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意識到,她可以回去了;她手腳略略發軟,在站起來的時候,甚至腳下還滑了一下,踢下去了一大塊土石。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緊張,幾乎可以說是有點忐忑不安地,重新回到了三人身旁。
如果打一個不恰當的比方,就像是要來聽對她罪行的審判了。
大巫女垂著睫毛,麵上一點神色也沒有。她正在不緊不慢地給自己治療傷勢,都沒有抬頭看林三酒一眼;餘淵隻是朝她點了點頭,好像她剛才隻是臨時有事走開了一下而已,什麼也沒說。
但是,就好像……好像有什麼東西短暫地、強烈地炸開過一樣,她此刻看見的,隻不過是那場小型爆炸後的震蕩和餘波。
“元向西應該被困在這附近了,”清久留平平澹澹地說,“我們剛才商量了一下,該怎麼把大家都接回來。”
林三酒驟然鬆下了一口長氣——就像她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什麼會緊張忐忑一樣,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什麼此刻感受到了強烈的解脫,簡直好像躲過了一劫。
“怎麼接?”她懷著期盼地問。
她抓住了清久留那一隻伸下黑淵的手,就不會再往下掉了。
“我們之中,目前行動力保存得還算完整的人,就隻有你了。”清久留還是老樣子,非常自然地就把自己從苦力活裡刨了出去:“再加上你身上還有一個‘他鄉遇故知’,正好,找元向西這個跑腿式的工作,最適合交給你。”
“沒問題,我不需要發動它,它自己按理來說就會把我引向元向西了。”林三酒笑起來,說:“我覺得屋一柳沒有必要說謊,他說元向西沒事,我覺得應該就沒事。”
清久留點了點頭。“那個鬼看來把交給他的職責完成得不錯,才讓屋一柳拖到那麼晚才露麵。你去找他,”他有一瞬間的神色,幾乎接近於縱容式的、對小孩子的安慰,但不及看清就消失了。“我叫季山青回來。”
“好,”林三酒眼睛一亮,“他這次回來——”
“對,其他人也可以跟著他一起回來了。”清久留也衝她笑了一笑,說:“接下來,我們就要去把eod拿回來了,畢竟不用上它的話,人就還不能湊全。”
……哪怕失去了那麼多人,或許她也該心生感激,是不是?
林三酒在布滿岩石的大地上走走停停,四下張望呼喚的間隙裡,有時她會在灰土浮漫的晨光中,怔怔地想道。
她隻是蟲豸螻蟻般的茫茫蒼生中的一員。她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當世界的碾輪一圈又一圈地滾壓下來,踩斷了大地,碾碎了不知多少與她一樣心存希望、咬牙前行的人的時候,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能力或者素質,使她免於悲難的。
說到底,她與那麼多消散的、變形的人之間的區彆,隻是一點運氣而已。
她失去的時候是因為命運,她如今保住的一切也是因為命運;正因為林三酒非常清楚這一點,她才感受到了一種從沒有過的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的運氣還能維持多久,組成自己生命的碎塊還能在原地停留到幾時。正因為走到今日,有太多的僥幸和失去,皆不受她本身控製,她才如此絕望、如此恐懼地想要為那點運氣上一層人力的保險:疫苗。
……就當她是虛偽、偽善、說一套做一套好了。她也不想去考慮後果了,因為她太害怕了。
這種恐懼,在清久留讓她獨自去斷崖上坐一會兒之後,就越發強烈、越發令人窒息了,幾乎像是加速了灌進天靈蓋裡的水泥,不再給她體內留下任何一點盛裝其他東西的空間。
她甚至懷疑,自己再這樣繼續走下去,找下去,卻始終沒有找到元向西的話,可能會發瘋的;不知是第幾次,林三酒又抬起了手,使勁地搓揉起了皮膚上的【他鄉遇故知】,好像這樣一來,就能催促它早點——
一道白光驀然穿裂了清晨澹青的雲層,像是流星一樣,狠狠地砸在了身後不遠處的大地上;沉悶的震動隱隱傳進了腳下,滾滾煙塵扶搖而起,濃濃地盤踞在了天地之間。
怎麼……
林三酒回過頭,遙遙望著白光墜落的方向,愣住了。
這一次的風裡,散澹地送來了碎片,讓她拚出了兩個模湖的字形:“……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