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2 簽證官協會的煩惱(1 / 1)

末日樂園 須尾俱全 2124 字 2個月前

“我……我聽過一個傳言。”

當林三酒坐在高高的工業貨架頂端,一點一點地凝煉著自己的意識力時,她忽然心思一動,耳中聽見了從一片幽暗的下方傳來了低低的說話聲,是個女聲。

在廣告起效後,他們抓來的十幾個人就被陸陸續續地放了回去,如今隻剩下貨架底下坐著的這三個人了。那十幾個人之中僅有一個女性,姓鄭,人近中年,留著一腦袋短波浪卷兒。吩咐下屬工作時,也是這個鄭安最吃力——她和其他人下的都是同樣一個不可理喻的命令,唯獨她被下屬關心了一把:“鄭總,您是不是這幾天有點情緒化?要不要休息兩天?”

林三酒帶著訝然,又留神聽了其他人的每日電話,發現沒有一個人被懷疑他十分“情緒化”,儘管事實上,這些突然被綁票來的人質不情緒化是不可能的。

此時她倒不必用比同行更堅決的語氣說話了。“我以前就聽說過,我們社會裡……藏著他們這樣的人,不多,時不時就會出來幾個。”

“哪兒聽來的?還有什麼?”頭一個換廣告的張總急忙低聲問道。

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相處後,不說斯德哥爾摩吧,在人質和綁匪之間卻也形成了一種微妙的互相理解。在彼此配合的前提下,人質們被鬆了綁,可以在有限區域裡活動、說話、上廁所,而綁匪們就像是放羊吃草的牧民一樣,高高坐在貨架上看著。

“前陣子,不是老能收到那種……那種危險分子發的不好的短信嗎?就是那種一長串數字看不出電話號碼的,”鄭安小聲說,“其中一條說,這種人的存在被掩蓋住了,因為……因為……咳,我也說不上來。反正,那短信上說他們是對社會不滿的超能力者,還有什麼要等待他們來解決社會不公之類的胡說八道。你知道的,都是那種底層失敗者才會發的東西——”

“彆彆,”

從林三酒對麵的貨架上,忽然響起了一聲笑。一個人從貨架上爬起來,伸頭出去,也加入了底下這一場談話:“你放心,那個短信裡一句事實也沒有。乾嘛?你們以為我們不說話就是睡著啦?”

“不……不是……”

“我們也都說了好多次了,”那年輕人盤起腿,聊天一樣說道:“我們隻要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在你們這兒待了兩個來月,想看的不想看的也都看過了,沒意思的很。我隻想趕緊走。這個世界是你們自己造的,憑什麼我們就得管你們死活。”

底下的人不說話了。林三酒抬頭看看他,衝他微微露出了一個笑。

身為第一個響應廣告的進化者,丸青戈確實無愧於他的最強特質:速度。從聯係、見麵到加入看守人質的工作,他隻花了不到兩天的工夫,用他的話來說,“哪怕隻是早一秒能離開這裡,我都願意拿簽證去換”。

在兩個多月前,丸青戈剛傳送來的時候,正好落在了一個中學裡。

當他意識到落腳地是一個末日前世界中的學校時,那時他真是相當高興——“學校有食堂,有保健室,還有睡覺的地方。全校師生到點來,到點走,他們不在的時候,整個學校都是我的地盤。你說,在為六個月以後的末日作準備時,還有比學校更好的據點嗎?”

所以丸青戈就在這所中學裡住了下來。體育用品倉庫變成了他的睡房,食堂裡做好了飯他先去偷偷舀一大盤子;過了兩天他還弄了塊胸牌,裝成學校員工出出入入,日子過得挺滋潤。

“兩個星期以後,我實在受不了了。”

初見麵時他們都聚集在河歡的公寓裡,丸青戈架著二郎腿,一隻腳尖抵著地麵,將椅子往後推得一晃一晃。

“我看過一個男生,劉海稍微長了些,就被揪著領子搖晃,罵他小流氓。我還看過一個女生,站在周一校會上當著全校人認錯,承認自己早戀了,這還不算完,還必須得把倆人之間傳的小紙條一條一條地念出來。兩個人談戀愛,讓那女孩出來念。底下的學生和老師,一起跟著笑。我怕再住下去,忍不住這個脾氣。”

