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下來,它隻是比手抄快一些罷了。
加之抄寫者為順應契書格式,補充字段時字跡與內容皆顯拘謹,甚至相互擠壓,美感大打折扣。段曉棠能接受,其他人就未必那麼好受了,但受限於現實條件,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段曉棠原指望著柳琬手指縫裡漏一點印刷好的半成品契書出來,緩解一下他們的壓力。
結果這點想占便宜的小心思,連老天都不允許。因為臨到下午,那些大客戶們所帶來的契約文書堆積如山,讓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印刷工作量遠遠超出了預期。
最後隻能最原始的辦法——增加人手。
人呐,永遠是勞動發展的第一生產力。
段曉棠隻能暗自祈禱,柳琬撈人手不要“撈”過界,把那些替平民百姓謄抄文書的讀書人都薅走。
畢竟大吳普通人手裡若是有一點閒錢,首先想的是給家裡添幾隻健壯的大牲畜,無論是用來拉車還是耕作,都是極為實用的選擇,而不是買人。
世家大族有的是莊園田產,世道亂的時候大肆招攬隱戶,逢到太平年間,就隻能擴充奴仆了。
段曉棠一隻手轉著扇子,一隻手背在身後,優哉遊哉地轉去大客戶所在地。
莊旭秉承著優秀的服務精神,幾乎算是常駐此地了。
段曉棠微微俯身,壓低聲音問道:“情況如何?”
莊旭麵露凝重之色,卻語出驚人,“我們要發財了!”
深沉的麵容,配上低沉的嗓音,誰會想到,說的是如此令人振奮的好消息。
段曉棠跟著感慨一句,“河東儘是大魚!”
莊旭搖了搖頭,指著段曉棠先前所在的位置,也就是散戶市場,說道:“那裡頭大魚也不少。”
本地的富豪與外地的大賈從不稀缺,他們隻是一時無法躋身河東世家的圈子,隻能紆尊降貴,和普通小老百姓擠在一處購買。但人家的手筆從來不小,出手之闊綽,與世家大族相比,並不遜色多少。
通過“平民通道”購買牛羊等牲畜自然無虞,隻是這樣一來,想要購買馬匹,尤其是健馬,就會有所限製了。
莊旭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拍了拍手上的墨跡,說道:“我們出去走一走。”
去看一下那些叮當作響的“小金餅”。
不遠處就是本地官府臨時開辟的辦公地點,柳琬身兼兩重身份,既是本地世家的代表,又在刺史府掛了一個閒職,兩邊都能說得上話。
現有條件下,集中式辦公在所難免。
兩人剛踏入帳篷,靈敏的耳朵便捕捉到了一陣“啪啪”的聲響。轉過頭去定睛一看,隻見一位身著文吏服飾的人麵前擺放著一遝厚厚的紙張,他手中緊握著一方半掌大小的印章,動作迅速而有力,手都快舞出殘影了,不停地往下蓋印。
每蓋完一張,旁邊的人就會迅速將其揭走,以便他能繼續蓋下一張。也算是流水線作業了。
帳篷內每個人都顯得格外忙碌——除了柳琬。
在這片擁擠的環境中,他居然還有一方算不得寬敞卻寧靜的小天地。
柳琬麵前的桌案上,沒有擺放筆墨紙硯,反而陳列著幾方切割得整整齊齊的石頭。左手邊的香爐中,香煙嫋嫋升起;右手邊的布巾上,則擺放著幾把精致的小刀。
在這緊張而急促的氛圍中,每個人都恨不得多長兩條腿來加快腳步,柳琬卻在那裡專心致誌地纂刻印章。
莊旭和段曉棠都算不得急性子,但這種情況下,他倆恐怕也會忍不住卷起袖子親自上陣。不管是謄抄還是蓋章,哪怕打下手都行。
段曉棠心中不由得生出一個荒誕的想法,柳琬該不會想刻個假章,來加快工作進度吧?轉念一想,以柳琬的為人處世,這種事怎麼可能在大庭廣眾之下之下明目張膽地做呢!
何況,段曉棠雖然不認識那些花花綠綠的石頭,但直覺告訴她,這些石頭絕非尋常之物,價值不菲。
夏天的蘿卜雖然糠了,沒那麼清脆水靈,但勝在價格便宜啊!
想來以柳琬的身家,應該不會在意這點小錢。
所以,他真的是在修身養性、陶冶情操?
正當段曉棠思緒紛飛之際,一名文吏上前稟告,“參軍,又送來五百張。”
柳琬心中估算餘量,放下刻刀,淡定道:“收下吧!告訴他們,明日上午來取!”
文吏躬身應道:“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風格。以柳琬的脾氣秉性而言,他隻需安安靜靜地坐在這裡,其餘的人便會感到鎮定與心安。
若是他表現得焦急慌亂起來,恐怕其他人會更加手足無措。
柳琬的眼角餘光捕捉到了莊旭與段曉棠的身影,連忙起身行禮道:“見過段將軍、莊長史。”
段曉棠微微頷首致意,莊旭代為開口,問道:“少琰,如今情況如何?”
柳琬平靜地回答道:“戶房未曾過印的身契已有一千五百餘張,外間尚未書寫完成身契的奴仆,大約還有兩千餘人。”
莊旭顰眉道:“能忙得過來嗎?”
柳琬依舊是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樣,“明日附近的州縣將有一批人手前來支援。”
慈州和文城無法調動其他州縣的人手前來相助,但輪到河東,,情況便大不相同了。占主導地位的不是官府而是世家大族。
為那些位高權重的大人物們辦事,可不就是他們的“分內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