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林三酒的速度,再加上莎萊斯的幫助,按理來說十分鐘已經綽綽有餘地夠她追上“盧澤”了。但偏偏在她們衝出了控製室不久之後,“盧澤”一拐彎就失去了蹤影;幾次追問莎萊斯,係統裡竟也是一問三不知。
很顯然,對方不知用了什麼能力或物品,乾擾了她的追蹤、隱藏了自己的蹤跡。
“他們跑個什麼玩意”
波西米亞氣喘籲籲地抱怨道,“這可是一艘飛船,他們還能往哪跑,難道跳船嗎”
林三酒皺起眉頭,停下了腳。
的確,現在他們沒法假裝成林三酒下令停船,也不能棄船逃跑,因為exodus上連一架飛行器也沒有這麼說來,隻有一個可能了。
“他們在找那一部分被大洪水吞沒的船體,”她心裡明鏡似的,低聲說道。
“他們怎麼知道的”波西米亞嘟囔著,“他們又瞧不見。”
“雖然我們沒有表示出來,但是我當時從舷窗裡往外看了好一會兒從那一扇舷窗裡往外看,能看見的隻有一部分船體,如果不是因為有大洪水,實在沒有什麼好看的。再加上飛船停頓了一會兒,人格們又知道我們能見到大洪水如果心思轉得快一點,恐怕當場就明白了。”
隻要主動走進到大洪水裡,他們也許就再也不會見到林三酒了。
波西米亞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等她總算開了口的時候,她很顯然換了另一個話頭:“不過他們知道那一部分究竟在哪兒嗎”
要把exodus的外部和內部對應起來,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因為這艘飛船正好是圓環狀的有時連林三酒走在裡頭都會迷路,何況是初來乍到的人格。
“也許他們正憑著猜測碰運氣,”林三酒歎了一口氣,“也許他們正馬不停蹄地往那兒趕全看當時毛人兄弟對這艘船的了解到底有多少了。”
一邊說,她一邊舉起胳膊,讓身上那件鬆垮垮的t恤衫袖子晃蕩了幾下。
波西米亞頓時睜圓了眼睛。
在盧澤變形能力消失了以後,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背心也恢複了原狀,變成了毛人兄弟之一常穿在身上的那件臟兮兮t恤衫變形能力除了可以“無中生有”之外,果然也懂得“資源利用”。
最後那一個神色緊張、獨自被留在外頭的“林三酒”,果然是毛人兄弟之一;這一下,又有一塊碎片被補進了全圖。
“我可不知道那對毛人兄弟是怎麼回事”波西米亞起了防備,先發製人地凶了一句。要是讓不知道的人看了,還以為是她應該找林三酒算賬:“你自己不小心,你彆想怪在我頭上。”
“沒人怪你,”林三酒和她說話簡直腦袋疼,乾脆抬手叫了兩輛懸浮艙來,“你之前說的話有道理,毛人兄弟在十二界那麼多年了,不可能是人格。他們能力特殊,很有可能本來就處於麓鹽視線之中,在發現他們正巧來到了exodus以後,她就乾脆把他們變成了人格。”
這樣想想,那對兄弟的確也可憐突然就遭了這麼一次無妄之災。
恐怕正因為毛人兄弟也是麓鹽虛位以待的受害者,他們才會對她有所保留,沒有把大洪水一事一五一十地告訴她。雖然不清楚種植誓言的具體運作,但想來這個能力也應該是有限製的,不可能允許麓鹽把所有意圖都同時強加在彆人身上,有遺漏之處也很正常。
當然,其實這也就意味著,無意中領著麓鹽發現exodus、還間接害得毛人兄弟做不成人的人,其實正是波西米亞隻不過,林三酒自然一個字也沒向當事人提。
波西米亞壓根沒往這一方麵想,情緒頓時又輕快了起來:“我說的話當然有道理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不管人格們的反追蹤能力有多好,既然知道了他們的目的地,二人隻要提前一步在船尾等著他們就行了。被大洪水淹沒的是一片占地不小的電源室,遠遠地還沒靠近,就能看見那一片絢麗波動的光色在白牆上粼粼搖蕩看上去,真像是沉入了色彩多變的深海中一樣。
為了保險起見,二人沒敢靠得太近。畢竟大洪水究竟是不是像exodus一樣勻速前進的,誰也說不好;萬一它猛然朝前漲了一塊,至少二人還有反應空間。
“其實我覺得那個變態說得對。”二人一起躲在牆壁轉角後,靜靜等了一會兒,波西米亞忽然用氣聲低低地說:“你仇已經報了,再去打聽他是怎麼死的,除了聽著難受,還有什麼意義”
林三酒沒吭聲。
因為她也不知道自己問了有什麼意義。她隻是忍不住想知道她總覺得,通過這種方式,她就能觸碰到臨死之前的盧澤,就能夠與他的魂靈站在一起。但是她當然清楚離去的人已經離去了,生者所執著的一切,隻是妄圖能讓自己得到幾分安慰罷了。
“你不放人格們走,難道你還真想殺了他們”波西米亞猶豫了一下,有點結巴:“包、包括bliss”
