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原本擺在客廳角落裡的大花盆,此時壓在原本應該是死者腦袋的地方,緊貼著他寬寬的肩膀;鮮血、白腦漿、黑土和碎瓷片全混在一起,漫延了一地。
正如樓上愛碧的死狀一樣,任何人隻要掃一眼,都知道已經沒有救的必要了。屍體俯臥在地板上,兩隻沒穿鞋的大腳翻向天花板,襪子底沾了一層灰。
“怎麼會這樣?”李兒喃喃地說,“這才過去了不到一個小時,怎麼又死了一個人?”
死了第二個人後,此刻圍在門口的鄰居們,臉色都沉重難看起來了。除了一直沒出現的烤肉胡之外,這次圍觀的人群裡還少了個燕黃。
“不是一個小時。地上的血都開始發黏了,”關先生說道,“他可能在我們發現愛碧之後二三十分鐘內就死了。”
伊麗莎白閉了閉眼睛——這麼看來,燕黃回家沒多久就動手了。
她剛想到燕黃,就有人出聲說道:“誒,燕黃不在這裡。”
被這句話一提醒,眾人們互相對視了幾眼,似乎也都想到了殺手可能是誰。
“怪不得……要是她乾的就說得通了。”陳小姐以手捂著鼻子,說道:“她不是一直還以為她老公要害她麼?”
“那就好。”傑西卡鬆了一口氣,見大家都朝她轉去了目光,忙擺了擺手說:“不——我的意思是,一連死了兩個人……如果是連環殺手就糟糕了……”
“我們明白的。”關先生溫柔地安慰了一句。
平克奶奶的眼睛在地上左右亂轉,也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理解眼前死人了這個事實——伊麗莎白剛想到這兒,忽然聽她問道:“孩子呢?”
眾人一怔。剛才誰都沒想起來,這對夫妻還有一個nPc嬰兒;反而是神誌糊塗的平克奶奶先注意到了。
“他們的孩子,還不到一歲大的,”平克奶奶的清晰思維顯然到這兒就戛然而止了,含含糊糊地說:“是我的孫子,叫平克……”
“我在這裡,”平克從後方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我才是平克。”
“噢,噢。”平克奶奶恍然大悟,拍了拍他的手。
眾鄰居靜了兩秒,房子裡一片死寂。平時常聽見的嬰兒的咿咿呀呀聲,好像已經消失很長時間了。
“我們去找一下好了,”關先生說,“總不能把一個嬰兒這麼扔著。”
大家儘量對地上屍體視若不見,腳下繞得遠遠的,小心地在房子裡分散開了。這對夫婦騰出了一個小儲物間作為育嬰室,當伊麗莎白走進去的時候,甚至還能分辨出燕黃照料孩子時所留下的痕跡:灑了的奶糊乾涸在地板上、床墊上,奶瓶裡臟兮兮地黏了一層奶皮。空蕩蕩嬰兒床的欄杆上,還被人神經質地摳去了大片油漆和木皮,灑落了一地碎屑——處處都能看出照料人不太穩定的精神狀態。
黑朋身為藥劑師,家裡準備果然齊全。伊麗莎白在衛生間裡發現了一隻便攜急救箱,順手打開了,將裡頭的藥膏酒精繃帶全塞進了自己的衣袋裡。她拿死人的東西也絲毫不會不好意思;趁其他人都沒注意,她將洗手間的門關上了,打開了自己的角色手冊。
……相信她真有靈能力的人數,果然減少成了“3”。
這麼看來,死去的人就不再算作攻略目標之一了,所以即使是生前相信她的人,死後也會被從完成進度裡扣掉。真是叫人喪氣,還不如讓所有不信她的人都死掉算了……伊麗莎白“啪”地合上了手冊,順便朝浴簾後掃了一眼,發現那兒也是空空的,滿心煩躁地拉開了門。
那個平時總是鬼哭的孩子,又上哪兒去了?
不止是她一無所獲,大家找了幾分鐘,哪兒也沒見到那個嬰兒,重新聚集在客廳裡。平克奶奶又開始犯糊塗了,一個一個地拉抽屜,好像嬰兒會像襪子一樣疊著放進抽屜裡似的。連平克都沒去管她;眾人看了彼此幾眼,紛紛搖頭說:“……那孩子不見了。”
“誰會抱走那孩子呢?”傑西卡問道,“難道是燕黃帶走了自己孩子……”
這話她沒說完,聲音就不太自信地弱了下去。以燕黃的狀態,在事後沒有溺死那孩子已是好事了,怎麼會帶走孩子?