“在他們這裡很正常,”河歡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說:“你不懂入鄉隨俗,出去時就容易被人察覺。”

“不懂,不入,受不了。”丸青戈說,“我就想趕緊走。等我在十二界有了孩子,誰敢這麼對他,我兩耳光就要把那人的皮扇掉。”

他年紀看著不大,進化時頂多也就二十歲出頭,還沒有成家生子,卻對小孩子有一份特殊的溫柔。對於這個世界的成年人,丸青戈冷漠得與河歡差不了多少——不管小孩大人,後者的態度都很簡單,四個字就能概括,“關我屁事”。

林三酒覺得,自己可能本來也會是同樣的態度,但是她畢竟與吳倫相識了一場,心裡某個地方就微微柔軟了。

“你想在十二界成家?”

因為想起了那段談話,在底下三個人質又乖乖不說話了的時候,她輕聲問了對方一句。

丸青戈“嗯”了一聲,說:“要是遇上另一個人的話。”

“你不怕有了家人以後,又失散了?”

“……說不怕是假的。”

過了一會兒,他低聲說道:“不過……我前幾個世界都是在十二界。我平時給簽證官協會工作,所以我對簽證係統內部的情況,比一般人清楚很多。你知道十二界的曆史很久了,對不對?”

林三酒點點頭,她知道對方能看清楚。

“凡是去了十二界的人,都要想方設法留在十二界,哪怕拿不到十二界簽證,也得儘量拿個差不多的簽證,很少有人空著手隨機傳送——我混了八九年,也就這一次意外倒了個黴。”

他卻忽然笑了一下,好像抑製不住地高興。“幾十年、幾百年的過程裡,不計其數的進化者不斷重複著這一個動作,拿簽證。你想,簽證官安全係數高,死的少,新補充進來的多,加上隨著他們能力的不斷進化,開的簽證也越來越多,久而久之,自然傳送的不就越來越少了嗎?”

林三酒忽然意識到了他要說什麼,吃了一驚。“可是,簽證官的簽證,是根據自然傳送目的地而決定的啊?”

“對。當十二個世界之間自然傳送的人口逐步降低,你會以為簽證官的簽證也該越來越少才對,是吧?”丸青戈又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要跟你說的,可是一個十二界的nèimù新聞,簽證官協會努力把這個消息隱瞞很久了。”

“什麼?”

“他們開出的簽證數量基本不變,甚至仍舊在隨著能力升級而增加。但因為自然傳送的少了,隨機末日世界的簽證也就少了,剩下的是什麼?”

林三酒渾身都泛起了一陣酥麻。“現在簽證官手上……全是十二界的簽證?”

“也不能說全是。”丸青戈笑道,“但是,十二界的簽證多得簡直讓簽證官們心煩意亂。什麼東西一多就不值錢了……協會裡早就給每個簽證官都下了命令,多出來的十二界簽證哪怕浪費掉,也彆開出去,免得壞了市場價格。”

怪不得她在碧落黃泉時,十二界簽證還那麼貴。

“紙包不住火,”丸青戈輕輕吐了一口氣,說:“更何況這是關係著整個十二界進化者生死的大事。其他十一個組織收到風聲之後,全坐不住了,正在聯手與簽證官協會談判。噢,就是我走之前的事,鬨得很大,我之所以倒黴被傳送,其實也和這事有點關係。”

具體是什麼關係,他倒是沒提。

林三酒低頭看了看貨架下的幾個人質,發現他們半仰著頭,耳朵豎得直直的。他們聽去了也毫無意義,她索性懶得管,隻是感歎了一聲:“要是大部分人都能在十二界定居下來……”

“是啊,”丸青戈幾乎快要壓不住他嗓音中的渴望了,低聲說:“那時我們都能在十二界好好地活著了……哪怕建立起普通的生活,也不是不可能。我真同情那些不知道消息,而決定留在這個世界的進化者。”

可是,還有大洪水……林三酒胸膛裡剛熱乎起來的勁兒,一下子又被一隻涼手攥住了。

不過,大洪水現在似乎還沒有對十二界造成根本上的影響,或許這就是一個希望?

