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想之中的驚呼聲並沒有響起來。
在突如其來的黑暗裡,林三酒聽著杯盤刀叉被放回桌上的響聲,隨即又是一陣窸窸窣窣、布料翻動似的動靜;幾盞火光最先從領主所坐之處亮了起來,並不大亮,好像黑夜裡漂浮著的幾團鬼火,把捧著它們的侍仆也給照得沒了人色。
波西米亞動作很小地往林三酒身邊靠了靠,裙子貼在了她肩膀上。“……又是怎麼了?”
就像是為了回答她,附近桌子上也相繼亮起來了;紳士淑女們從包裡、從口袋裡掏出了各式小蠟燭,小台燈,紛紛放在了桌上,總算是讓大廳裡重新又能瞧清楚人臉了。
在一團團搖曳而氣弱的光裡,那個憋不住話的夫人又湊過了頭來;這次她還不等張口,元向西就先舉起了一隻手。
“您不用說了,讓我猜猜,”他拉著臉,說:“以前有一位美麗聰慧的少女,討了領主歡心,那以後城堡裡的供電啊,供暖啊,就老也不夠用了,隻能擺擺樣子……?”
那位圓臉夫人嗬嗬一笑,讚賞地拍了拍他的手,重新又坐直了。
林三酒和元向西交換了一個目光,誰臉上都不大好看。
合著他們大老遠來了這個副本,好東西都早就讓人拿完啦?
“那我們是來乾嘛的,”元向西都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摸黑視察他夥食質量啊?”
在火燭台燈的映照下,波西米亞一張臉緊緊的,好像被抻得板直的一塊毛巾。
雖然現在就剩她的猜測還站著了,但她也很難得意起來;但凡這個領主能剩下一點值錢的好東西,也不至於讓一幫人坐在黑暗裡吃空氣。
還是台子上那領主借著火光,舉著酒杯,四下看了一圈,叫道“剛才那位敬酒的少女呢”,波西米亞才重新把毛巾擰了起來,擰成一個笑容,說:“我……我在這兒呢。”
“我們難得能看見這樣令人神清氣爽的新麵孔,請你和你的朋友們都過來吧,”領主話音一落,一個侍仆馬上駕輕就熟地擺開了三張椅子,示意林三酒幾人在餐桌邊坐好了——相較而言,領主的餐桌上燈光最亮,一盤盤清清楚楚、熱氣騰騰的餐點離他們隻有咫尺之遙了,一時之間,林三酒都分不出燈光與波西米亞的眼睛孰亮。
“來,把盤子挪一挪,”領主笑容可親地吩咐道。
幾個侍仆馬上湊近來,將一盤盤色澤鮮亮、擺盤精美的餐點,從幾人麵前給統統挪遠了;一張長桌上登時變得涇渭分明,一半儘是熱騰騰的美食,一半是空空蕩蕩的秋風。
幾個人看著腮內鼓鼓咀嚼時依舊笑容可掬的領主,都不由靜了一會兒。
“……原來是在燈光下視察他的夥食質量,”元向西嘟囔了一句。
“什麼玩意,這是誰找來的副本?”林三酒一向好脾氣,也不由得有點來氣了。
“是季山青,”元向西低聲答道。
“……噢,”林三酒頓了一頓。“誰都有疏忽的時候嘛。”
麵對此情此景,波西米亞居然還能一直保持著笑容,大概也是一個奇觀了。
她坐得離菜肴最近,卻始終一眼也不看餐桌,一雙眼睛隻停留在領主身上,聲音柔和地與他閒聊,餐過一半時,二人都說到了對領地未來建設的展望上了——“您剛才說,希望建一隻船隊,隨您出征大海……”
“對,對,這是我一直以來的理想,”領主連連點頭,還十分自來熟地跨過桌子,用一隻沾著油的手,輕輕拍了拍波西米亞的手背。“我的祖上就曾經乘風破浪,進行過遠航,並且從海外的各種大陸、海島上帶回了數不儘的寶藏……”
波西米亞連手背上沾了油也不在乎了,身子都湊近了,小聲啟發道:“寶藏?都有什麼寶藏?”
“那可多了,其中有一些還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的,”領主說到這兒,頗為遺憾地歎了口氣,說:“可惜啊……我一直秉持著千金散儘還複來的心態,總覺得我過不了幾年也要出海航行的,這些東西沒有了就算了,日後我肯定還能帶回來更好的收獲。”
波西米亞將手握成了一隻拳頭,慢慢“嗯?”了一聲。
“沒想到啊,散財是個比我想象中還容易的事,一個不小心,祖上留下的財富就幾乎全都沒有了。我也沒花多少啊……”領主搖搖頭,使勁灌了一大口紅酒。“結果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我發現我已經沒有足夠的錢建船隊了!出不了海,怎麼重建我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