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況漸漸變得令人難以忍受了。當一行五人——包括身後那兩個沉默的行屍——一步步走入城市街道之間時,就像所有的僵屍電影一樣,路上、車裡、房子窗戶後頭的人們,紛紛朝他們轉過了頭。
有人打開車門,慢慢從車裡鑽出來;有人動作遲滯地走下建築物樓梯,上了街道。在林三酒腳旁邊,一隻地下井蓋忽然“嗆啷啷”被挪到一邊,從黑暗裡冒出了一個人頭,他脖子下麵還穿著橘黃色工裝製服——他抬起頭看了幾人一眼,隨即手腳並用地開始從井裡往上爬。至於他是想到哪兒去,那自然已經很明白了。
所有這些沉默、遲緩、衣著整齊、麵無表情的人,都有,且隻有一個目標。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和衣料摩擦的聲音,迅速彙集清晰了起來;有了之前的經曆,林三酒不由覺得他們簡直就像一波又一波的螞蟻,被三塊糖吸引過來,眨眼間就形成了黑壓壓的一片。
幾乎是一眨眼,一行人就被淹沒了,四周被人牆一層又一層地給包得緊緊的。不管目光落向何處,他們看見的都隻有一張又一張人臉——五官各自不同,相同的神情卻穿連起了所有麵孔,統一地麻木、沒有表情。
圍堵住了四麵八方的“人”們,與幾人之間隻有半臂距離;林三酒等人每走一步,前方直直盯著他們的“人”們就往後倒退一步。如同站在人擠人的早高峰地鐵上一樣,隻不過這個“車廂”裡的所有人,都正盯視著同一個目標。
“……彆碰,”波西米亞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似乎是在下意識地告誡自己:“彆碰他們……”
或許是見他們竟然忍得住,一個家庭主婦模樣的女人忽然又踏進了一步,欺上了林三酒身邊——那家庭主婦的鼻子尖幾乎快碰著她的麵頰了。即使不回頭看她也清楚,那兩隻滾圓雪白、嵌著小小兩粒黑色瞳孔的眼球,正像是要凸出來一樣,緊貼在她的頭顱旁邊,一眨不眨地望著她。
從那家庭主婦的鼻子裡,一陣陣的熱氣噴出來、又撲上了她的皮膚。
林三酒一怔,忍不住退向波西米亞半步,拉出距離後,扭頭看了那主婦一眼。隔著一層罩衫和寬鬆毛衣,很難看出她的胸脯到底是否在上下起伏;但是有一點她卻十分肯定——自從他們一行人被沉默人群牢牢圍在中間以後,從他們呼吸間散發出來的熱量,讓空氣都隱約暖和了起來。
這些墮落種會呼吸,她在心裡暗暗想道。
“怎麼辦?”波西米亞低聲問道,“我們還是走吧……?貓醫生不可能在這兒的。”
“萬一它早就來了這個城市,而且已經攻擊了這些東西怎麼辦?”意老師冷不丁地在林三酒腦海裡出聲了。
她微微打了個戰,垂下目光,在無數林立的人腿和各式各樣的鞋中間巡弋幾圈——不過,這都隻是她下意識的反應罷了,她自然不可能這麼巧在人的腿腳間發現一隻貓。
“我們先往深裡走一走,看看情況吧,”林三酒猶豫了幾秒:“現在看來,我們不攻擊它們,它們也不會主動對我們下手。除了叫人難受一點,暫時還算安全……啊,你沒意見吧,人偶師?”
她問話時一轉頭,目光卻正撞上了一雙死氣沉沉、顏色渾濁的眼睛——她一驚之下,登時抬起了手臂;好在那一拳沒落下去,她總算是及時止住了動作。
再一看,這個老年男性的身後,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無聲無息的人頭;至於人偶師和他的銀白圓圈,早就不知何時消失了。
“誒?大、大人呢?”波西米亞也在同一時間反應了過來,“去哪了?我什麼都沒聽見啊?”
其實身處於成百上千的人群中,聽著這麼多隻腳同時在地麵上摩擦而過的聲音,已經足以淹沒許多細微的響動了——但失蹤的可是人偶師。或許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之間被拽走,唯獨人偶師不可能。
“他也許是自己離開的,”林三酒想了想,皺起眉頭:“不然誰有這本事叫他突然消失?他又不會是進了副本……他剛才落在我們後麵,拿我們探路,就算有副本,也是我們先踩上。”
“可是……宮道一……”波西米亞沒說完,意思也很明白了。
“這些墮落種真是煩透了,”林三酒有點焦躁起來,“擋著路,擋著視線,我真恨不得——”
她本想說,真恨不得能將他們全打飛出去算了;然而話還沒說完,緊挨在她們二人身邊的人群忽然一鬆,家庭主婦往後退了兩步,老年男性朝另一個方向轉過了頭……就如他們聚攏時一樣,他們也在短短幾分鐘之間全部重新散開了。
有人鑽回了車裡,有人打開了家門,有人站在了商店櫃台後——甚至還有一個工人再次爬上了梯子,仿佛準備繼續檢查電線似的。如果不是因為每一個人都是同一副神色,又沒有發出半點聲音的話,這兒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個正常的、沒有迎來末日的現代城市。
“快找人偶師!”
現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時候了,林三酒低聲朝波西米亞喊了一句。她生怕過幾秒一回頭連波西米亞也不見了,乾脆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急急沿著街道快步返回了來時的方向,目光剛一投出去,登時愣了。
人偶師雖然不見了,但那隻銀白圓圈卻掉在了地上。人潮散開以後,它就越發顯眼了;孤零零地躺在馬路上,正好在兩條車道的正中央。
二人對視一眼,發現彼此的麵色都十分不好看。
“連他……連他都……”
當二人快步奔至銀白圓圈旁邊的時候,波西米亞伸手重重抹了一把臉,似乎是借此讓自己鎮定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剛才明明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我是說,除了那些墮落種之外——”
林三酒知道得一點兒都不比她多。她鬆開波西米亞的胳膊,蹲下去仔細看了看圓圈。它和第一次見時沒有任何不同之處:立起來的話,這圓環的直徑長得足以讓她一低頭就走進去;環體本身也足有一巴掌那麼寬,似乎是由某種十分沉重堅實的材料打造成的。檢查了一遍,她發現圓環上既沒有濺上血跡,也留下刮痕,竟哪兒也找不出一絲能夠暗示人偶師去向的蛛絲馬跡。
她猶豫了一下,輕輕將手指探了過去,把指肚按在了圓環上。
“你在乾什麼?”波西米亞探過頭。
林三酒沉默了一會兒,直到波西米亞又問了一遍,她才慢慢抬起了頭。
“我的【扁平世界】,”她麵色蒼白地說,“……沒法將它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