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魂女王一邊一個地用自己的肉肢死死攥著宙斯們,發揮出了它這輩子最大的速度。它一旦認準了一件事,世上就沒有任何力量能夠叫它回頭了:身後不斷顫抖著、不斷試圖捕捉它的金色大“池”們不行;倒在地上一動不能動的人偶師大人也不行。
大肉蟲像一陣紅色肉風似的從人偶師身邊刮了過去,沒有一點兒拉他起來的意思;在它後背上,兩個宙斯正瞄準了數據體放出了又一次的攻擊。
“砰”地一聲槍響,一顆子彈破空而出,直直襲至數據體的眼前;那一個數據體頓時光芒大盛,似乎想要借此阻止它——那顆子彈卻像切開黃油的熱刀一樣,順利地撕裂了金光,再次撲入了它的“池”內。
這已經是宙斯們不知第幾次擊中數據體了;然而這些看起來對數據體頗有針對性的攻擊手段,卻好像頂多也隻能叫它們搖晃顫抖一會兒,造不成致命性傷害。
話又說回來,數據體會“死”麼?
“原來是這樣,”
後方半空中的數據體喃喃地開了口,聲氣似乎平穩多了。兩具宙斯的身體啪嗒一聲摔在了地上——正是剛才靈魂女王沒來得及救下、被抓住了的兩個人偶。
“怪不得切斷了你對他們的掌控之後,他們還能夠突然對我們發出攻擊。”不是靈魂女王的錯覺,這一個剛剛解讀了宙斯的數據體確實已經恢複了常態。它一邊說,一邊接近了地上的人偶師。
“除了可以實時控製之外,你還對他們下了一個‘延時命令’啊……在被召喚出來的三十秒後,對敵人發動各自的特殊物品。嗯,這樣一來,他們確實不再需要你的指揮了。你認為自己能堅持三十秒,很自信;不過要是你能少自信一點,你就不會是眼下這種情況了。”
大肉蟲一回頭,終於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竟將人偶師獨自扔給了數據體;此時一片金光已經深深淺淺地灑上了那個裹著黑色皮革的男人,將他的影子侵蝕成了光影不定、形狀不明的薄薄一片。
“我們這個族群,如果說還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隻剩一個了。”
那個數據體籠罩在人偶師上方,平淡地說道。
“對於我們來說,‘信息’是宇宙間最寶貴的東西,我們無法抗拒收集、儲存、分析甚至分享信息的欲望。如果將這種欲望改寫,我們也就不再具有數據體的特征了。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明明掌控了你的數據,直到目前為止,卻一直沒有對你作出更改刪除的原因。不過現在看來,我們沒辦法等下去了。”
“刪除”兩個字像電一樣,激靈靈地從靈魂女王身上打了過去——它竟一點兒也沒有意識到數據體可以把人偶師刪除!
“等等等等,”大肉蟲登時急了,人立起來:“你們不是想把大人也存進信息庫裡嗎?”
“對。”
“那現在為什麼改主意了?你們可以繼續等一會兒嘛,怎麼能這麼快就放棄希望?”靈魂女王按住了兩個宙斯,伸著脖子遙遙望著剛才被它忘到後腦勺去了的人偶師,幾乎語無倫次了:“難道是這兩個人偶的攻擊太淩厲了?”
“不,這兩個人偶頂多隻能給你們拖延一點時間罷了。”數據體頓了一頓,在同伴仍舊閃爍顫抖著的金光中,平穩鎮定地說道:“我們本來一直在等待其他同胞清掃信息庫。清掃完畢後,你們兩個連同這些人偶,都可以在幾毫秒之間被存檔記錄好。”
“你肯定是在吹牛。”靈魂女王十分確信地說。
數據體並沒有跟它辯駁,隻是繼續說道:“不過現在清掃工作中出現了一些意外。”
“什麼意外?”
