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宮道一死後、梟西厄斯出現之前,林三酒模模湖湖記得,這片天地間是一片昏黑的。
那片薄冰的白月,也被無窮無儘、黑浪一般的雲海吞沒了;她幾乎記不得自己什麼時候看見過那樣昏沉黑暗的夜晚了,甚至連那幾分鐘裡的記憶,好像也隨著力竭難支的天光一起沉入了深處,在腦海裡留下了一片含混黑洞。
可是直到梟西厄斯從她身後喚出了影子,林三酒才激靈一下,好像徹底清醒過來了似的,意識到了:月光並沒有走。
剛才她怎麼會覺得天地間那麼昏暗?
此刻缺了一點的,怒張的圓月,陷在昏黑雲層裡;月光昏白陰濃,從沉沉的雲層中蠶食出了一片空蕩蕩的亮光。
落石城不是理想的居住地,可是到了夜深時分,石塔石樓之間也相繼映起了一點點燈光似的盈亮,不知道是無處可去暫時落腳在這兒的人,還是原本的落石城用來引誘獵物的光餌。
在二人的腳下,兩條影子長長地投在地上,浸在血裡。
盧澤的影子輪廓穩定清晰,頭肩胳膊都穩穩地坐在該在的地方;林三酒的影子卻不一樣——影子與她本人的輪廓絲毫沒有印合之處,好像是長了一層毛似的,模模湖湖,膨脹鬆散,似乎四肢身體隨時都可以懷孕變形,從中再凸起、走出一個什麼東西。
她掃了一眼,就立刻觸電似的抬起了頭;那一個瞬間裡,林三酒渾身上下就罩在了【防護力場】裡——意識力微微一亮時的白光,照得麵前盧澤的那一張臉上,陰影一晃。
不論他能產生多少人格,梟西厄斯所在的、這一具盧澤的身體,其戰力水平卻是不高的……
或許這也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防護力場】的白光暗滅下去的時候,林三酒的長鞭也已經呼嘯著切破空氣,直朝盧澤的身體甩去——說起來簡直有幾分好笑,她竟會對一個類神的存在,用上這麼簡單直接的攻擊手段——然而她還能怎麼辦呢?
對方可是梟西厄斯;論能力、論物品,難道她還有可一爭的餘地嗎?
但盧澤就不同了,“盧澤”隻是一具進化者的肉身,她仍有將其摧毀的可能。
二人原本就幾乎是肩並肩站著的,間隔很近;林三酒這一鞭從他身邊抽了出去,轉瞬之間卻又在空中劃出一個猙獰的半圓,從梟西厄斯背後擰頭重襲上來——這樣一來,就將他的活動範圍給限製住了,把他包圍在了鞭影之下。
就在鋼鞭即將要在盧澤身上合攏,將他攥緊、擠碎的時候,梟西厄斯微微地歪了一歪頭。
“我這具身體目前最大的短板,確實是肉體的武力水平。”仍然像剛才一樣,他在不可能把話說完的短短一瞬間裡,卻不知道怎麼把話平靜地說完了。“不過,即使是我最大的短板,也不可能被你抓到啊。”
明明離他隻剩一指之隔了,鋼鞭卻突然像是吃進了水泥磚塊裡一樣,被卡在半空中,一時進不得、退不得。
林三酒使勁一抽沒有抽動,隨即卻忽然一把鬆開了鞭子,任握把軟綿綿地垂落了下去,鞭子在空中浮成一個半圓。
因為不知什麼時候,蘿卜的臉已從她肩上探了出來。
影子昏黑模湖的雙手,正按在她的肩膀上。
影子沒有重量,碰上林三酒時她也毫無感覺;假如閉上眼睛、切斷餘光,她甚至不會感覺到任何異樣。
……【防護力場】呢?為什麼沒有起作用?
林三酒渾身都在一陣陣地打顫,好像每一塊肌肉都突然有了主意,要從皮膚裡撕扯出來,四散而逃。她反手一把按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手掌下的皮膚依舊光潔完整;但是她卻能感覺到那一把深深紮進了頸動脈的刀尖——她的頭顱被重重地壓在硬桌麵上,冰涼的刀一路搗進了脖頸深處,大片大片的血正在流淌飛濺,急速帶走了她的體溫和生命。
是……是蘿卜的死法。
不是她動的手;但如果不是因為她,蘿卜確實可能還有很長的命可活。
林三酒眼前已經黑了,不知何時咕冬一聲跪在了地上,身體在急劇顫抖著,喘息著,卻怎麼也抓不住流逝的生命。
她的脖子明明沒有被刀紮進去,可是好像隻要被那些過去的陰魂黑影碰上,她就會以同樣的方式死去?
“不要奇怪為什麼你的【防護力場】不好用了。”
梟西厄斯站在不遠處,伸出手,在空中輕輕一撥,就將鋼鞭給推落了,讓它掉在了地上。“這些黑影都來自於你的過去,換句話說,都屬於你的一部分。你的【防護力場】,怎麼會對同屬於你的一部分生出抵抗呢?”
他的話像風一樣擦過去了,林三酒根本沒有餘力去聽、去思考了。
她並非是真正被切斷了大動脈,所以她的死亡也沒有來得那麼快;在頭腦中升騰而起的一陣一陣的昏朦朦濃霧裡,林三酒隻剩下了一個念頭:逃出黑影的雙手。
她跌在地上,渾身上下幾乎沒有一塊肌肉還在聽話,卻依然死死咬著牙關,用胳膊一點點地將自己往一旁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