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垃圾山越來越稀疏,終於完全消失了以後,地麵上遙遙趴著幾間連成一片的矮平房。水箱、破卡車、備用發電機和乙烷罐都在房外排成一列,看起來這兒不僅僅是一個辦公室,應該也兼具了住人的功能。
說來也奇怪,正是“有人願意住在垃圾場裡”這一點,叫林三酒強烈地感受到她現在確實正身處於一個和平世界。
……如果不是受到財產、工作等一係列社會外部條件所限製,誰會甘心在垃圾場裡安家?
天色逐漸暗下來,厚厚雲層沉重地懸在頭上,好像隨時都直直砸落下大地,眼看著就要來一場暴風雨了。從平房窗簾後透出的燈光,此刻看起來乾燥而溫暖;隨著燈光一起透出來的,還有那個男人低低的說話聲。
“……剛才進來了兩個精神不正常的女人,胡言亂語了半天……所以我沒聽見電話響……啊?我、我不知道可能是地檢派來的人……唔,我說不好,其中一個個子很高……是,是,對不起,我知道了。我這叫人過來,再檢查一遍,看看她們是不是真走了。”
隨著“哢噠”一聲掛上電話的聲音,屋子裡重新安靜了下來。林三酒拉著波西米亞躲在窗下聽著那個男人重重地清了清嗓子,吐出一口痰——再撈起電話的時候,他換了一副口氣:“經理通知你們了吧?趕緊過來……廢話,我一個人看守這麼大一片地方,能看得過來嗎?何況那兩個女的好像還有精神上的毛病。……對了,西邊的護欄網到底什麼時候能修好?上次跑進來一群浣熊,媽的,給老子咬得滿腿都是傷!”
林三酒感覺到一個毛茸茸的腦袋湊近了,金棕色的卷發亂蓬蓬地紮在她耳朵上,吹來一股熱氣:“……浣熊是什麼?”
……淨問些無關緊要的事。
雖然屋裡是個普通人,但林三酒還是擔心她們的聲音會被聽了去,因此隻是瞥了她一眼,一聲沒吭。對於進化者來說,想要在一個普通人出門後潛進他的房子裡,簡直易如反掌;房子裡暖烘烘的,空氣仿佛也因為不流通而黏厚了起來,充斥著煙臭和微波食品的味道。
波西米亞一邊皺著鼻子,一邊忍不住好奇地東摸摸西碰碰。她認識什麼、不認識什麼,根本全無規律可言;林三酒懶得一樣樣地給她解釋,乾脆打開了電視——屏幕一亮起來,波西米亞就不自覺地被吸引了過來。
“……近期一條新政引起了我們大多數人的關注,目前市場上流通的副種食品配額券價格都將因此受到影響……”
似乎是什麼金融方麵的新聞。
“本地一家幼兒園在舉行家長會期間,發生了小型火災,所幸無人傷亡。消防部門已經介入調查……”
屏幕裡出現了一個神色憤憤然的女性;她懷裡抱著的孩子一看就是她親生的,小臉上此刻也是一片萎靡。
“這種嶄新的外壁組織技術,能在不遠的將來為我們提供更充裕、更柔韌、質量更好的衣料……”
某個車間裡,幾個工人正將一大塊一大塊的黑色物質送上傳送帶——一切都和記憶中久遠的社會新聞差不多,要說有什麼不一樣的,可能還是眼前這部電視了。
這台電視熒屏被包裹在一片沒有形狀的亮橘色塑料裡,好像一大塊被人嚼完以後,一把甩上了牆的口香糖。熒屏微微呈現出半透明的質地,也不知道是用什麼材料做的,因此從屏幕上浮現起來的新聞主持人們,看起來也好像是虛飄在空氣裡的幽靈一樣——有時在外景新聞裡,還能遙遙望見街道遠處的一叢叢黑色密集建築群,瞧上去還有幾分3d效果。
“……看來我們接下來六個月都可以放鬆一下了。”
林三酒呼了一口氣,然而身邊卻沒有傳來回應——她轉頭一看,發現波西米亞早就沒了影子,大概是嫌新聞沒意思。她戴了那麼多叮叮當當,摸進人家臥室裡的時候卻能一點聲音也不發出來;林三酒跟著進了臥室一瞧,隻見那個金棕色的腦袋正垂在床底下,整個人像貓似的趴在地上,也不知道在翻什麼。
“他床下好像有些雜誌,”波西米亞一邊說,一邊扒拉出來了幾本刊物,“說不定也有一些這個世界的消息,你要不要——”
話沒說完,林三酒“啪”地一把將雜誌給打掉了。一個中年單身男性藏在床底下的雜誌——就算她以前從沒有親眼驗證過,也足以讓她覺得大概都是些不適合讓波西米亞看見的東西。後者當然立刻發了怒:“你乾什麼?”
她來不及解釋,慌忙將雜誌從波西米亞眼前收走:“你不必看這些……這些……呃,自然科學雜誌?”
林三酒睜圓了眼睛,來回看了看自己手裡的刊物。
這兒的語言聽起來雖然是一樣的,寫成文字形式後卻與她所知的任何一種語言都不同,而十二界的翻譯器又不能翻譯文字。隻是從配圖上來看,應該都是一些什麼花朵、螞蟻、菌類或海洋相關的自然科學類文章。
波西米亞很不高興,“啪”地一下,也把雜誌從她手裡給打掉了。
報完了這一箭之仇,二人總算把這一頁翻了過去。
“這家垃圾回收公司好像不那麼簡單嘛,還和地檢都扯上關係了……”林三酒坐在彆人家的沙發上,輕聲說:“怪不得他剛才那麼著急想讓我們走,說不定暗地裡在乾什麼違法的買賣。”
“有意思。”波西米亞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什麼,出了一會兒神,才說:“不過跟我們沒關係,我們該走了吧?”
“我得想想,怎麼才不至於露宿街頭。”
禮包給的紅晶在這兒沒了用,要想活得舒服點兒,她還得弄一點流通貨幣……她以前在老家時就不算是有商業頭腦的人,現在想來想去,浮起的也都是些硬來的主意。
“我們是搶銀行好,還是偷atm機?以咱們的情況來看,就這兩個是最不費力氣的。”林三酒皺著眉頭問了一句,這才想起波西米亞應該不認識atm——接著她一轉頭,正對上了波西米亞一雙亮得怕人的眼睛。
“當然是搶銀行了啊!”她看起來簡直高興得不知所措了,“咱們什麼時候走,我從以前就很想搶一次銀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