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能源送達倒計時—02:35:
府西羅說得沒錯。
他對於“絕望”的判斷很精準;似乎“絕望”是一種他已經與其打了不知多少次交道的狀態,早熟悉得如同指掌一般了。
隨著氧氣與生命一點點流失,林三酒能感覺到,體內好像有冰涼漆黑的水位正一點點上漲,逐寸逐寸,將她的身體、心誌淹作一片廢墟,再也生不出火光。
……每一種能想到、能辦到的反抗和掙紮,她都已經試過了。
【扁平世界】被反反複複地打開,卡片卻始終無法從手心裡成形;“種子”好像也害怕似的,不論她怎麼哀求,也不願意去碰府西羅。所有的進化能力、意識力,都變成了遙遠的夢,變成她在做上班族時,偶爾翻開看見的設定,與她毫無乾係。
她的手虛弱濕涼,一下一下地抓撓府西羅手臂,使不上力,輕得仿佛深夜裡枕邊人幻覺一般的夢囈。她連自己是否留下了紅痕都看不見,因為低不下頭,視野一片模糊。
身體好像早就從脖子上斷裂脫落了,感覺不到。
她隻剩下了一個最強烈的感覺: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脖頸就會被擠碎、頭顱會爆炸。
但即使痛苦到如此地步,林三酒依然沒死——不僅沒死,她還能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離死還有多遠,自己是如何一點點接近那個極限的。
府西羅精密的控製力,實在太可怕了……她模模糊糊地想。
他小心地計量著她邁往死亡的每一步,令力量與肌肉以人類難以辦到的細微尺度一點點收緊,讓她的生命與水位漸漲的絕望,剛剛好能同時走完全程。
仿佛林三酒是一件最精密、最嬌貴的儀器,府西羅正忍耐著體內噬咬著他的痛苦,以無限的耐心與細心,近乎於愛地調試著她的最後一刻。
沒有,沒有辦法了啊。
林三酒被迫仰望著夜空,霧氣般的黑暗裡,浮滾著暗啞淺亮的幾顆星。
或許斯巴安特殊的人生和未來,也是隨時可能會被改變的;今夜之後,他的人生裡就要沒有她了。
假如……假如能再見一次大家,就好了。
要是黑澤忌看見她此時的模樣,大概會一臉凶怒,恨鐵不成鋼吧……?
畢竟他最後選擇的離開方式,是從屋頂上縱身躍進黑夜裡,躍向地上無邊無際、黑潮湧動的墮落種海洋。
夢的最後一幕裡,他像旋轉扭絞的黑色凶刃,所到之處,碎屍與汙血衝天而起,就像要在天地之間,以墮落種的血肉構建起一座巴彆塔。
然而即使是凶刃,在沒有儘頭的殺戮裡,也有逐漸變鈍、被磨斷的時候。
“殺不乾淨?”黑澤忌的聲音又沉又狠,仿佛快要壓不住接下來那一聲輕蔑的笑了。“不可能辦到,又有什麼關係?我隻要這一刻對得起我的刀就行了,誰管他下一刻是死是活,或者世界還在不在?”
林三酒睫毛顫抖著,再次睜開了已經渾沌的雙眼。
她這一刻仍活著吧?這一刻,她嘗試了什麼?
若是沒有,那她怎麼能算是對得起自己,對得起大家?
“意老師……”林三酒在腦海中喃喃呼喚著,“【無巧不成書】……敏銳直覺……什麼都好,來一個吧……”
然而體內仿佛一片死淵;她的呼喚石沉大海,好像世界也在以沉默告訴她,在府西羅麵前,她隻有順從地死亡一途。
“拜托了,意老師……”
“小酒?”
府西羅忽然啞啞地叫了她一聲,緊攥著她喉嚨的手也頓住了,終於不再一點點往內擠了。“你剛才是……在對我說話?”
她呼喚意老師的努力,竟讓此刻已經快要破碎的喉嚨中,流出了一點聲音嗎?
林三酒勉強轉動眼珠,模模糊糊地看見了府西羅。
他好像沒想到她還有話要說——不僅僅是聽她留在人世上的最後的聲音,這也是他唯一一個從殺死她的痛苦裡,獲得短暫解脫的途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