“所以,看見你的廣告時,我簡直太開心了。”丸青戈喃喃地感歎著,忽然騰地一下坐起了身。

“有人來了,”他提醒的時候,林三酒也察覺到了腳步聲。“是河歡跟那女孩吧?”

“那女孩”,是應廣告而來的第二個進化者。據說她的出身地裡流傳著一個很怪的風俗:是男的,就姓男;是女的,就姓女。為了不重名,姓後麵加多少個字,全隨意——所以她的本名一共有27個字,另外三個進化者實在記不住,隻好取第一個字叫她女越。

平常倒是無所謂,發紙鶴的時候可真是要了命,錯一個字紙鶴就撲棱棱地飛回來了;大家乾脆就用手機聯絡彼此,反正人質的手機多得是。

“我們回來啦!”

還不等看見人影,女越的聲音就遙遙招呼了一句,連工廠裡散開的回音都泛著活力。她是除了林三酒之外在這兒停留時間最短的人,僅有一個多月,隻不過她也像其他所有進化者一樣,停留期一過了十五天,能力、體質都開始了斷崖式的下跌——同樣步入這一階段的林三酒,很羨慕她仍然能夠精神勃勃、不拘小節的樂觀勁兒。

她自己,每一天都在被恐慌咬噬著。

她把每一分每一秒空閒的時間都拿來訓練了,因為她覺得自己好像正陷入黑漆漆的流沙裡,無處著力,很快就再也探不出頭呼吸。然而即使是這樣,她的退化幅度也仍舊清楚而殘忍——她已經有足足三天都沒聽見意老師的聲音了,腦海中靜寂得叫人發狂。

“我現在真的就像普通人一樣呢,”

紮著馬尾辮的小個兒女孩走近兩個貨架之間,還和幾個人質笑著打了一聲招呼,衝散了林三酒一瞬間浮起的恐懼。“聯絡就用手機,新衣服就花錢買,連我剛才來這兒的路上,都是坐的出租車。”

她一邊說,一邊拉了拉自己的黑色小高領。“喏,新買的,把林三酒給我的鈔票用掉了。”

“花吧,我還有將近一千張。”

女越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噢,剛才那個出租車司機,還是一個前任進化者呢。當然,我下車的地方離這裡有一段距離的,我沒讓他知道地點。”

其餘三人忽然都安靜了幾秒。

丸青戈在剛剛加入的時候,已經將他追著一個出租車問地址,卻被進化者司機給攔住了一事告訴了二人;不過到底是因為那司機膽小怕事,還是這中間有什麼不對,僅憑這一點信息,連河歡也下不了判斷。忽然這時又出現了一個進化者司機,而且與之前不同的是,他還肯載女越過來,這就不能不叫人疑慮了。

“我們之前遇上的是同一個人,不願意和我們扯上任何關係的。”林三酒沉吟著說,“難道這地方有不止一個進化者在開出租?”

那也太不可思議了。

“我坐在後麵,沒看他長什麼樣子。”女越小聲說,“我們都遇見了……是巧合嗎?”

“有辦法。”

丸青戈忽然豎起食指示意他們等等,隨即轉過身去,不知道從哪裡掏出了一隻帶手柄的圓玻璃,看著簡直像是女孩子的化妝鏡。他走到女越麵前,將圓玻璃立在她的雙眼前方,囑咐道:“你回憶一下你看到的。”

隨著女越的回憶,就像投放電影一樣,從圓玻璃前方慢慢地浮起了一幅畫麵:在出租車裡,有一個司機的後腦勺,和耳朵前的一片側臉;車外,樹木和電線杆不斷倒退。

“現在你來回憶一下,”丸青戈拿開圓玻璃,舉在林三酒麵前說。剛才女越回憶創造出的畫麵,仍舊色彩真切地浮在半空裡,幾個人質都看傻了。

……有了兩份回憶“畫片”一對比,就很清楚了:他們三個遇見的,都是同一個出租車司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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