被麓鹽以性命脅迫的受害者、私下幫助自己的bliss、以及甚至可能還沒覺醒、壓根不知情的人格她確實沒法眼也不眨地把他們都和12之流一起送上死路。
波西米亞悄悄打量著她的神色,小聲說:“那麼不如就讓他們走了算了我們還有很多事沒辦呢,不能老跟他們扯不清嘛。”
林三酒瞥了她一眼。
過了一會兒,她忽然輕輕出了口氣,浮起了一個微微的笑。
“你變了很多。”她伸手從波西米亞亂蓬蓬的長卷發裡揀出了一片木屑,竟生出了幾分淡淡感慨:“換作當初的你,你一定會把所有相關不相關的人都統統殺掉。”
“說什麼呢,你這個人怎麼回事,”波西米亞登時拉長了臉,反倒不高興了,一把將她的手打開:“你才變成軟蛋了呢”
這個人就是不識誇。
“好好,”林三酒舉起雙手,投降似的說:“你說得對,再和他們糾纏下去確實沒有意義了。隻不過馮七七手上還有一件我的東西,我得拿回來再說。”
“什麼東西”
“能力打磨劑。”
這五個字不是從林三酒口中說出來的那個聲音帶著幾分淺淡涼氣,好像說話人連體溫都天生比彆人低幾度。二人同時一驚,轉頭循聲望去,隻見馮七七正站在大洪水不遠處,一雙尖尖上挑的眼睛裡,被映得光彩流溢。
“彆吃驚,我們不知道被大洪水淹沒的地方究竟在哪兒,甚至連有沒有地方被大洪水淹沒都說不準,所以這才分頭出來找。”
馮七七的麵龐像是一片冰做的,涼薄、清澈、沒有人氣。“你們既然在這兒,就說明大洪水離這兒不遠了吧”
他探出幾根尖尖的手指,在空氣裡漫無目的地劃了幾下;光色被驚擾了似的,隨著他手指一晃而劃出幾道彩色水波,又漸漸蕩開了。他隻是一個人格,不算實體,所以即使碰著了大洪水也沒有被馬上傳送走。
“我我好像能感覺到一點什麼。”
馮七七看著自己的指尖,怔怔地說了一句。再一抬頭,他正對上了麵前不遠處的林三酒。
“拿來,”她伸開一隻手,“然後你們就走吧。”
馮七七一歪頭,好像也為她這個決定而驚訝:“當真”
“廢話。”林三酒頓了頓,吐了口氣。盧澤已經不在了,她再抓著他留下的東西不放也是徒勞“以後你們怎麼樣,和我沒有一點關係了。隻不過看在盧澤曾經將你們分裂出來的份上,善待他的身體。”
“那也是我們的家,”馮七七淡淡地說,“我們當然會好好照料。不過你要的東西,我給不了你。”
“為什麼”
“我沒帶在身上。”馮七七一派平靜,“我沒有實體,在我回到盧澤體內的時候,我身上帶的東西就會全部掉落下來。所以我們人格的東西,都是各自裝好放在盧澤身上的。出於某種原因我拿到能力打磨劑以後,就把它給了另一個人。”
“給了誰”
馮七七忽然回頭看了一眼遠方的走廊。“你還記不記得我那一天晚上和你說的話”
“我記得,”林三酒哼了一聲,“全是一通狗屁,沒有幾個字是真的。”
“我身上帶著種植誓言,如果不繞著彎子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提醒你,我就一個字也傳達不出去。包括現在也是麓鹽雖然死了,我身上的種植誓言卻依然有效,我不能直白地把答案告訴你。”
馮七七說到這兒,又看了一眼走廊深處,仿佛正在等待著什麼人似的。他轉過頭,慢聲說道:“那一天晚上我說的並不全是謊話瑪瑟確實屈從於恐懼了。而且有一個問題,你忘了。”
“什麼問題”
“麓鹽為什麼要殺你”
馮七七微微一笑的時候,走廊深處也響起了一串極輕微、卻快得叫人難以置信的腳步聲“如果她不來追殺你,你可能一輩子也不會發現盧澤死了,對不對不知道盧澤死了,你就不會找她報仇。她雖然衝動但不傻她那麼做,是因為她有一個不得不殺你的原因。”
伴隨著他後半句話響起來的,還有那一個越來越急、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林三酒一回頭,正好看見“盧澤”以高速從走廊裡撲了出來此時占據他身體的,很有可能是那個眼睛像狼一樣發亮的陌生男人,速度快得驚人;他的目標很明確,正是這一片被大洪水淹沒的電源室。
“你說清楚,是什麼原因”
她疾聲喊了一句的同時,“盧澤”也已經衝近了。林三酒猛地一擰身,抬手一拳就砸向了他的麵門;但誰料到那個男人竟不避不讓,反而直直迎著她的拳頭上來了,嘴角微微咧開了一點兒笑意。
要林三酒殺死盧澤的身體,她辦得到;但要她親手將這張猶帶少年輪廓的臉砸爛,她卻辦不到了。
就在拳頭即將落上盧澤麵孔的前一秒,她急急地收回了手那個男人沒有浪費時間,一矮腰,就驀地撲向了馮七七身後。
“後會有期。”
馮七七這幾個字像是被風吹散了的雲,隨著他和“盧澤”一起消失在了大洪水波動的色彩之中。
剛一“吞”下人,大洪水仿佛突然醒過了胃口,驀地光芒大漲,洶湧著朝飛船前方席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