“看起來,如果你們不消失,這個意外就不會被解除。”數據體沒有回答它這一個問題,“那麼從他開始吧。再見了。”
“等等——”
靈魂女王話一剛出口,眼前就已經被一片刺眼的金光塗抹得再也看不清楚了。
在它的視野被籠上了一層淺金的數秒鐘之前,林三酒目光中的遠方,也正走進來了無數影影綽綽的東西,一點點侵蝕占據了她的視野。
原本呈現出一片透明的信息庫,不知何時幽幽地漫起了一片隱隱約約、虛浮縹緲的霧氣;這霧氣淺淡得好像一眼就能穿透它,但再一轉眼,卻又叫人發現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從它的深處慢慢浮現起了形態各異的黑影。
稀稀疏疏的黑影們很快就找到了二人所在之處,三三兩兩地從霧氣深處一步步走了過來。
“什、什麼東西?”林三酒一愣,轉頭叫了禮包一聲:“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季山青朝遠處一掃,立刻也沉下了麵色。他試著伸出手,朝黑影最密集的方向輕輕一劃,仿佛在感受著什麼看不見的東西。他閉上眼仔細想了想,才帶著幾分不確定地說道:“好像……好像是信息庫裡的資料被激活了,都衝著咱們來了。”
“被激活?”林三酒皺起眉頭,迅速打開了【無巧不成書】,又叫出了【龍卷風鞭子】——儘管她一點也不知道,這些手段現在到底還有沒有用了。“那豈不是和我一樣嗎?”
“對,我想這應該是數據體激活的。”禮包歎了口氣,“它們一定是發現我們了,想把我們從信息庫裡清掃掉吧?”
既然發現了他們,那麼看來是不會繼續把人偶師和靈魂女王往裡頭送了。
林三酒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黑影,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空空的後腦勺。
數據體要借助信息庫裡的東西,清掃掉他們嗎?
“難道它們沒有更好的方式解決掉我們了麼?”她聽見自己低聲嘟囔了一句——這個想法就這麼從嘴裡滑出來了。
“姐姐,”禮包登時失笑了,他掃了一眼霧氣中越來越近的黑影,那幾分好笑連他的緊張都衝淡了一點兒:“你難道還想要建議它們更高效地解決掉我們?”
“不……那倒不是……”林三酒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疑惑什麼,苦笑道:“現在我們怎麼辦?”
“彆擔心,”禮包輕輕捉住了她的手腕,又像安慰又像邀功似的一笑:“我剛才讀取的資料已經足夠多了,起碼足夠讓我知道應該怎麼出去了。但是在我打開缺口的時候,這些家夥——”
他朝前方微微一抬下巴,白玉似的皮膚舒展成天鵝頸般的線條。“我不能被它們抓到。”
林三酒順著他指的方向抬起目光——離得最近的一個影子已經破開了淺霧,逐漸清晰了形體。她以為這會是一個她從來沒有見過的異界生物,不過來人的模樣卻出乎意料地平凡無華。
“我明白了,”她反手按了按禮包的手掌,感覺到他的手涼涼的、纖細得像一小塊玉雕。“就交給我吧。我的能力和物品,應該都還可以用吧?”
禮包點了點頭,從她身邊退開了半步,站在她身後輕聲道:“姐姐小心些,我就在這兒不走。你的【NOTEBOOK】還在我手上,需要的話就叫我一聲。”
有了那個筆記本,配合上【戰鬥物品】,林三酒就等於有了近乎無窮的特殊物品庫。
她又看了一眼來人——那是一個她在末日降臨以前見得多了的中年男人形象:在寬鬆的襯衫下,他日趨鬆弛的身體攤開著,撐起了一大片衣料;兩腮皮膚厚厚的、鬆鬆的、鯰魚一般垂了下來,模糊了他的下頜骨。這個年紀的男人,似乎每一個的臉型都是圓中帶方、含糊不清的。
他手上甚至還拎著一個公文包,看著林三酒時眼神茫然。
“怎麼……?”他看了看身邊,“什麼……什麼地方?”
或許是剛剛被激活,他一時還反應不過來,思維仍然停留在了被信息化之前的那一刻。
林三酒盯著中年男人,手上已經打開了【畫風突變版一聲叮】。
“我怎麼走到這裡來了?”他原地轉了半個圈,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接下來的命運。“遠處那些是什麼玩意兒?哦對了,我這有個地址你給看看,我該怎麼走——”
在他低頭打開了公文包裡的時候,林三酒猛地神經一跳;就在她合身撲了上去的同一時間,那中年男人也抬起了頭。
肥肥厚厚的皮膚在他的兩頰上,被笑容堆得層層疊疊。
“對,就是這兒。”他兜頭張開了公文包,黑幽幽的內膽一翻,正好衝上了林三酒——隻聽禮包在不遠處驚叫了一聲“小心!”;那公文包的幽黑深處正此起彼伏地湧起了無數張一模一樣的中年男人麵孔,每一個都嘶叫著、朝她伸出了密密麻麻的手臂。
這是什麼東西?