“找不到也沒辦法,”陳小姐沒什麼興趣地一揮手,說:“給他蓋上一張布,我們走吧。”
“不……等一等。”伊麗莎白心臟咚咚一跳,抬起手阻止了眾人。
*
她朦朦朧朧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以為又過去了一天。總算又將這難熬的人生熬過去一點了……她揉了一下眼睛,發現手機上的日期似乎沒變,原來她隻睡著了半個小時而已。
失去另一半,可不意味著你好運到隻會失去世界的一半。不,她感覺生活就像一個巨大的冰淇淋勺子,狠狠地插下來,撕扯著掏走了她的大塊人生,隻給她留下了薄薄一層餘渣。
她整個人性格大變了,連她自己也感覺得到。
那時,為了挽留住丈夫——前夫,她什麼都嘗試過了。好像世界上沒有足夠的燭光晚餐、二人共浴、柔情蜜意能挽救他們之間的裂痕,因為最後話題繞來繞去,總會回到同一件事上。
難道她還不夠努力嗎?她做過了市麵上所有的醫學測試、治療,凡是能給他們帶來一點點希望的手段,她都報名花大價錢試過了;無論做的時候多不舒服、多痛苦,她也咬牙忍過來了。
最終在眼見無望的時候,煎熬著她的痛苦,成了丈夫離開她的理由。
如今稍一想起來過去的歲月,她就能再次感覺到小腹裡的空洞感,仿佛被挖出了一個黑洞,積年累月地從體內吞噬著她。
你有一個拒絕攜帶胎兒的子宮,那個醫生在見他們聽不明白的時候,這樣直白地解釋道。
她慢慢地站起來,記憶像浪潮一樣席卷了她。不是離婚時的記憶,是更近的,就在一陣子之前的記憶:她……她在睡著之前,好像去鄰居家偷來了一個東西。
她隨著記憶中的自己一低頭,看見懷裡是一張嬰兒的臉。
等等,她去偷嬰兒了?
對了……好像是的。她那時又一次陷入了近乎狂亂的精神狀態裡,覺得一個嬰兒能夠解決世界上一切對她而言至關重要的問題:把他假裝成是自己離婚時才剛剛懷上的孩子,就能掩飾她的不育,說不定還能挽回她的前夫……所以當她看到那個瘋瘋癲癲的媽媽將嬰兒放在窗邊置之不理的時候,她就忍不住了。
現在冷靜下來一想,這個計劃漏洞百出,簡直太可笑了。
她趕緊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卻沒有看見什麼東西長得像個娃娃;一想到可能是自己做的夢,她不由鬆了一口氣,整個身子都栽倒在了沙發上——與以往軟綿綿的觸感不一樣,她一下子渾身僵硬了。
當那個孩子被她拽著一條腿,從沙發墊子之間倒拉出來的時候,渾身皮膚早就青了,就像一隻不知何時被壓扁的老鼠。
不不,未必是自己不慎弄死的。
假如她沒記錯的話,好像她把孩子偷過來的時候,他就已經一聲不出的了,哪怕被人抱著上上下下,也沒被吵醒——說來好笑,即使是她弄死的,這也不是第一個死在她身邊的孩子了。
她猛地一個冷戰,揚手就丟開了那具小小的屍體。
不行,他父母肯定會來找的,這棟樓裡就隻有這麼多人而已,找到她的頭上是遲早的事——她的目標是什麼來著?“不要被人抓住行為上的錯失之處”。就是說她私下裡做些什麼無所謂,隻要彆被人發現就好;一直以來,她也是以這一點為原則避開鄰居的。可是現在丟了一個孩子,那對父母還不得把這棟樓翻個底朝天?
她愣愣地立在屋子中央,想著該怎麼把這具小屍身處理掉。她走不出這棟公寓,雖然住在一樓,卻沒有庭院可以掩埋它;她從不在家裡做飯,所以廚房裡也空空蕩蕩……總不能拿個布包一包,等著它父母來發現吧?
她偷偷地掀開窗簾,往外飛快地瞥了一眼。樓道裡沒有人,門窗都閉著,想來不會有人時時刻刻關注著她……她在自己家門口左右看看,終於來了主意。
處理掉了嬰兒之後,她坐立不安地在房子裡熬了好一會兒。這棟樓的鄰居都很吵,談話聲、拖著腳步走路的聲音、砰砰關門聲……甚至後來還有一個女人毫無素質地在樓道裡大喊“快來人!”;每響起一點聲音,就會將她驚得一跳。
去他媽的,等我複婚了,老娘就能從這個深屎坑裡離開了。
持續的緊張讓人神經疲憊,她像等待宣判的囚犯一樣直直坐了一陣子,終於挨不住,迷迷糊糊地又睡了過去。等她被一陣聲音吵醒的時候,外邊天光已經接近傍晚了。
吵醒她的聲音,是敲門聲。
“開一下門!”有人在門外喊道,“我們是你的鄰居。”
來了,他們發現那孩子丟了,但是還不會知道是自己偷的,大概是要來問自己有沒有看到什麼線索。隻要這次能糊弄過去,甚至都不會懷疑到她的頭上吧?
她打開門的時候,卻吃了一驚。
門外的人裡少了孩子父母,但其他的鄰居們卻好像都到齊了,由那個神婆伊麗莎白站在最前頭。一眼望去,她就覺得他們似乎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為了同一個原因,才一起來到她家門口的——她鎮定了一下,問道:“什麼事?”
“烤肉胡,”伊麗莎白低聲說,“卜象告訴我,嬰兒在你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