感悟。隻聽這位萬藥門的掌門人徐徐開口：“飛花碎玉是後代晚輩，帶給我這長輩的一個驚喜。”
“也在告訴我，兒孫自有兒孫的福分、機緣。我身為長輩，若隻是按照自己的意願精心布置，或許是一種癡愚，不應過於強求。”
“唉……人心是會變的。”
“曾經，我收下眾多徒弟，教導他們修行有成，是為了圖謀琳琅映照壁。”
“但如今，我更想這些晚輩後生更安穩成長。”
“譬如，寧拙小公子此來萬藥門，就如同這飛花碎玉，帶給我門派上下大大的驚喜！”
“你和我女兒珊珊，和我大徒弟酒兒的交往、際遇，就像是這些配料相互組合，形成一塊風味獨特新奇的靈糕。”
“唉，我老了，隻盼你們將來能有善緣、善果！”
林不凡語重心長，一副家中仁厚長輩操心後代的溫仁樣子。
寧拙心歎：“高、實在是太高了！”
“學到了，學到了很多呀。”
林不凡的這番言辭斡旋，讓他在敗中進取。
會客廳內的氛圍大為緩和，朱玄跡、沈靈殊強勢壓迫，帶著興師問罪的意思。但這一刻，他們倆接對林不凡產生許多好感，對後者產生更多的理解。
林不凡借助茶水糕點，巧妙地闡述自己的理念，讓旁人產生認同，也在保留顏麵、掌門人威儀的同時，借助寧拙、林珊珊、令狐酒的關係，拉近他和寧家的距離，最大程度上化敵為友！
不愧是林不凡，不愧是經營整個門派上百年的實權人物。
萬藥門在他這樣的領袖下發展，能不紅火，能不昌盛嗎？
寧拙慚愧地發現，和林不凡這樣的交際手腕相比，自己頻繁使用人命懸絲，反倒是一種退化，一種不思進取，一種懶惰。
“林不凡掌門，人傑也！”
“我要以他為榜樣，好好學習！！”
“若總是用人命懸絲神通輔助，怎可能在這方麵有所提升呢？”
“人命懸絲縱然厲害，但卻礙於修為，種不了元嬰，就連種給令狐酒都會被察覺。”
“但這樣的交流手腕，卻是春風化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妙，妙不可言啊。”
當即，寧拙決定今後更少依賴神通，加強挖掘自身潛能。
用神通不難，難的是不用神通，也能得心應手。
這樣的境界與能力，寧拙今天就在林不凡的身上見識到了。
“正是術法止於修為，智慧卻能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