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棠深深地歎了口氣,眉宇間的憂慮,仿佛能擰出水來。
“點燈熬蠟苦學十幾年,以為就能解脫了,結果……”
範成明讀書費神,但隻覺得是他和小狐狗們的特殊情況,其他人學起來應該是輕而易舉的事。
不以為意地撇嘴道:“能有多苦?”
他讀書是難,但不苦!
段曉棠緩緩抬起左手,手掌無力地垂落,“生病發高燒,左手紮著針,右手還得寫作業,邊哭邊寫!”
他先前總以為讀書人輕鬆自在,隻需搖頭晃腦誦讀幾句便能了事,哪像他們這些習武之人,風吹日曬雨淋,冬練三九夏練三伏。
即便如此,也比不上段曉棠所說的三更五更。真若是那般,鐵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高燒不退,稍有不慎,便可能丟了性命!
如此嚴重的情況,都不放棄讀書,該誇讚好學的精神,還是說近乎癡狂的執著?
馮睿達的關注點與眾不同,“你哭了?”
段曉棠那張往日裡鮮活生動的臉龐,此刻卻多了幾分無奈與呆滯。
“我沒哭,但見過許多人哭!”
仿佛有一陣風拂過,眾人的耳畔隱約響起無數稚童無助的啼哭聲。
段曉棠仰頭望天,“辛辛苦苦十幾年,以為終於要熬出頭。但若是選了一個天打雷劈的專業,一失足成千古恨,這輩子都無法脫離苦海。”
白湛腦子裡靈光一閃,“你是說林娘子?”
林婉婉常常笑談,她學醫是天打雷劈的選擇。
而且這種隻要學不死,就往死裡學的勁頭,與林婉婉帶徒弟的方式如出一轍。
但林門弟子所承受的壓力,與曾經的林婉婉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彆。
段曉棠遲疑一瞬,最終還是點了點頭,“她算是一個典型縮影,書山題海裡殺出來的卷王。”
“打從在娘胎裡起,家人就開始規劃她的一生。除了學習,無需為任何事操心。這裡頭的門道可多了,讀哪些書,學哪些才藝,將來從事哪種職業……每一步都安排得緊鑼密鼓,不能有一點差池。”
“一步慢,步步慢,一生皆輸!”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他們都知道林婉婉是難得的女醫。萬萬沒想到,有如此艱苦的成長經曆。
時人對女子的期望不過是溫良恭儉,將來能尋得一門好親事,便算是圓滿一生。
但林婉婉這樣的培養模式,彆說女人,就連士族子弟也未必能有如此精細的安排。
綜合起來無非模模糊糊的四個字——成家立業。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高門大戶隻要不是突然敗落,遲早能分到一份家業。
一切按部就班,根本沒有拚搏的勁頭。
盧照抓住一絲漏洞,反問道:“難道你不是?”
段曉棠直言,“我是散養的!”
馮睿達嗤笑道:“老子隻聽說過,牲禽有散養的。”何時輪到人頭上了。
他沒彆的意思,就單純的抬杠。
段曉棠不以為忤,平靜地解釋道:“因為這種培養模式,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錢、時間和精力。”
“我父母都很忙,根本抽不出時間每天來督促我讀書,檢查作業,和老師聯係哪裡需要查漏補缺……”
“至於那些輔導班、興趣班,向來是碰上哪個就上哪個,哪個方便就學哪個。”
原來段曉棠沒有規劃的一生,早在幼年時期便已埋下了伏筆。
現在作為一個不怎麼堅定的無神論者,段曉棠不得不承認,“我能長成今天這副還算是正直的品性,當真是老天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