她一驚之下,急急一擰身子避過了那一片密密麻麻的人手;雙腳接連踏上地麵時,她手裡已經甩出了一道烈風,朝那中年男人吞卷了過去。後者伸長胳膊,死死地拉開了公文包,似乎打算要將那風也容納進包裡去似的;小型龍卷風呼嘯著淹沒了他的影子,一時間隻剩下了聲音尖銳、顏色灰暗的盤旋氣流。
林三酒還來不及喘一口氣,就感覺到身後貼上了一層涼涼滑滑的東西。
“彆動!”禮包猛然叫了一聲。
林三酒僵住了脖子,保持著半轉著頭的姿勢,餘光裡勉強看清楚了一個青綠色的影子;過了半秒,她才意識到那是一個碩大的蛙頭。
它一雙鮮黃鮮黃的圓眼球朝她骨碌一轉,在她身上頓了頓,又不為所動地轉開了。這隻起碼有兩米多高的青蛙一動不動地貼在她的後背上,陰影涼涼地罩住了林三酒。
“姐姐,”禮包在不遠處低聲叫道,“你先彆動,青蛙的眼睛好像隻能捕捉到運動的物體。”
話是這麼說,但這隻青蛙看不見她,不代表霧氣中更多的黑影也看不見她。林三酒鼻間充斥著淡淡的腥氣,額頭上滲起了一層細汗;越來越多的影子從霧氣中走了出來,身材高高低低、形態千奇百怪。
她以為那個舉著一把黑傘的,應該是一個女人無疑了;然而對方微微一抬傘邊,林三酒卻發現傘下是一個竹節狀的東西,長長圓圓,像是長了一截一截環紋的蘑菇柄。在它身邊,卻是一個毫不出奇、電視上常常能看見的汽車店充氣長人,它還是一樣的塑料布質地,被不知道從哪兒灌進去的氣吹得點頭搖身、伸伸晃晃。更多的,是根本連形容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玩意兒:人類無法想象出一個自己從沒見過的東西,自然也就沒法用語言將其描述出來了。
這些東西難道都是生物嗎?來自什麼世界?數據體是打哪兒收集來的?
目光在逐漸合攏的“圍牆”上掃了一圈,林三酒心裡卻浮起了這樣一連串不相乾的念頭。剛才放出去的龍卷風聲勢越來越小,竟真的被那隻公文包給漸漸吞掉了;她望著越來越近的一圈古怪生物,滿心焦慮地叫道:“出口還要多久才能打開?”
禮包的聲音帶著幾分遲疑:“嗯——還要再等一下……”
“等多久?”
“大概……幾秒鐘就夠了。”
林三酒幾乎眼前一黑——幾秒的時間,足夠在這裡吃一頓飯了。
當一道煙花驟然在半空中炸開來時,她再也無暇多想,閃身一躍,從曲折的煙花光線下躍了出去;緊跟在她身後的,是剛才那隻青蛙彈射出來的長舌。唯一一件她能做到的事情,就是咬牙死熬過去,把它們的攻擊全扛下來,不能讓這些東西接近禮包。然而說來也奇妙,或許是她全神貫注、心無雜念的關係,剛才那1.7秒明明感覺上那樣漫長,眼下著幾秒鐘卻過得飛快。她甚至來不及去數自己到底躲過了多少次攻擊,就聽見了禮包忽然雀躍起來的聲音。
“姐姐快來!出口打開了!”
林三酒精神一振,當即一鞭子甩出去一道龍卷風,為自己勉強打開了一條通路;在後方古怪生物們一片眼花繚亂的攻勢下,禮包竟能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叫道:“這裡!跟我來!”
接下來有半秒左右的工夫,她什麼也看不清了;隻是憑著感覺、就地一滾,當她再次恢複了視力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光絲之中。
靈魂女王和人偶師都不見了,隻有幾個數據體漂浮在半空裡,靜靜地等待著他們。
林三酒四下看了幾圈,臉色越來越白,看著竟像雪一樣嚇人。
“他們人呢?”她盯著不遠處的數據體,愣愣地問道。
數據體果然還是像以前那樣回答了她的問題:“被我們徹底刪除了。”